《点绛唇》宸宇

3、糖冬瓜

　　临出门前，蒋萱又钻回屋里，用自己才缝的小荷包，满满装了一荷包新得的话梅。娘俩一起走到顺儿家门前便要兵分两路。杨氏把提盒递到蒋萱手里。原也能自己全揽下来，一句“还是娘去罢”都到了嘴边，杨氏终究还是抿了抿唇给咽回了腹内。她自己还埋怨自己，险些个打乱了之前的计较。可是，一下子全然撒开手，也不是那般容易，杨氏纵然有千百个不放心，仍是础在原地，目送着小小的女娃儿摇摇摆摆的走进了金灿灿的黄昏里去。
　　虎子他家十分醒目，门前有两棵老榆树的那户便是了。转过街角，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长得高高的老榆树，再定睛一瞧，树底下正和一个女娃儿踢毽子的可不是虎子么。虎子这时候也看见了她，瞬间眼睛就是“噌”的一亮。他丢下小妹妹，三步两步迎上蒋萱。
　　蒋萱：还说全给我呢，瞧把这孩子给馋的。
　　虎子过来便要接提盒，蒋萱也不客气，顺手就递了过去。甩甩有些酸疼的小手，这个小身板的素质可真不行，有待锻炼呀。
　　“萱儿妹妹辛苦了，下次婶娘再打发你一个来，只管来寻哥哥，哥哥帮你提东西。”虎子跟在蒋萱身后狗腿的说。
　　蒋萱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甜甜的笑了：“虎子哥哥说的真是，萱儿如何便没想到呢。”跟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一般见识，简直拉低情商好吧。
　　踢毽子的女娃儿早也不踢了，手里攥着之前那个毛色油光水滑的鸡毛毽子，见蒋萱向自己走来，羞答答的诺诺唤了声：“萱儿姐姐。”
　　蒋萱见了她笑颜越发灿烂了几分，都说物极必反，作为熊孩子虎子的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妹子，满儿姑娘显然乖巧的多了。自打她在城里养好了病，因为驴车半途坏了，机缘巧合下她们娘俩便落脚在这个不大的村子后，为了立足，最先拜访的就是身为保甲的虎子家。那时候蒋萱就和满儿投了眼缘，谁叫人家小姑娘生的白白胖胖，嫩嫩的小手上还有肉窝儿呢。而且，在蒋萱熟悉的小姑娘里，若排个序齿，这位满儿可比蒋萱小了一岁还不止。所以身为姐姐的蒋萱，见了她难免母性泛滥。
　　“好妹妹，瞧，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便从腰间解下装了话梅的荷包递给满儿。
　　满儿见那荷包杨红色的面子上并无绣功，只用耦合的明线细细滚了个边儿，不知怎的却是说不出的好看。所以她赶忙丢下毽子，把一双手在衣裳上揩了又揩，郑重的接了过来。蒋萱示意满儿看荷包里，满儿乖顺的打开了荷包，顿时便嗅到一股子酸酸甜甜的果子香儿。
　　这时虎子也探过头来问：“是甚好东西？”
　　满儿自是服服帖帖的就要递予她哥哥。
　　蒋萱见了赶忙伸手截住，半真半假的道：“没甚好东西，不过几颗蜜饯儿，都是惯常我们女孩子家家零嘴儿的。虎子哥哥还是趁着热乎气儿，尝尝那油炸知了龟罢。”
　　闻言，自诩为堂堂男子汉的虎子，却是不好意思同妹子争嘴的了，只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虎子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也顾不得自己的妹妹，提着那提盒，径直的往门里去了。
　　蒋萱心下比了个‘剪刀手’。见满儿不好意思当下便吃，她只得隔着帕子拈了颗喂到女娃儿嘴里。边叮嘱满儿记得要吐核儿，边拾起毽子牵起她跟着虎子往里进。
　　无怪乎赵氏有事没事便要夹枪带棒的酸他们崔家两句，虽说虎子他爹身为长子要奉养父母，加上自己后嗣兴旺，住的挤是挤了点儿，但看看这砌着青砖的院墙，比赵氏和她们家的土墙一道，不知要强上多少。两扇板门听说是用锅底灰染成黑色的，这边的风俗是讲这黑色可以驱鬼，叫什么“黑煞神”。这黑煞神不是别人，正是唐朝名将尉迟恭，大概因其面黑，所有黑色物体便赋予了门神的功效了吧。跨过门槛时，蒋萱偏头看了看，黑黝黝的门扇上还贴着两幅半旧的神荼郁垒画像呢。蒋萱：这么多门神，不怕职能部门‘踢皮球’么。
