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仍然在教堂里 ...
-
虽然在有着薄铠的御前近卫“护送”下走向被临时用作面试房间的另一间教士准备室，信使安妮已经做好了这份“绝密任务”的主面试官可能就是女王陛下的心理准备，真进入房间，一眼看到三张桌子拼成的长桌后坐了一排正装笔挺的官员和熠熠生辉的女王本人，还是没忍住眼皮一跳。
倒是有个顶着连妆容也难以遮掩的眼袋的卷发眼镜女士看到她，就热情地笑起来：“是小安妮啊！坐吧坐吧，不用紧张，就当随便聊聊，这个项目对信使的要求不高。”
安妮也一眼认出了对方，是科研部的梅博士。最近科研部似乎有什么重要活动，和王宫的联系非常频繁，作为很难抢到国外任务的新手信使，安妮近来也跑过好几趟科研部，和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去都在岗位上的梅博士打过不少照面，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眼熟到见了会互相打个招呼的关系。
又如昨夜她才接过带科研部文件到王宫的活，那时留在科研部值班的正是梅博士。彼时博士刚闲下来泡杯茶嚼根能量条充饥当晚饭，安妮就从包里摸出只原本打算路上自己吃的花红果放在桌上，告诫她要好好吃晚饭才行。
“梅博士！没想到这么巧。您今天有好好吃早饭吗？”安妮向来说她豪爽也好，说她缺心眼也罢，总之也是个不做作的直性子，梅博士叫她坐她就很不客气地往房间正中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了。
刚习惯性地想翘腿，一偏头就对上坐在正前方的女王似笑非笑的脸，安妮才惊觉这怎么说也是陛下亲自主持的正式面试，吓得立即挺直腰板坐正，双腿并拢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大腿上。
“呵呵，午饭会好好吃的。”梅博士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讪讪一笑。
也许是为了活跃气氛又或别有目的，女王也莞尔嗔怪说：“唉，本来就连线说叫科研部其他人来，博士自己的研究已经够辛苦了还硬要抽身出来，真让人不知该赞叹您的敬业精神还是责怪您这折腾自己的本事。”
“我也是为了下午直接去视察‘基地’啊，都是顺路嘛，不辛苦不辛苦。而且是陛下您亲自主持的项目，我们下面做事的不可能不上心呀。”
这话一出，安妮的脑筋绷得更紧了，果然不可能那么轻松呀。
不过深究两人的对话，其实泄露出了不少信息。假如和先前娜嘉神官以及梅博士说的差异不大，这个让陛下亲自出面主持的任务相关内容难度本身并不高，但扫一眼面前这些或完全陌生或有过几次眼缘的大人物，显然内容涉及到的某些方面绝不简单。
且梅博士这从国外归来的科研大牛在国内名气不小，让她都如此重视亲自请命作为科研部代表出面的项目，八成和国家尖端技术的研发脱不了干系。再结合娜嘉神官提到的“保密协议”，大致内容就不难猜了。
思及此，安妮不由得把身子挺得更直了：“尊敬的女王陛下，诸位面试官，我是安妮·哈珀，虽然是在今年春天才拿到正式的高级信使证的，但我从小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好一名为国家联系世界而走遍世界各地的高级信使，信使对雇主所需传递的信息具绝对保密原则，也是我坚决遵守的铁则。”
她是不如大多其他信使对这个任务的酬劳有很大需求，不过既然因为露西而决定参与了，就没有不力争这个机会的道理。作为新手信使就能办好女王秘密主持的重要工作，将来想必在这行里更容易混得开，也是用来抬高身价含金量极高的跳板。
果然她的主动出击引起了女王的关注，看向她的笑意更深：“看来你也已经知道我们这个项目选择信使的首要条件就是能保守机密了。那我就直说了，只要签下合同，作为直接参与我们这个项目，并且会接触大量国家级机密信息的信使，现阶段项目所涉及的内容必须对外一切保密，必要时保密优先于完成单项任务，不惜一切也要保守住国家机密。除此之外，具体的工作内容其实不外乎联系项目基地和有关部门高层，以及我，难度并不大。先是两年期的合同期间王宫出钱包吃包住，酬劳除了以三十万起步的月薪，其他条件更可以由你提再商量，必然不会亏待你。”
“我明白了。”安妮用食指扶了扶眼镜，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犹豫。
这个“不惜一切”的保密说法，很可能意味着之后两年信使本人都要被雪藏了。而说实话，被雪藏两年不一定是她这个呆不住的自由主义者能耐得住的。
而就像看出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顾虑，坐在边缘的一名中年短发女官意有所指地叹道：“你最好仔细考虑考虑，毕竟这是和王宫之间签的双向合同，你完全可以为自己的利益优先考虑再作选择。之前几位坐在这的，也大多被两年起步的签约期劝退了，毕竟这和信使平常灵活选择的工作天差地别，我们也懂的嘛，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太有为了国事挺身而出的魄力了……”
确实做信使的大多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出国，又因为见多识广，混这行当久了的老油条不管哪国的观念想法多会比较随意散漫。甚至早年影法司管的不严，不少信使半路落跑当混混的都有，而当信使又为混混提供了偷渡的机会，那时民间还有“十个混混九个要当信使，十个信使九个当过混混”的说法。
