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薛王独醉

2、一张机

　　时逢佳节，彩灯高悬。才子佳人，缤纷竞妍。这其中，最吸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位斜倚于州桥边上，柳眉微颦的女子。

　　只见她俊目巧鼻，樱唇皓齿，未语风流足，更不提笑起来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了。可惜的是，久伫桥旁，她不单是未曾露齿一笑，甚至是面上带着忧愁，眼睛里流光潋滟，顾盼间，尽是愁结。

　　又是一声轻叹，穆蓝张目扫视，不顾周边关注的眼光，对眼前这一般繁华光景，只感到全然的无法融入。

　　心里愁闷到了极点，伸出修长雪白的手，细细地观察起来，未几，冷笑了一声，复又将双手垂下。

　　爹爹啊爹爹，您究竟是想要孩儿这般模样到何时？孩儿已经……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说到节日，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人多，热闹，但……这也正是最不好的一点。因为某些不受欢迎的人物也必定会随之出现。

　　“黄公子，你看！”一位身着淡绿绸衫的男子，带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激情，食指兴奋地朝着穆蓝指去。

　　“天哪……莫不是七仙女下凡来了？！”那位被唤作黄公子的人，张得倒还算是端正，但一双鱼目中传出的流亵之气，令人不敢恭维。

　　“黄公子有所不知，这天上的仙女，也是会有思凡的时候的嘛~”

　　“哈哈哈……”闻言，衣着华贵的另外几个人也跟着放肆地笑了起来。

　　众人见是这几位恶名昭彰的来了，不禁都摇头让开，自知又是一位姑娘要惨遭糟蹋了。平日里几人为非作歹，大家伙也没少见了，但是今日这位姑娘……如此一位天仙般的人儿哪，恐怕也是难逃毒手了！众人心中又是一阵惋惜，甚至还有人因为不忍心，已经准备着要走开，不愿再继续观看下去。

　　“好一位神仙姐姐哪~”带着猥亵的笑，李珉均走近穆蓝：“能够在此良宵佳节巧遇姐姐，不正是上天注定好的缘分么！既然你我二人同是有缘之人，不如就让在下……”

　　未待他们话音落下，穆蓝已款款然起身，带着几分利落的身姿，转身便要离去。

　　这会儿几人才发觉，原来自己适才的一番激情洋溢的话，全都给人当做了耳边风。

　　“莫非是姑娘已经等不及了~？嘿嘿……”黄凯乐依然不放弃，穷追不舍。

　　穆蓝依然对眼前几人做出视而不见的表情，直直朝着桥下走去。

　　“你……你给我站住！！”李珉均可就没那般好教养了，当众被人这般忽视，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跟黄凯乐交换了个眼色，便已拦住了穆蓝的去路。

　　穆蓝眉一皱，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即将要发火的前兆，不幸的是，眼前这几人并不知道。

　　“滚。”令人惊讶的是，从穆蓝口中吐出的字音，并不像一般女子的那般清亮脆美，反而是带着点慵懒的沙哑。

　　听她这么一说，那几个无赖更是来劲了，纷纷走上前来，将她给团团围住，正在他们欲将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之时，一道不屑的轻笑声响起。

　　“呵呵……传闻中原文人雅士俊采风流，原来……”桃花荫下，一身材魁梧的男子站了出来，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微笑，说道：“莫非这风流有余，以至于嬗变为下流了不成？”说完又是好一阵笑声。

　　这一番话，刺得那几位纨绔子弟的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的，脸上一个挂不住，冲上去便要动手了。

　　那人却还不罢休，又继续说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植物的□□官插在长角蹄类动物的排泄物上么？”

　　一干人尚在大惑不解间，穆蓝已吃吃地笑出了声。笑灿了那皎洁的月光，笑得那一池骄然艳绽的俏莲也相形失色。

　　众人均是看得呆了。

　　醒过神来，几个好色之徒更是不能放手了。脸上均是现出极为少见的坚决来。色字当头一把刀正是此理。

　　那身材颀长的男子星目微睐，明暗不定间，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穆蓝敛了笑容，步子轻移。身形已飘然处在事端之外。
　　不识趣的几名无聊人士，竟还不甘心地想要追将上去。

