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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威尔希海的黎明 ...

  •   狂风暴雨间,隐形的御水防风结界沉浮在汹涌的海浪上,被清晰地勾勒出球体轮廓。

      “风速风力都特别强,这回要是真放这个大家伙登陆,怕是王国要被淹得很惨。”劳娅坐在浮空的法杖上,一只手还拉着刚刚落下踩在结界底部的温狄的手,忧心地看进她的双眼,“小心点别勉强。”

      温狄右手抽出了绑在大腿上的小棍——看似不起眼的外表上刻着细长的暗纹,这正是她从学生时代起惯用的法杖——微笑中透露着某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向劳娅眨眨眼:“没事,反正有你在;再说,当年更危险的情况也遇到过,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想让我认输也不容易哦?”

      大法师望着女王玩心大发的目光宠溺而无奈地叹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松手,原本笼罩两个人的球体结界缓缓分裂为两个单单包裹一个人的小球体。

      “规则还是照旧,我将不使用能力直接影响飓风,也不用广域咒术,比谁先把飓风驱散……加油赶上我吧,英勇好战的女王陛下!”兴冲冲地说完,狡猾的大法师就抢先贴着海面迅速滑翔而去。

      温狄好笑地在她身后喊:“劳娅,你这个赖皮鬼,每次都抢跑!”

      虽然这样嗔怪着,但难得有施展咒术大干一场的机会,骄傲的她可无暇为这点小便宜计较,立即着手就着海面写了道加速咒文。旋即整个球体结界就跟只快艇似的嗖地破浪而去,竟也能和劳娅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至被甩下很远。

      飓风的范围很宽广,如果只是为了避免飓风带来的强风暴雨和涨潮引发的洪水灾害,她们并不需要一直追到风暴中心的风眼,只要改变□□区外围的气压影响它,就可大大削弱飓风的威力。但温狄充足的“准备”早已说明,此行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消除飓风而冒险,不如说是借着消灾的由头完成两人今年份的“传统”。

      挑战夏季在海面上生成的超强风暴,是过去授业于缇亚什导师的第三年,导师出给两人的两大年度试炼题之一。对于当时控风能力还不能很自如地使用的劳娅,以及没有特殊天赋、只能靠硬背练习掌握有限咒术的温狄,那年途径小岛的飓风简直是个劫难。

      但换做现在早已毕业、拿到高级咒术师认证的温狄和能够自由唤风的大法师,这样的“冒险”不过就是场有点刺激的游戏罢了。

      浪涛汹涌,相比于温狄时而沿着掀起的弧形潮头滑至顶端,又高高地落下砸进涌动的灰黑海面,时而球体结界又被狂风赶着急流转个一圈半圈,有惊无险地绕过一块礁石,“冲浪”玩得像乘过山车;顶着风暴飞行劳娅虽然也有些吃力,总归要顺利多了,还能游刃有余地放一串火焰流弹去射厚密的云层。虽然在狂风的袭卷下,火焰弹飞不了多远多高就会被削弱。

      火焰弹试水后是大火球术,劳娅跳下法杖,横端法杖咏唱咒文,眼前钴蓝色的灵力光汇聚,燃起一团火来,随着咒文的咏诵不断膨胀、膨胀,形成巨大的火球。当小结界内过高的温度和拥挤的空间显然已容不下它时,劳娅将火球留在原地,自己带着结界持续退开。风雨中,火球表面喷薄的焰耳虽受了影响,整个火球的大小却没有明显减小反而继续增大、增大。

      “大火球术”本身不是太高难度的咒术,一般咒术师按影法司制定的标准咒术辞典上的标准,所召唤出的火球也就篮球大小,但现在悬浮在劳娅斜上方、海浪上空的这颗火球却足足快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了。

      放低了重心、站在上下浮动不太稳当的海面上,温狄抬头远远望着那颗有点夸张的火球也不禁暗笑着轻叹一声。

      “太赖皮了!你就是入门级过家家的术式都能用成广域咒术!”
      温狄嘴上一边笑着抱怨,一边躬身用法杖划在海面反复挑起海水,就着水花附着自己玫红色的灵力光快速写了一段又一段咒文。紧接着飞快地咏唱几句,随着咏唱结束,手中法杖一个下劈,身前的海面陡然以球体结界为圆心,由近及远瞬间冰封了半径约及百米的扇形海面,波浪的起伏和海潮溅起欲连未连的水花都被完整地凝固下来。

