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云清雪凌

2、第2章

　　“既然我是你带大的，那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好避讳的？”沉恒从她身后揽着她，让昆吾情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贴近昆吾情耳边，如此说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你我终究男女有别，如今我们已经各自长大成人，便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是现在，我不能再那么任性。”昆吾情动了动肩膀，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缓缓说道。

　　“规矩由谁定的，自然也该由谁遵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沉恒挑了挑眉说道，眼带不屑。

　　“我们既活在世间，自然就要遵守世间的规矩，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世人没有了约束，那人间岂不是再无秩序可言。”

　　“我们不说这个了，”沉恒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昆吾情也顺着他，知道他不爱听这个，没再说下去。

　　“大战已经结束了，你是要回帝都是吗？”

　　“是啊，怎么能不回去？”昆吾情淡淡说道。眼里蕴含着抹不去的惆怅。帝君命她回京，自然做了万全准备，必是料定她一定会回去的，不是吗？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跟我一起回昆仑不好吗？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在山上，没有人打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一起修炼，一起游玩。”沉恒停了停继续说道，

　　“我还没有跟你结为夫妻，我们可以回昆仑山上。找那棵老昆仑树，让它给我们证婚，不好吗？”沉恒的声音已经带了一点急迫的恳求。

　　是啊，为什么要回去呢？帝都不是非回不可的。若她不想回去，帝君也拿她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呢？昆吾情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又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母亲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面带期盼而又温柔的看着她，

　　“下山去找你的父亲吧。”

　　“当初他说过，等他找到了家人，找回了记忆，他就会回来找我的。”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滑下。她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母亲哭，也从来不知道母亲哭起来是这么悲伤，也这么美。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温柔美丽且从容优雅的，她一直都觉得母亲不应该属于这里，不应该属于荒凉的昆仑山。她应该属于仙界。在她的想象里。仙子应该就是母亲这样的。

　　母亲没有擦从眼角落下的泪水，她也站在原地没有过去，她想不起来当时是被母亲的泪水吓到了，还是被母亲话中所蕴含的悲伤惊到了。母亲大概也觉得当着她的面流泪不太好，她转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把挂在睫毛上的那一滴泪珠眨掉了。

　　又回过头继续跟她说，说了什么呢？说，

　　“当初我跟你父亲认识的时候，”母亲的眼睛里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回忆什么。

　　“他晕倒在昆仑山脚下，我把他背了上来。那时候我身受重伤，又是一介女子。自己上山都难，还要背着他一个男人，用了三天时间才从山脚爬到山顶。”母亲说着嘴角弯了起来，笑得很开心，想必这段记忆对她来说，一定很美好。但我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山上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我悉心照料着他,五天之后他醒了，但是他忘记了他是谁,忘记了他叫什么,忘记了他家在哪里，忘记了他的家人, 什么都忘记了。

　　他虽然清醒了过来，伤却没有那么容易好，所以他留在了昆仑山上。”

　　“那段时间，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他不记得任何事情，昆仑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出色的人。”

　　母亲又对着我笑了笑，这次笑容却带了一分羞涩，大概觉得跟女儿讨论她父母的感情，有一些不妥当吧，却还带着那么一些甜蜜。

　　“我跟你父亲在这山上只有彼此作伴，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那么一些情意。在他来到山上的第二年。我们在我们家后山上那棵老昆仑树下，结为了夫妻。”

　　“没有人知道那棵老昆仑树生长了多少年月，当年我和你父亲，盼着能和那棵老昆仑树一样，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感情能够有那么长久。”

　　母亲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表情。如今想来，那种表情像什么呢？像惆怅，像悔恨，又像遗憾。

　　“母亲一生做错过很多事情，也曾后悔过。但是在嫁给你父亲这件事情上，我既不会后悔，也从来不觉得我做错了。”

　　母亲的声音不复刚才的轻快，转而低沉失落下来。

　　“你父亲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找回自己的记忆，找回自己本该有的人生轨迹。我们一同在山上生活了三年。”

　　“这三年不能说不快乐，但是对你父亲来说，找回记忆对他同样重要。而我，没有理由阻止他。所以，他在我怀上你的时候下山了。”

　　“阿璃，”母亲看着我的眼睛叫我。

　　“他走的时候跟我说过，等他找回了记忆，找回了自己，他就会回来找我。我告诉过他我会一直在山上等他。”

　　“阿璃，你父亲不是不爱你，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他不知道自己有了个女儿。所以，不要怪他。”

　　母亲招手让我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握着我的手，温和地看着我。

　　我很少同母亲这样亲近，我和母亲同样的性子注定了我们不会如一般母女那样亲昵，但我们对于彼此的爱从来没有少过。

　　“我已经在山上等了他十年。我从来不觉得这十年漫长，但是阿璃，”母亲歉疚地看着我。

　　“对不起，这十年母亲没有照顾好你，从来，都没有带你下山，去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眼。”

　　“我等了他十年,他都没有来, 我想，我大概等不到他来了。”

　　“阿璃，对不起，母亲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你已经在昆仑山上待了十年。十年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人生的全部，但对于以后的你来说，不过是人生的开始。母亲走后，你就下山去找你的父亲。他会照顾你的。”

　　“阿璃乖，不要哭。”

　　母亲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我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母亲，听不到她说话，不能再跟她撒娇，她也不会再给我做饭吃吃。

　　从此之后，这大千世界，再没有人，能宠我、爱我、护我如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有父亲的感觉，而现在，我连母亲都要失去。

　　生命如此残忍，又如此脆弱。我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走，我会只剩下一个人。

　　“阿璃乖，不哭了好不好？”

　　“死亡没有那么可怕。无论仙神、凡人还是鬼怪，没有谁能够永得长生。”

　　“阿璃，”

　　“凡人百年寿终，仙人万年化道。生死无常，轮回有度，这世间的生死，远没有那么可怖。”

　　“阿璃，母亲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生下了的你，而非跟你父亲相识且成婚。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母亲希望，你要遵从自己的心意，不要被任何人所左右。”

　　“对于母亲来说，你开心，远比任何人和事情都更重要，包括，你的父亲。”

　　“所以,如果找到你父亲,你不喜欢他。那就离开他，我相信,我的女儿,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阿璃，答应母亲，”母亲抓着我的手，很用力，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着急、担心。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的脸。淌满眼泪。苍白、恐慌、无助。

　　“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好吗？”母亲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渐渐的越来越快，她那么急切地看着我，让我说不出一句否定的话来。

　　我想说，那你不要死啊！以后我长大了，我会照顾你，没有父亲，我们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我想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永远生活在昆仑山上也很好，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

　　我还想说，我不怕死，但我怕你离开我，让我一个人活着。我怕下山去，找不到父亲，找到了父亲，他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但是看着母亲的眼睛，这些我都说不出来。我只能仰起脸，弯着眼睛。唇角扬起，笑着告诉她。

　　“母亲，我会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一个小哥哥，我认识他已经四年了。”

　　“他叫沉恒，四年前的时候，他跟你说的父亲一样，在山脚下受了伤，我把他背了回来，就住在我们隔壁那座山上。”

　　“我们挖了一个石洞，他会带我去打猎、会给我摘果子、会给我织草鞋。他还会在天冷的时候给我做狼皮披风，会带我到山顶去看雪，带我去河里抓鱼，他教给了我很多事情，即使你不在，他也会照顾我的。”

　　“母亲，我会活着。我会找到父亲，让他知道他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他有一个那么爱他的妻子。”

　　“好，我们阿璃最乖了。”母亲摸着她的头，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