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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某某年秋 ...

  •   有这么一种女的:不美,也没特别丑,镜子之前扭半个小时找自己一个好看的角度,指不定还未遂。不蠢,也不怎么聪明,可能她小时候觉得自己巨机灵,读了几年书就消停了。就这么个天资条件,她也不怎么努力,家里也没钱,父亲也不做大官,她试过读书改变命运,几次受挫就颓废,干了几天就犯懒。她的感情经历很干净,除了单恋和男明星,没别的。她的兴趣爱好很狭隘,反正都不怎么高雅。她的精神面貌并不积极向上,但也不自暴自弃,差不多隔几天发一次誓明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稀稀拉拉奋斗几天就连头都不想洗。她的过去很乏味,她的现在很随便,她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但是她还是充满喜怒哀乐地活着,争取做一个不让别人讨厌的人。
      这个女的,是我。
      我叫李愿,今年19岁,大二在读,人生很没有指望,有一个暗恋对象,暗恋了五年,我跟他毫无可能,因为他高考700+。
      弗明言不高不帅,做人刻薄,为友自恋,除了读书厉害和名字好听,可以说是什么优点都不明显。但我从高一就暗恋他,恋得死心塌地,暗得神鬼不知。
      在我眼里,他独一无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微微翘起的鼻尖在晚自习的灯光下闪着一点点的光,他发觉了我的目光,就转过头来,丹凤眼里闪着不耐烦的情绪,但还是抢过我手里的题,随手写了两个式子,然后翻着白眼转过头:“白痴。”
      在我乏味的人生里,弗明言的存在是冒着热气的牛油火锅,滚烫,鲜辣。在我毫无地方值得书写的人生里,唯一可以告诉别人,我和厉害孩子有点牵扯的地方,就是我高中同桌高考700+。
      像我这种人,寡淡但不平静,往往心里上蹿下跳,嘴上谦虚忍让。其实实话就是我也没什么好说好夸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首先得特么有瓜啊我靠。
      我初中的时候沉迷耽美小说,有名没名,靠谱离谱的我都看,荤素无所谓,因此我对身边的风云人物完全不关心,八卦绝缘体。我简直就是一座佛像,在周六周日的加强班里保持着仰脖记笔记低头看小说的习惯,完全不在意谁是花了钱加塞进来的,也不去打听谁和谁早恋结果直接考出了加强班。
      所谓加强班,就是针对江州一中实验班招收的,谁数理化学得溜才能考进去。
      我初中成绩还是可以的,虽然不能和蒙毓这样的天才少女硬磕,但只要我不掉链子,过江州一中统招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爹妈因此对我考实验班多了一重期待,他们嘴上说的极为虚伪,“那么多重点高中呢,进不了一中咱们上二中,二中也能出清华的。咱们家希希,运气好说不定能上一中实验班呢,没去成也没关系,希希努力就好,一中统招考不进去,咱还有切块。希希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参加了江州一中的实验班自主招生,数学和英语我还从头答到了尾,物理和化学我直接睡了俩小时。结果当然没考上,一共才收二十五个人,全江州的尖子生都跑来考,我怎么可能干得过。
      然而,我还是摸到了幸运女神的宝石,我中考那年,数学和英语难度提高了,理化却降了,凭借中考排名,我进了实验班。人生头一次,大名出现在了报纸上,我还看到了我熟悉的面孔——我们初中万年第一蒙毓,全江州中考第一名的大头像,照得惨不忍睹面目全非。
      而我也有幸被挂在了初中的光荣榜上,受各路学弟学妹指指点点,承受了三姑六婆的褒奖,唉。
      我爸妈听风就是雨,升入高中之前必得预习,他们就花重金把我塞进了何建国的数学补习班,也因此认识陈吉吉。
      陈吉吉是五中的,往后跟我一个班,熟知各类风云人物八卦宝典。
      所以我知道五中的三剑客,弗明言季子期和邱逸,弗明言成绩最拔尖,季子期最稳。
      “邱逸呢?”