      结界撞在冰沿,惯性地使人狠狠前倾,温狄已经玩开了,索性倒提法杖,顺势朝冰面一跃而起。在落下时以杖为刃作刺下的动作,同时吐出了最后一个表达发动术式的指令词,顿时整块巨大而厚重的浮冰四分五裂,形成无数短矛般的大大小小冰锥直冲云霄,看上去仿佛是她将冰面踩碎成冰锥丛似的。

      就这个术式发动后瞬间的有效影响范围和控制力,也已是足以令绝大多数普通咒术修习者大吃一惊的大型咒术了,而其原型却本是比较常见的凝水成冰为武器的中级术式“冰棘”。

      两人的导师缇亚什本尊就极喜华丽宏大的咒术,向来评判标准极为苛刻,对晚年才收得的唯二门生也特别灌输了“要玩就要玩得起”、“大型/广域咒术就是艺术”的“歪理”。潜移默化间,两人私下实战试验也好,劳娅出去跑任务也好,都是不玩高难度的大型术式不舒服,就算要用基础术式也一定要多来几个嵌套构成伪大型术式。

      劳娅本来还在专注于将火球弄得更大,两个球体结界间早先就附加了传音术法,听到温狄吐槽的大法师熟练地一心二用低头想找找老同学在哪,哪知不看不要紧,密集的冰锥雨倒从底下淋过来,显然目标是要打断她的大火球。只是由于风暴的威力,实际飞来的冰锥比从海面出发时要分散许多,有好几枚眼见就向大法师刺来。

      劳娅一惊,本能地差点唤风带走那些冰锥,还好反应够快,转眼压下“作弊”的念头随手往火球方向再射一枚火焰弹,“轰”一声立即引爆了大火球。因爆炸的反作用力迅速后退的结界堪堪与几枚也被震得四溅冰锥擦过,而刺目火光横扫天际,大半的冰锥也随着高温刹那融化。

      “还说我呢,你都谋杀亲妻啦!”顶着爆炸余波间格外强力的风飞得摇摇晃晃,劳娅做作地大呼一声,面上笑得却依旧没心没肺,“就算有防御结界也别用这招吓我呀。”

      温狄闻言一怔,本来出招没想那么多,经她提醒才忆起这招背后还有“典故”,一时失笑:“我没别的想法,只不过看你搓个火球都搓得那么夸张,我不玩个大的多不好意思。”

      “只是因为这个?皮糙肉厚的草民跌下来不要紧,要是把酒瓶砸坏了多浪费。”虽然隔得远加上灰暗的海浪和暴雨下阴沉的天色,两人未必看得清彼此的表情,劳娅还是演得很专心,左手很宝贝似的拉过一直漂浮在身边的皮口袋,神态配合语气从假装讶异到心疼。

      然后一转为恶作剧的邪笑:“所以,陛下没想法未免太可惜,不如让微臣帮您回忆回忆当年吧!”

      法杖一扫极短促地念了串咒文,凝风成弹极速下坠,“砰!”、“嗵!”地砸进温狄身边,掀起汹涌的波浪将女王在球体结界里惊叫出声,狼狈地连颠了两大跤,还被风浪推得打着旋漂移出好远。

      像是生怕温狄不生气似的,劳娅甚至降下了高度,就在人身边不远的半空中坐在法杖上,抱着手臂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那年冬天导师让我们对战,你信心满满开局就打了一套‘冰棘’组,结果我用一招‘风镰’反击就完胜了。现在历史重演一遍,你怎么没长记性啊温狄,哈哈哈……唔啊!”