　　然而适才尚在犹自沉思的那人，不知是于何时，已立身在前，阻住几人的去路。

　　穆蓝其人，却是杳无踪迹。无人知晓，她究竟是如何离开的。

　　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人，笑得意味深长。

　　“看来是在下多管闲事了？”

　　“……”

　　“姑娘武功了得，又何须区区插足此事。”

　　“……”穆蓝依旧是习惯性的沉默着，眼里流光晶莹，心中有一丝不安在蔓延，想了想，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你……”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在下并无恶意。”男子笑得人畜无害，可那弯成新月模样的眸中，桀骜昂扬的意气让人难以忽视：“姑娘轻功了得，着实令人佩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知道姑娘芳名？”

　　“让开。”仍是那低沉沙哑的嗓音。

　　“姑娘又何必拒人以千里呢？”男子痞痞地笑了起来。

　　穆蓝皱眉，原来不过又是一个登徒子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再不让开，我会让你知道，我了得的不只有轻功。”警告之意十足。

　　“呵呵……”磁性十足的低笑声从那人口中逸出，他抚额晃首：“没想到我常梓也会有这么一天……”

　　不去理会这人的自言自语，本着尽量不惹闲事的原则，穆蓝一声不响地施展轻功，想要离开眼前这个明显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人。

　　“姑娘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紧事了？不如就让在下送姑娘一程？”

　　穆蓝一惊，脚步一滞，气息顿时就紊乱起来。于是便干脆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瞪着眼前那无赖。

　　见她不再走了，常梓便也稳住身形。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眉头微蹙，举国上下，除爹爹以外，能够跟得上她的人不出三个。可是眼前这男人……不单丝毫不见费力，甚至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此人轻功或许还在自己之上！

　　“想结交姑娘的人~”他嘻皮笑脸。

　　不管他究竟是何人，总之，穆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难以摆脱的家伙，于是她恼了，一气之下，头一扬，万千青丝便随之舒展开来，伴着美景的乍现，她灵动的身子亦同时也向那人招呼去。

　　轻松地将她的攻势拦下之后，常梓很欠教训地调笑着：“姑娘这可就不对了，虽然在下对姑娘很是仰慕，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么主动，可叫常梓难以消受哪~”

　　“哼……看你一会儿还能不能嘴硬下去！”

　　最后，当气喘吁吁的穆蓝被常梓给扣住双手无法动弹的时候，首次受制于人的她，生出一股强大而无法遏制的无力感来。

　　怒气来时，两朵粉得可爱的红云也漫上了她的双颊。

　　常梓笑了，俯近她耳边道：“咱俩都这般亲密了，常梓竟尚未得知姑娘芳名呢……”

　　湿濡的热气弥漫在穆蓝的耳边，她初次因男人的贴近而产生了脸红心跳的感觉来。对于这样陌生的情绪，显然她是很不欢迎的，这股思潮，打乱了她长久以来的镇定。

　　虽然她并不愿意就这么屈服，但她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于是她露齿一笑，原本带着几分幽然的面庞，也因这一笑，顿时飞扬璀璨起来。
　　就连阅人无数的常梓亦是看得闪了神。

　　忽而，她眼中精光飞舞，常梓刚察觉不妙之时，便已被人点住穴道。
　　这下，穆蓝方才是真心地绽露笑颜，得意之中带着几分沙哑的轻笑，甚至掩去了星月的辉芒。
　　她起身提气，远远地，常梓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回答：“我叫穆蓝。”

　　穆蓝……咀嚼着这两个奇异的字眼，常梓薄唇轻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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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面时，已是漫天黄沙，百战穿金甲。

　　他是血驹之上，长发风扬的统帅。

　　剑影点点，青丝尽断，如虹长剑，龙翔蛇舞，挥斩错落间，英豪之气尽显。

　　“李副将，那是何人？”

　　“回将军，是宇王旗下的一名将领。”李想伸脖子望了一眼，而后慎言回复。

　　“哦？宇军里竟有这般人物，本王怎么都不知道？”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使得一干将领胆战心惊，谁人不知，这崎王，是何等手腕。