      “他最帅。”她指给我一个单薄的背影。
      难为她了,我从来没认清楚补习班的任何一个人,更没发现那帮吵闹的男生里有谁长得略微周全点。
      你简直不敢相信,何建国为了挣钱居然在自家客厅塞了三十个学生,上午一个班,下午一个班,晚上还有一个班!我觉得他那辆新宝马肯定有一个零件属于我。
      整个暑假,我都觉得好像窒息了一样夹在一群人里听课,何建国懒得要死,拿着高三一轮复习资料就来教高一预备役,信息量大得一批,我这个智商,第一天懵懵懂懂接受了集合,明天就开始了奇函数和偶函数等等函数,晚上只来得及回去把教辅上的题目搞个大概,第二天他这辆高速行驶的火车又不知道又开向何方。
      同时,我还报了化学班。摩尔的计算题我就没一道会的,总之乌央乌央的人头,唾沫和汗水混杂,我待在里面,脸都绿了。
      我回家还得接着预习,不然爹妈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就能变成喋喋不休的催促。整个暑假,我一个头被塞了三个大,闭上眼睛,就是数理化。倒是没怎么在意生物……中考不考生物,我那个名牌大学的小表姐很得意地跟我说,“生物容易死了,就是文科,背背就行。”等我学到孟德尔的遗传定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受了骗。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我什么都不会,我难死了。

      我以为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只要不在倒数,面子上过得去,这高中三年就苟着吧,千万不要做考名牌的美梦。
      水准十分有限,自知之明就得提前上线。
      其实也没有……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对大学根本没有概念,我觉得好歹是实验班的,好歹也能混个985嘛,同济南开之类的……我简直脑子有问题。
      天不遂人愿,我在开学考的时候,发现不倒数似乎也是要疯狂努力的。
      数学和物理我还好,啃了一个暑假笔帽,总算没把自己啃成傻帽。一到化学,我就歇菜玩完,越不懂越不想学,看着溶液和金属就恶心,我还翻了翻有机化学的书,已经做好一只脚迈进棺材的准备了。
      可是我旁边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强,都这么能答,我审题都审不明白的时候,他们刷刷地写得好快。我在考场里打了个哈欠,我深知最后那道计算题我是怎么都算不出来的,还是别浪费笔油了,前排有一个男孩子在考场里左顾右盼,看到张着嘴打哈欠的我,有一瞬间敌意的停留。哥,你误会了,我不是答完了检查完了,我是在召唤神灵希望阎王早点带我走。
      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那点因为中考成绩撑起的虚荣心是不做数的,初中那薄薄几页知识,最难的平面几何也就是打个牙祭,背背离子就混个高分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我不是那种一受挫就斗志昂扬的个性,我也不知道考个普通一本和985的差距有多大,我从小到大都是糊里糊涂读书的,没有良心老师神兵天降,也没有高知双亲指点迷津。
      我就是觉得很迷惑,我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读书的,为什么到了高中就都行不通了呢?我认真听讲,写作业,再加额外的学习资料,为什么我学不好呢?是我不够努力吧,然而我又要怎么努力呢?我物理也差化学也差,语文英语也不是得心应手的水平,我要怎么一碗水端得平呢?
      谁可以教教我?谁可以教教我?
      我不知道可以求助谁,我除了看小说混贴吧以外,对互联网一窍不通。也许网络上有名师藏龙卧虎,有状元分享高中秘籍,而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去买了一套今年的高考试卷,我总得知道高考试卷的占分比吧。
      书店里各色教辅琳琅满目,我站在书山书海之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所有人都告诉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然而我的马蹄到底该踏往何方?这条道看不到尽头,谁可以为我拉一个进度条?
      军训的时候,我也过得很颓废,不认识人嘛。我抱住自己的膝盖,躲在阴凉一角里,听得到活泼大方的女生跟教官自在地聊天。
      我多希望我活在一个网游世界里,一切属性写得清清楚楚,提高的方法一目了然,我可以去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群陌生人怀有莫名其妙的敬佩感,觉得一间平凡的教室神圣,觉得过往的人生一片混沌。
      我军训回来那几天,每天都睡得很早,完全没有摸一摸那些习题的欲望,我觉得我看一眼题干就想吐。后来,我一度怀疑我有病,我经常坐在书桌前一两个小时却毫无建树,整个人好像一台失控的机关枪,朝着四面八方一通乱扫,全部脱靶。
      就是这种要死不死的心态,我迈入了高中。

      整个高一我都很不快乐,我成绩不好,一开始很努力很努力,毫无起色后尝试找方法,然而密集的理科知识怎么可能放过我,再回神又落了一截,再补再落,我的脑容量就好像作物轮种的田地,割一茬稻子,长一截麦子。
      我每次学点新东西,老知识就会很快烟消云散。后来我投降了,我对那些抄不下来的化学笔记放任自流,我对不会写的物理题听之任之,晚上枯坐一个小时,一个字也不想写。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白痴,我不仅白痴,我还不想努力了。
      对,我不仅成绩不好,脑袋不聪明,我还不想努力了。
      我晚上睡不好,早上打瞌睡,被何建国从数学课上拎到黑板上做题,手指捏着粉笔写下几行驴头不对马嘴的公式,同学们都很有素质,他们不会笑的。何建国不指名不道姓一顿骂,办公室茶烟沉浮,隔壁办公室聊天声喧哗,何建国敲着桌子,我斜着眼睛看墙壁上挂的灯,我知道今晚的作业又写不完了。
      他沉默着说,“学文吧。”
      “文科简单些,你压力也小些。”
      他碾灭烟灰。
      “你数学还不错,很有搞头。英语和语文也超过我们班平均分了,你的问题就出在理化上。学文吧,李愿。”
      李愿,学文吧。
      我鹦鹉学舌,一字一句把何建国的话复述给父母听。
      他们对视沉默,他们说,“遇到磨难就想逃是不对的,你应该越挫越勇,勇往直前啊。初中的成绩那么好,为什么非要学文呢?大三科也挺好的,生物不是也能考九十多,理化不好咱们可以补课嘛。”
      “才上学期呢,期末考试都没考。高二才分科呢,希希你可不要急。咱们就是学得慢,咱们知耻而后勇,有后劲呢。”
      我对文科一无所知。我无人指点,并且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
      陈吉吉听到我想学文的事情,瞪大眼睛说,“理科实验班跑出去学文?别人得怎么说你啊,学理学不下去,把文科当垃圾场?”