      恼羞成怒的温狄食指伸出结界,沾了海水在回来在结界壁底画了个小法阵,起身一挑法杖,就引起海水“哗啦”上蹿把大意的劳娅给扑下来。

      “笑也悠着点,小心被口水呛到。”女王笑得冷冷的,嘲讽道。

      她怎会不记得当年的窘迫。“冰棘”一度是温狄最早学得熟练的中级攻击咒术,在早期对战劳娅的两次实战里曾迫使“天才”的劳娅连败,但却在第三次作为年度试炼的对战演练中,开局就被判输投降。同是普通中级攻击术法,自然不是劳娅反击的“风镰”就压倒性的厉害,而是这小流氓的那一击在砍断正面攻来的“冰棘”后,余波偏偏斩开了她的衣服,登时开了拉链似的左右两瓣松垮下来,把内衣大大咧咧地展示出来。

      关键是当时严肃的导师就在旁边看着;关键是冬天冷极了,衣服一敞开顿时浑身冻得直哆嗦;关键是劳娅这呆子沉默一秒就开始哈哈大笑,笑出眼泪的那种;关键是那时她已经在暗恋劳娅了……

      总之,当初恨不得一头撞死的羞愤,仍是如今女王温狄很想忘掉却偏偏记忆犹新的黑历史。

      “咳,别生气呀,我也不是嘲笑你。说实在的,偶尔摔一跤的女王陛下非常可爱,就像当年公主殿下的白色蕾丝内衣一样可爱……呃啊啊啊,真的谋杀亲妻啦!”

      连着几道火焰流弹“砰砰砰”落在劳娅脚边的海面,激起好几道水流喷着球体结界乱摇。温狄涨红了脸,瞪着走位风骚硬是不摔的劳娅很不解气,挥杖咏唱了一段更长的咒文,欣赏着作死的金发美人脸上立时僵硬的表情。

      劳娅身处的水位在变浅,周围的海水形成四道水柱沿着结界上流,在球体结界的正上方汇成一根巨大的冰柱,对着劳娅头顶的一端凝得十分尖利,在昏黑的天色海色映衬下,仿佛能发光。

      “这个不是、当初我们为了对战导师设计出来的……”劳娅仿佛有点艰难地吞下口水,咧嘴向温狄露出讨好抱歉地笑,“温狄,我就开个玩笑,别玩这么大嘛。”

      “既然你要回忆,那就再多来点回忆不好吗?别忘了导师说的,‘要玩就要玩得起’,何况阁下堂堂风之祭司,还怕玩不过区区一位‘外行人’么?”温狄还她一个甜美的微笑。

      劳娅抬眼又瞥了冰柱两眼,瑟瑟发抖的作态多维持了片刻,终于也强笑着接过戏,法杖轻点在水面:“不开玩笑,论玩,我可从来没有玩不起的;只怕到最后不小心玩过分了,会惹得女王陛下哭鼻子呀。”

      “你倒试试看。”

      这话如同有无形的裁判一声令下,下一刻冰柱轰然落下,崩塌在横插竖插新的冰棱之间。温狄施加了一个加速咒乘风飞速滑行,不时用火焰弹攻击拉起高度却不断指挥下方冰棱射来的劳娅,间或也凝无数雨水成无数暗器伏击。劳娅改变火球术的凝聚指令,火焰成环围绕着自身结界铺开,法杖一举便向四面八方溅射,把所有小把戏烧个干净。

      但火环过后,温狄已经将大型咒术的构筑咒文咏唱了一大半,只等劳娅措手不及,杖端朝她一挥,下方海面就铺开巨大的冰层,而同时上方雨水汇集凝结,以劳娅为中心半径两百米的所有自然水都极速降温,明明身处风暴□□外沿的汹涌海面,刹那间竟如到了极北陆地的冰原,一片冰天雪地。

      劳娅一下子目光都犀利起来,却毫不慌乱,在冰冻的“天”和“地”如一张庞大的嘴向之缓缓合拢“咬下”的时间里,以如同主持宗教仪式般的庄重语气高声咏唱。灰暗的云层间登时闪过一阵电光,紧接着随“轰隆”雷响炸开,一道金白的落雷狠狠劈下,将包围上来的冰壳撕得粉碎。

      碎下的冰壳将海水砸得飞溅起来,却又按着劳娅凭空写画的咒文指示在半空间变为无数种冷兵器的形制,向温狄紧咬过去。温狄简直化身飙车族地左躲右闪,又是在波浪间漂移、冲浪弄潮,又是几个急转弯急刹车,硬是甩不掉那些刀光剑影的跟踪。

      灵机一动,温狄在结界上艰难地断断续续画了好几笔才完成一个阵,一瞬将有对内排除水浪效果的御水结界这层效果逆转,顷刻间四周海水皆被如掀桌布一般掀翻,涌动的波浪高墙一样吞没了那些本贴着海面追踪而来的“冷冰器”。惯性也让球体结界一时升腾悬空,温狄抓紧时机又篡改防风结界效果,让整个结界乘着狂风高速旋转,飞离海面,然而劳娅凝成的雷火巨枪已经携风带电地破空而来……

      虽然视觉效果接下去都是如此足可令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的咒术空战、海战,两人实际说的话却又与躁动惊险的氛围格格不入。

      “还记得吗,当初用烧垃圾实验的‘会溅射的火焰环’?”