　　尚来不及讨饶，崎王便已起剑跃马，横冲战场，朗然弃下一句：“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何嚣张的本事！”

　　一路行，一路斩，就像削萝卜般，他对敌我丝毫没有概念，只想着，要离那人近些，再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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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世，他是那手持青龙剑，身着黄金甲，脚踏绝影驹的将军。

　　而他，是倾国名将，是敌国之王。

　　双雄对峙，其势滔天。

　　“宇王国中已无人了么？竟让你这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出战？”崎王冷笑。

　　“并不是人人都像柯国那般，是靠的脸面作战。”向来冰冷的语气，此刻不知为何，竟带上了一丝不稳。

　　崎王笑容一敛，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怒容：“哦？那本王倒要看看，这面具底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了！”

　　说着，便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崎王纵马扬剑，朝那带着丑陋面具的人冲去。

　　对方自是相当强的，否则也不会在斩下那么多人之后，被敌军将领给注意到。但是，崎王便是崎王，是那样一个能够在血雨腥风之中，傲然绽笑的男人。

　　几十个回合下来，二人不由得都对彼此产生了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可惜，你是宇王的人。”

　　“如果你愿意投奔我足下，我倒可以不计前嫌。”那人呵呵地笑。

　　崎王也乐了：“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于是新的一轮比试再度开始。

　　突然，崎王冷不防使出的一个晖光掠影，对方躲避不及，硬是给他揭了去面具。

　　这下，崎王愣了，对方亦是呆住，一时之间，空气凝滞，不明的气氛在二人四周滋生。

　　“你是……”

　　“常公子，许久不见。”穆蓝展露出一抹笑来，闪烁的眼神，教人捕捉不到根底。

　　常梓心中早已是越过千番思量，而后附耳大笑：“哈哈哈哈……我倒是谁呢！原来居然是穆姑娘？！宇王军中果无良将了么？竟会让女人上阵！”

　　穆蓝眼中怒火攒起，青龙剑一挥，沙尘纷扬：“比过就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女人！”

　　下手越发不客气起来。

　　可两人的心，却早已不在战场之上，双双都飞回到那一日，灯火摇曳，荷香万里的初遇。

　　“你……跟我走吧！”他伸出手去。

　　穆蓝摇摇头，笑了：“我可是将军。”

　　七岁习武，九岁知兵法，娴弓马，谙韬略，为的正是这一刻，不是吗？扮了十五年的女子，终是换来宇王的信任，他不能让这一切都付诸阙如，更不能让久盼的父亲失望。

　　然而常梓却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于是表情冷厉起来：“不想常某的一切，都在阁下的计划中了？好一个美人计……”

　　“胡说八道。”穆蓝皱眉，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道他是在侮辱自己。

　　常梓越发愤怒，原本的美娇娘，现今却变成了男儿郎，情何以堪！

　　穆蓝的武功原本就不敌常梓，现今在他凌厉的攻势之下，更难招架，一个不小心，便给他刺穿了肩胛。

　　却是不曾痛呼一声。

　　常梓眼中闪过不忍，但依旧是是冷笑着说道：“不堪一击！”

　　穆蓝冷然的表情一改，怒意横生，趁他一个不备，横着扫过他的下盘，撂倒他之后，面无表情地持剑指向他裸露在外的颈脖：“崎王好大胆子，出战也不服胄？”

　　“呵呵，”常梓脸上毫无惊慌之色：“你不也没有戴么？”

　　两人便又不说话了，只静静地望向对方，就这么无声无息之间，仿若已越过千山万河，交缠蜿蜒的视线，希望这猎猎战场，能够将时间给终结了。

　　最终，穆蓝还是下不了手。

　　长剑一收，他转身便走，背后，传来常梓狂妄而寥落的笑声。

　　号角长鸣，青峰峦美，狼烟战火，两两相负。

　　奈何你我生不逢时，奈何同为男儿身。良辰终成水中月，美人如玉镜中花。

　　梦回青镜对，千古茜裙新。

　　长桥阔别，此生已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