      我说,“我本来就是学理学不下去,文科当然不是垃圾场,可我确实是垃圾。别人说的都是对的。”
      我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我和陈吉吉靠在走廊里,盯着十一月份的灰霾,弗明言出来接水。我知道他是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二,除了语文成绩一般,数理化几乎满分。但我们根本没讲过话,我也没特别注意过他。
      我本以为那是一次很简单的擦身而过,毕竟我跟他不熟。
      但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成绩不好就是垃圾?专科的学生都想着努力升本科呢,要按您的划分标准,人家是什么?您趁早学文吧,文科生那么多大神还是年年被人骂,不就是有你这种人吗。”
      弗明言。

      我再睁开眼,是A城干燥的秋夜。原来我已经大三了,原来我距离弗明言锥心刺骨的那一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多年,我也在A城读书,我可以搭地铁坐公交以看望老同学的名义去占用他一个下午,然而我胆子这么小,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回忆起那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别人都因为一句暖心窝的话心生好感,只有我,因为他那个怎么捂都不可能捂热的眼神念念不忘到今日。
      A城干燥,我忽然摸到了满脸鼻血。
      我匆匆忙忙起来找纸,却听到了厕所里舍友隐忍的哭泣。我想了想,还是敲了敲厕所的门,那是国庆节,大家都回去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她。
      “出来哭吧,我没睡。”
      她打开门,披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
      我看着她,莫名其妙湿了眼眶。
      她坐在我桌子上,低声说,“分手了,哭了半夜。”
      黑夜里,她浮肿的脸仍然憔悴得很明显。
      “为什么他可以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坚决地分手。”
      我趴在桌子上,“不知道。”
      我心里有一个满到快要装不下的秘密了,我喜欢弗明言,我暗恋他很久了,可是我不敢跟别人提起,舍友尚可以哭一哭纪念她的爱情,而我又作为什么而哭呢?
      我很轻声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她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高中时候的。她高考以后,听别人说,那个男生在球场上夸她好看,夸她性格好,就差没说喜欢她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将信将疑了很久,因为那个男生很优秀。你知道吧?高中的时候帅哥固然引人注目,数理化生能考满分的男生也很惹人注意。”
      我没再说话。
      舍友顾不上哭,问我,“然后呢?”
      我轻声说,“没有然后。他们没有故事,没有表白,没有后来。”
      “那个男生怎么这样?不是说喜欢人家吗?”
      “他没说啊,他只说她很好,从来没说过喜欢啊。”
      舍友瞪大眼睛,“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不是的。高中的时候眉目传情都是虚的,小纸条也不算数,只有一句明明白白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是真的,异性的喜欢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底气。哦,原来我没这么糟糕,原来有人喜欢我。”
      “他们的高考分数云泥之别,大学更不是一个层次的,能有什么后来。就算当时有什么想法,也都在社团、绩点、入党里面磨干净了。”
      舍友不再哭了,她可能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是啊,我也不记得我高中的时候喜欢的那个男生了。那个时候关系真好,我背不出来历史,他还会拿书敲我的头。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他好像谈了女朋友了,只是,那也不是我能问的。”
      弗明言的近况都不是我能问的,我真的很像小偷,一条微信朋友圈,一条空间状态,一句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一点一点偷偷摸摸地拼凑起大学的弗明言。
      于是我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我的爱,对弗明言毫无意义。
      全世界的暗恋者口中的等待都是自作多情,等待的前提是约定。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约定,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等来的多半是蹉跎过时光的大彻大悟。
      大二的秋天,我看着心碎得像个小孩子的舍友,忽然攒出一滴眼泪。
      弗明言从来没当过真,他从来没喜欢过我,他也不会来找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某某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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