      “怎么可能会忘!就是那时你把我送你的第一件衣服烧毁了,你就呆在垃圾堆边哭了大半个下午,还是导师硬把你拖回去的呢!”

      “啊?竟然来这招……!温狄,有两下子嘛,我们当初想造冰屋设计出来的嵌套式,当时还被导师骂过乱来,要打破实在太容易了——”

      “哼,这不是导师用来吓唬你的玩具嘛,我可爱的小狮子狗,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
      劳娅错身让一道雷箭擦过结界,反手扔回三道凝雨风刀,不可思议又有点惊喜地瞪大眼睛:“你刚才叫我什么?”

      脱口而出不经意,被揪着问倒让温狄耳朵红了:“‘可爱的狮子狗’……又不是没这么叫过……”

      那是两人刚相识时温狄无意间提过的比喻。自卑的、简直对整个世界都怀揣着不信任而惶恐终日的小叫花子,用清水洗干净后蓬松的金发和水汪汪的眼睛、可爱乖巧的脸庞,加上那试探地想要讨好贵族少女的笨拙举止,看上去就像一只可爱的金毛狮子狗。

      虽然换成别的同龄少女多半不会太喜欢被人用狗来形容,那时连“劳娅”这个名字都没有的女孩却反倒因被傲气的公主这样亲昵地调笑,受宠若惊。

      在后来两人刚交往的一段时间,温狄也用过这个说法当对劳娅的昵称。后来渐渐就不用了,也许是长开了的美人不再那么像小狮子狗了,也许是不适合再用狗这样在广泛文化认知里低贱的畜生来形容实力得到全世界承认的大法师了。

      有好多已不适宜现在重演、也再无法完整回去经历的酸甜与疼痛,那些铺垫成如今两人这过去的自己都不敢太多奢望的模样的、推使她们脱胎换骨以“背叛”那时的自己而走向更远的地方的,一定是后会无期的一生秘宝。

      两个人都记得,不曾忘却。秘宝如今虽置于记忆的高阁,依然熠熠生辉。

      劳娅摸着鼻子“嘿嘿”傻笑两声,忽然抬手,用法杖对着昏黑的夜空画起了新的咒文。

      看得温狄心头一紧,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面红耳赤正心虚着,便狠下心地使大招要把劳娅“击坠”。

      滔天的浪墙如筑成了通天塔,竟翻上了劳娅的结界,在被海水的掌心拍下的刹那,光流一炮射穿了厚密的云层,云层散开,光焰化作烟火散落,却最终又汇聚回了淅沥小雨的天空。在黑暗无月的夜晚,钴蓝色的灵力光格外耀眼夺目。

      “我好爱你呀,温狄。”

      结界的球体坠落,与另一个球体相撞,融合回到一体,一同下坠、随着倾覆下来的海墙沉没。

      “不管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好喜欢你、好爱你。温狄,怎么办,意识到这点我好开心。”说着就情不自禁想要附身亲吻爱侣眼角的泪痣。

      像有如梦似幻的羽毛轻得不能再轻地刮挠心尖,一定是这样才会如此被捉弄似的心痒难耐,温狄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劳娅,亲吻她的额头。

      “允许你今天得意忘形。”女王附在自己的宠臣耳畔,轻笑,吐息间在白皙冰原上撩起一片红火。

      接着便是难舍难分的接吻。

      在“扑通”一声坠入深海后,周身便被浓厚而深邃的黑暗包围,只有球体结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寒冷也随之而来,感受到怀中人忽而一阵颤抖,温狄安抚地摸摸自家大型犬的后脑,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将她搂得更紧。