　　穿过倒座，迎面一道砖砌的照壁。照壁极其朴素，一点雕刻的花砖都没有。只中间贴着个花体的‘福’字，也被风雨侵蚀的落了颜色，唯独可圈可点的是这堵墙上，攀满了翠绿翠绿的丝瓜藤儿，一条细长的丝瓜从一簇叶曼中耷拉下来，很是有趣。转过照壁，就是坐南朝北的三间带耳房的堂屋。只见虎子那五短身材，在西北角的耳房外晃了下，便没入了帘子后，就听他清亮的大嗓门喜道：“娘、娘，快看看蒋家婶婶给咱炸的知了龟儿。”
　　话音刚落，竹帘子“啪嗒”一响，打灶间出来了个团脸的妇人，人称何氏的虎子他亲娘，跟在何氏后头慢一步的是个生面孔，十六七上下的年岁，看发饰尚未出阁。这一照面不过俄而的功夫，蒋萱先扬起笑脸道了个万福，唤了声：“伯娘好，俺娘也托我给您代个好。”说完拿眼觑着何氏身后的少女，想着六七岁的孩童不该特别八面玲珑，便羞涩的冲着少女也行了个福礼。少女冲她莞尔笑笑，也回了个礼。
　　“好好好，瞧给这小丫头伶俐的，”侧身让出后头的少女，扯到蒋萱面前又道“这是你虎子哥哥的表姐，你也唤她个姐姐便是了。”又向少女引见了蒋萱，少不得又是一通见礼。何氏接着又带蒋萱去堂屋侧间拜见了虎子的祖母，因为也是见过的，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了她娘俩的近况，便打发何氏带蒋萱去吃些果子。何氏依言领着蒋萱出了来。
　　现下正是各家各户烧晚饭的时节，下地干农活的男丁尚未归家，何氏嫌屋子里气闷，便将蒋萱安置在西厢的卷棚底下，取了水中镇着的西瓜，拿去厨下切了，用盘子盛上来，给他们几个小娃儿解暑。蒋萱挨个儿让过，等虎子那头“西里呼噜”连吃了三四块时，她和满儿这边才解决掉半块儿。听说这瓜是崔家自己地理种的，蒋萱又感叹了翻‘全天然’的好处。怕自己的身子骨消受不了，蒋萱只敢吃下一块。抽出帕子拭了下手指，蒋萱谢过来回忙活的何氏，便要告辞回家去。何氏再三要留蒋萱吃饭，都被蒋萱给婉拒了。何氏托蒋萱向杨氏道谢，又说让她们母女多来走动。蒋萱一一应下，便行礼告辞。何氏不放心，打发早钻进灶间偷吃知了龟的虎子去送送蒋萱，虎子腮帮子还鼓鼓囊囊，含混的应了声便打头窜出了大门，就听“哎呦”一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笑骂道：“好个小猢狲儿快吃饭了还往哪处去？”
　　蒋萱闻言心知是崔家的老太爷，与人耍了半日的双陆回来了，不过骂自己的重孙儿是猢狲，那他自己又是什么呢。所以，做长辈的训孩子，千万别带什么动物——比如老子骂儿子“你个兔崽子、个龟儿子”细品品，还真不知道谁更吃亏呢。
　　蒋萱绕过墙垛子，站到虎子跟前，向鹤发童颜的崔家曾祖行了礼。
　　崔家曾祖摇着蒲扇乐道：“我当是谁家小丫头，好好，回头让虎子他娘去邀你娘，头伏那天上家来吃饭啊。”
　　蒋萱掰着指头算了算，后日才是夏志杰，到数伏还要再过三个庚日，这位老人家是不是糊涂了，请客吃饭是不是请的也忒早了点儿。目送着他老人家悠闲的迈着‘八’字步消失在了照壁后，蒋萱一头雾水的正要跟着虎子回家去，身后，一个奶猫儿的声音唤住了她：“萱儿姐姐，等等——”
　　蒋萱扭头，就见圆滚滚的满儿扭扭捏捏双手捧了个帕子结的小包袱，递到了她的眼前。
　　“给姐姐的？”蒋萱问。
　　满儿粉嘟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真跟“小呀小苹果”似的，她害羞着只不回话，却是连连点头如捣蒜。
　　蒋萱大大方方的接在手中，解开帕子，里头全是方方正正的糖冬瓜。心下明白这不是何氏的安排，只不过是满儿给她的还礼。蒋萱捡了一块送进嘴里，清甜清甜的，想着前世自己最烦这些个蜜饯儿，尤其是青红丝。可在这里这些个可都是同龄的孩子最宝贝的东西了吧。蒋萱麻利的又给帕子恢复成了包袱的模样。捏了捏满儿的包包头，眉眼弯弯的道：“真好吃，多谢妹妹还想着姐姐，”说着见机把小包袱塞在小女孩儿的手中，趁其不备，便一溜烟的跑了。未经允许满儿是不可能四处乱跑的，加上蒋萱了解这孩子的脾性，八成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呢。果然，蒋萱回头看去，满儿还在原地发怔呢。蒋萱冲她摆手喊道：“妹妹莫送了，快些回去罢。”
　　等她赶上正好奇回望的虎子时，齿颊间还满满都是糖冬瓜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