      突然,水的流向产生了变化,球体结界被轻轻推动,温狄见势不妙,捏着法杖的手往右侧一抬吟出防御咒,庞然黑影在结界光辉下格外狰狞的利齿巨口狠狠与玫红色的护盾相撞。但呆滞而恐怖的眼睛无法辨识出眼前光源中的影子,继续张着大嘴撞过来。

      劳娅惊叫起来,吓得抱紧了温狄的脖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没事的,就是一条好奇的鲨鱼……我们现在就走,别怕。”

      这点倒没有变,劳娅从以前就害怕黑暗和巨大的猛兽,担惊受怕的模样很像小女孩那样可爱,温狄偶尔会希望劳娅像这样依赖自己,不过若继续在深海里呆下去让心爱的人痛苦难过就是她的不是了。温狄一挥法杖让结界上升,鲨鱼似乎也对她们失了兴趣,一转眼遁入无尽的黑暗不见了踪迹。

      在一座小岛礁石林立的滩边,温狄燃了团灵火漂浮在半空使两人的身子不至于太冷,虽说以劳娅解开了她的衣服汲取她体温的热情,两人或许反而要担心太热才是。

      “今天玩得真痛快,威尔希海真美,是不是?哼嗯……记得吗,急色鬼,第一次我们也是这样在礁石上……”

      温狄靠在礁石的一块凸起,就好像她往常靠坐在王座椅背上那样自然,泛着红潮的面上媚眼如丝,渐渐加深的呼吸让话音听上去有些慵懒。

      “那时候明明没进来……”劳娅很久没完整攻过了,挂在温狄身上动作忽然有些急,面红耳赤地瞪了她一眼,眼神软绵绵的倒好像撒娇,“第一次是那天半夜在我床上。”

      温狄模模糊糊地想起那时,不禁一笑,手上抱着劳娅贴在胸前的脑袋细细抚摸:“呆子,哈,想要避开导师的小算盘打得可好,谁料你上手只会乱摸,火烧起来却不会灭,哼……”

      那正是后来某一次两人搭档消退飓风后的凌晨,一次极为惊险的经历,也许是两人的携手同心刺激了年轻的热望,也许是险象环生的激动使两人对彼此的爱意进一步发酵,等不及回到海岛,年轻的恋人们热情地拥吻爱抚,就差完成最后一步。

      劳娅幽怨地看着她,声音闷闷的:“所以你是在激我嘛?亲爱的女王陛下,现在你想不想试试狮子狗高明的玩火技巧?”

      大法师向来习惯让行动说得比话语响亮。

      等到火满足地熄了,结界外的小雨也停了,低垂的云层和狂热的风都散退下去,远方的海天相接处泛上了一片鱼肚白,晨星在头顶渐退的墨蓝里静静闪烁。海浪恢复了澎湃的宁静,有规律地“唰啦——唰啦——”冲刷着礁石。

      半梦半醒的没睡多久,劳娅醒来,只见温狄松松垮垮地裹着斗篷遥望天际初生的朝霞,倒了杯酒小口地啜着,香肩半露,细腻的皮肤上笼罩一层朦胧光晕,看得她又是一阵口干舌燥。

      温狄仿佛心有灵犀地回头,对她微笑:“早安。你醒得及时,我们还有幸能一起看场日出。”

      劳娅搂上她的肩,接过温狄倒的一杯酒,与她碰杯:“做了个海潮味和黎明色的美梦,可惜只看得到你的背影,所以就赶紧醒来找我的美人了。”

      “啧,就会花言巧语。”温狄将酒液饮下,笑道。

      “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可是当吟游诗人。”劳娅用很自豪的语气说着挺了挺胸,后知后觉自己还没穿好衣服,低头整理起来,“讲故事我最拿手啦。”

      “‘吟游诗人’?从没听你提过。”温狄觉得好笑又心疼。

      那可真是好古老的职业,埋葬在旧历时代的古早传奇里。

      劳娅下一刻就入了戏,神秘兮兮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中过邪恶巫师的诅咒啊,在实现愿望之前绝对不能把愿望说出来,否则就完不成了。”

      温狄好奇:“你现在也没成为吟游诗人呀?”

      “但我能像吟游诗人一样走遍世界,给我喜欢的人讲故事,让她开心。”劳娅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我现在很幸福,梦想已经实现了。”

      温狄笑:“你明明是胡说八道,讲过什么故事。”

      “谁说的?故事我记的多了随口就能说,现在就可以讲一个给你听!”劳娅说着就靠在温狄的肩上,指了指才冒出一点弧度的太阳,“知道旧历时代妖族的太阳传说吗?

      “很久很久以前,旧历远没开始、连上古龙族都没诞生前,天地混沌,世界是一片虚空。某天神主的意志苏醒之后,祂觉得无聊寂寞,就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两半,化为了一对兄弟。这对兄弟神本来相亲相爱地生活在虚空,一切都很祥和,直到很久以后,弟弟开始嫌寂寞了,哥哥就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血肉扯下,决定给弟弟创造一个缤纷热闹的世界。

      “创世是很累的事情,造物主也不得不休息。弟弟心疼哥哥的劳累,为了让创世尽快完成结束,就在哥哥休息的时候主动接替他继续完善世界,结果变成兄弟俩轮作了。

      “哥哥支持弟弟的愿望,但轮流工作导致他们很难见到彼此,哥哥出于思念就在自己休息时放了一只眼睛在天上变成太阳看着弟弟,这样就能在梦里见到弟弟了,弟弟思念哥哥的时候也可以抬头看看太阳。弟弟后来也分了一只眼睛在哥哥休息时守望着哥哥,也就是月亮。

      “所以在妖族文化里,日月都是思念的化身呀。”

      温狄沉默地饮下一口酒水。比起为这种质朴的传说感动,更多的是无语。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把漂亮的日月星辰说成是器官,人格神它不美吗?想想走到哪里都有只眼睛盯着你,多瘆人啊!

      忍不住跟劳娅抬杠吐槽:“所以星星是什么,眼屎吗?”

      劳娅起身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是眼泪!因为思念彼此的流下的无数泪花洒在天上,化成了星辰——本来多浪漫一个故事,你也太会破坏气氛了!”

      “既然神主没性别,为什么分身就一定是兄弟不能是姐妹?”温狄继续指斥这种民间朴素创世传说的问题逻辑,“我知道古妖族的双子神创世说,早就被‘破坏神’降临给证伪了,这种异端邪说有什么记的必要吗?比起这个我更想听有意思的传奇。”

      本着哄老婆哄到底的良好精神,劳娅看着海潮无奈地摸摸鼻子:“好好,你要听姐妹的我就讲个姐妹的冒险传奇吧,是旧历时代流传在人间西大陆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有个很小的王国,它处于大山之下滨临于海。小国的女王拥有自由操控冰雪的魔法,她本能用这力量把国家和她最亲爱的妹妹保护得很好。可是有天,一个邪恶的巫师来到了王国,他看上了女王妹妹的美貌,想要骗娶她,女王不同意这桩婚事。巫师也不能正面对抗女王,就对姐妹俩挑拨离间,让妹妹不信任女王;又对女王下了阴险的诅咒,让女王的冰雪魔法失控,将大半个王国都给冰封了。

      “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灾难,在民众的抗议声讨下,女王选择自我放逐离开了小王国,巫师却趁机将王国霸占。妹妹看穿了巫师邪恶的本质,就连夜出逃去找姐姐,一路上经历了千难万险。姐姐一面不让妹妹靠近生怕伤害她,一面又每次都暗自帮助妹妹渡过难关,两人几经波折终于意识到彼此才是互相心里最重要的人。和解后的姐妹俩决定齐心协力,寻找善良的海神解除诅咒,一起回去拯救王国。

      “海神解开诅咒的魔法药水还差一样材料,他占卜得出这东西就藏在小王国里,要她们自己去寻找。但在回程路上,姐姐中了邪巫设下的陷进,妹妹为了救姐姐,就答应以自己换姐姐的命,巫师就把妹妹抓回去做新娘,留下姐姐迷路在冰天雪地里。

      “在妹妹大婚之日,巫师把原本女王留在城堡里的东西都扔进海里,又宣布说姐姐已经被冻死了。妹妹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这时奇迹发生了:王国的冰雪融化了。海神救了姐姐,告诉她诅咒已经解除,原来所缺少的材料就是为爱而流的真挚泪水。

      “现在女王该回去击败大反派了。姐姐骑着海神变成的海水做的神马横跨大洋,击败巫师搅黄了婚礼。但介于毕竟带给国家过灾难,姐姐还是引咎辞职让位给了妹妹,自己则成为背地里守护国家的魔法师,皆大欢喜。”

      故事讲完了。

      面对着劳娅邀功似的眼神,温狄依旧无语。

      “你是小时候听过很多‘邪恶的巫师’作反派的旧历童话吗?我们就是咒术师,这种设定还是少用吧,你不觉得听着很奇怪么?”

      毕竟“巫师”是旧历古代人们对咒术师的叫法,认为玩咒术的都不是好人也是个很有历史感的刻板印象。

      劳娅没太当回事,笑嘻嘻的:“我觉得很好玩啊,强大机智的咒术师能重挫有操控冰雪权能的大魂者,这不是对普通的咒术修习者来说最励志的事吗?”

      “……”这呆子原来是从反派角度理解故事的?

      “而且我觉得我们比那对姐妹幸运,我们都会咒术,本来就一起保护着国家保护着彼此,没有谁能威胁我们,全国人民也都认可。”劳娅牵着温狄起身,为她整理着装,“加上我们可以结婚、要孩子,比旧历的禁断姐妹情要自在多了,嘿嘿。”

      温狄任她为自己整理领口,好笑地瞪她:“你还挺会反思现实,珍惜当下嘛。”

      “因为,很希望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也能让你体会到。”劳娅扶起搁置一旁的法杖,微笑正如身后晨光般明丽。

      温狄的心重重跳动一下,从劳娅脸上移开视线,不觉深吸一口气:“太阳升起来了。走吧,去岛上看看导师就该回国了。”

      劳娅心念一动,默默地点了下头。

      两人共同的导师、劳娅名义上的养父,赫赫有名的前代第四席大魂者、教会水之祭司缇亚什原是一只罕见的逆戟鲸族的大妖怪,死后劳娅和温狄将他迅速腐化于大地的躯骸送还了大海,但在师徒曾共同生活过的海岛上,两人还是为敬爱的导师立了衣冠冢。

      温狄带酒本就有为扫墓的心思。草樱是一种耐热生长的常见水果,是藤蔓植物,果实很小,常常一长就是一串,是发酵酿酒的佳物。妖怪和人类历史上都有各自深厚的酒文化,白草樱酒自古以来就被寄予了祝祷、驱邪、庆贺的文化含义。

      如今在教会文化的主导下,常常是在大大小小的纪念日和宗教节庆喝这种酒庆贺。再加上缇亚什生前也喜爱草樱酒,每年择日去扫墓看望导师的时候,温狄和劳娅也都会带着酒去。

      像这样在墓前洒上一杯,再两人各分半杯举杯饮尽,就好像师徒三个久违地又一起碰杯喝了次酒。

      “导师、义父,我现在过得很好,和温狄在一起非常幸福,列兹塞那王国也在我们和举国民众的努力下走向稳固的和平昌盛,您传授给我们的知识我们也没有扔下。明天又是一个温狄登基的纪念日,庆典预定会在曼尼斯镇放烟火,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劳娅向用妖文、通行语和库依文书写了导师名号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温狄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接着也上前一步,向导师的墓碑深鞠躬:“导师,就像劳娅说的那样,一切都很好,将来也一定会变得更好,感谢您曾给予我们的教导。列兹塞那在沉天湖畔种下了些火桐树种,有合适的环境火桐也会长得很快,到明年劳娅生日的时候就该发芽了,再过几年就会成林。我保证,到时候您要是来列兹塞那,一定会很惊喜的。”

      导师惊不惊喜劳娅不知道,反正就站在旁边的她是快惊喜死了:“什么,你已经让人把这批种子中下去了?”

      还以为温狄为这事跟她冷战过不会轻易答应,她还想着过段时间择日再提此事游说呢!

      不过温狄就像报复似的没理她,继续诚恳专注地把要向导师交代的话说下去:“另外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打算要孩子了,也许明年起我们就会带着小公主来看您了……不过也因此抱歉,明年我可能会没法来,刚生了孩子要留在宫里调养,到时得让劳娅代我向您问好了。”

      劳娅顿时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

      没想到竟然是故意来见家长的!

      不愧是她机智精明的女王陛下,这手算计真真是妙绝!

      真是服了。大法师默然无语,却不甘心地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

      前夜,阿克琉王国王都厄莱沃。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用永不沉眠的绚烂彩灯勾勒出繁华的形状。

      一个黑影身手矫健地从气派地王宫四楼中蹿出,将挂着狼踏环蛇纹国旗的旗杆踩得“哐当当”猛晃,借力竟跃过了高大而守卫森严的围墙,转眼一骨碌滚到宽敞的马路上。

      飞驰而过的豪车眼看就要撞上,黑影向下一趴,竟消融于路灯照在树冠而投下的阴影。

      繁华市区的高楼顶上却悄然多了个坐在边沿双腿悬空的高瘦身影,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把玩着一只蛮有重量的玉白色印玺。

      “这就是传闻中世上最繁华最幸福的城市‘厄莱沃’吗……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狭长的双眸轻蔑地扫着灯红酒绿的大都市,穿梭过林立的高楼,眺望向某个向着威尔希海的方向。

      轻轻摘下手套,手背上刻画着的黑红色衔尾蛇围抱着倒十字的图案,恰与教会宣扬神使救赎的“轮回十字”标志呈相反状。

      “那么,就去看看大人物们所说,威尔希海岸的好东西吧。”

      下一刻,黑影从百米高楼纵身跃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另一个更早的时刻,在海洋另一端的东洲大陆,影法司总部所在地,千凰帝国东蛟城,一场盛大的宗教净礼仪式才告结束不久。

      一身祭司袍的白发、尖耳朵男妖面带仿佛能感化全天下众生的仁爱微笑,在当地大教堂前接受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信众们虔诚乃至狂热的膜拜,不厌其烦地举手轻挥,不知到底是与信众们作别还是问好,已经结束了的一场宗教仪式仿佛还能无限期延长下去。

      终于,在教会多个教士和圣骑士的出面下,门口的信众群才肉眼可见地哄散。

      男妖祭司独自转身回到已经空荡荡了的教堂,身后的大门沉重合上,心头的开关也终于按下,“呼——”地一声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极度烦躁的表情。

      “真是烦死妖了!凭什么老子当个高官还要当神棍!这劳什子‘大魂者’谁爱当谁当去!家主果然是偏心,用这么个累活打发我……唉,该死的,真羡慕那个第五席的女人,待在老家一身轻松。”

      男妖愤愤地脱了祭祀袍,一把揉成一团抹布似的狠狠扔在就近地空长椅上,还不解气,又恨恨地跺了跺脚,偌大的回音在教堂上空盘旋回荡。

      正暗自发泄愤慨着,一只白鸽忽地“咕咕”拍着翅膀从一侧半敞着的琉璃窗户间飞进来。

      男妖眼见那白鸽很有灵性地熟门熟路朝自己飞来,红爪子旁栓着一个纸卷,登时脸色就变了。

      伸手让鸽子停当,取下信件,暗念咒文,一片空白地纸上缓缓浮现出用灵力光形成的三行小字。

      “什……开、开什么玩笑,真把我当工具使唤?这也太麻烦了吧!就算是‘那位’的事,为什么非得是我……”

      然而,就在此时,回音缓缓将教堂前排的祝祷声带了过来。

      “向济世神使祈祷,你的罪孽将得洗刷,你的悲愿将被实现,你的堕落的灵魂也终会——得到救赎。”

      身披黑袍的消瘦人形不慌不忙地从前排站起,沙哑的嗓音仿佛从地底翻上来。

      男妖震惊地瞪大金红色地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缓缓转身过来的身影,踉跄地退后两步,背撞在了大门上。

      “为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您不是一向最讨厌教会的么?”

      “是啊。不过,我也多希望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有一天也能救赎我肮脏的灵魂啊……”

      沙哑的嗓音不带感情起伏地闷声回荡,然而抬起那张苍白的脸,在蒙着眼罩的左眼旁,灰暗的右眼却闪动着热情得可怕的光辉。

      幸而那反常的光辉转瞬即逝,好似只是他的错觉。但下一刻,男妖却听到了令他头痛至极的无情指令。

      “为了计划的实施,你必须亲自去一趟列兹塞那王国,必要时亮出第七席大魂者的身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威尔希海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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