这话说的充满冷嘲暗讽，似乎此时退让就被贴上了“不爱国”……安妮向那位官员看去，惊觉那五官看着有点眼熟，但故作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刺得她把揪着的心紧了紧。
“哎，看中了小安妮就直说嘛，何必这样激将？艾兰德，你也是有女儿的人，都知道年轻人就是倔脾气，要真跟你赌气才签约，以后反悔起来负责这事的才有的烦呢。你是热心帮着挑人也要挑最非凡的，可咱们既然帮其他同事的忙，就帮得真诚点不好吗？”另一边衣冠楚楚长得很斯文的男官员倒先笑着劝道。
艾兰德——真是露西的妈！安妮错愕，想想教会这边做联络的神官也是她的家长，怕不是露西要靠内定直接揽下这差事。
瞬间好像灵魂都被窜至头顶的无名火烧糊了，连那位男官员话语间流露的暗示都无暇注意。
“我当然愿意参与这个工作！”她有点急切地大声说，“别的不说，我对信使这份职业的热忱一定谁都比不上！其他人或许打着乱七八糟的主意，表面上做着这件事心里又惦记着别的好处，但我不会！我真心实意地向赤月和神主发誓！陛下，既然您需要足可信任的人参与机密项目，至少我这样规规矩矩做好信使本职的人要比那些居心叵测的要更值得考虑吧？”
虽然和那位艾兰德女士想象的心理过程有差异，好歹是激将成功了。安妮这会儿火大冲动，却也自觉自己性子就是直，本身也是“自适至上主义”——她向来是只要想到什么能让此刻的自己爽快，能做的就立马去做，习惯了以自己的心情为标准的随波逐流——反正她本就不像其他许多信使是拿这个职业当跳板才踏进来觅金钥匙，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拿到这个活把可能是“内定”的某人挤下去，至于枯燥地过了两年后悔不悔，就交给两年后的自己去处理好了！
女王掠过旁边的一名女官瞥了一眼总管矿务的艾兰德，除了若隐若现的双下巴，中年发福的身材也明显有点虚胖，整个人看上去好一个梭子形。温狄默默地很快收回视线，心里闷闷地回忆起小时候还听说过艾兰德家净出美人的玩笑传说，但据说年轻时也很苗条很妩媚的艾米莉阿姨生下孩子后身材就走了样，又加之在矿务公司争上位，脾性也变得凶巴巴喜怒无常，彻底走了彪悍老干部风格。尽管也说不清以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官员大户之间的传言虚虚实实，温狄想想大法师有点贫瘠但摸上去软硬恰到好处的身子和一张满是春风阳光的清俊帅脸，还是暗自喟叹一声，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让劳娅生孩子的想法。
虽说她也最好不要身材走样，但她是女王留在国内手下又有一班子人帮着弄服化道，就算年老色衰对外人设不崩就问题不大，甚至哪怕对外凶一些也是好的；而劳娅可是要直接应付国际大众万千视线的……而且私心更说着加重音的“不忍心”。
她爱的人是春季的暖阳、和煦的春风、忍过漫漫冬夜才破土盛放的初开春花，她又怎舍得她转眼再受摧残，苦熬枯烦十月后一朝又至惨淡的秋冬？
反正要是自己生完孩子变丑了，劳娅应该也不会嫌弃的吧？毕竟胸也会大的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往情深如温狄对爱人的绝对信任究到底竟还靠了色胚大法师的本性撑着。女王忽然有点坐不住了，一时很想快点回去灵魂质问自家呆子“你是喜欢我的脸还是我的胸”。
当然女王毕竟是女王，此时办着公事总不会半途而废出纰漏，面上仍不动声色，对安妮保持着本就很浅的公式化微笑：“你说的对，我也很欣赏对工作有热情的人，不过，其他信使也有满怀热情来希求加入这项工作的。我很好奇，作为今年才拿到高级信使证的年轻信使，哈珀小姐你自认为有什么足可比过那些经验比你更丰富、也身负甚至可能比你更坚定的责任感的前辈们的优势呢？”
因露西而起的头脑发热瞬间凉了下去。这确实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叫她来选参与国家机密大事的人，她也不会对新手菜鸟寄予厚望。
但是压倒普通竞争者的杀手锏，她有的。
安妮又轻轻扶了一下镜框，半垂着头，缓缓道：“陛下，我是一名魂者，虽然我的‘魂者权能’比较无聊，是在一定范围内放大听力的能力，但我想我应当向您坦白，这就是我的特长。”
可用于窃听的技能。
原本低头或写或翻看着什么的面试官均抬头齐齐向她看来。女王投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分兴味。
由于毕竟是有关国家高层项目的面试征选，面试当场是不会告知结果的，甚至要直到下午人选确认，也只有那个被选中的才知道了。
安妮对自己不是没有信心，在坦白自己的魂者权能后接下去的面试内容真就和聊聊天扯扯淡没很大区别了，问的答的都放松不少。
可是，在近卫的护送下走在走廊，眼见被其他近卫带着走向面试室的矮个子小信使迎面而来，安妮依旧听到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乱了节奏。
露西的亲妈可是面试官啊！虽有女王陛下亲自坐镇，谁知道会不会因亲妈好说话就内定上位呢？
但同时，她又知道露西大小姐其实本身也够优秀。
——大概也是因此才更不服气吧？明明自己就很厉害了，还要靠关系提携，这不是超赖皮的嘛！
正胡思乱想，两步之遥的小信使对她歪歪脑袋，两个小酒窝间架起了绝顶可爱的笑容。
安妮傻了一下，步子一滞，不觉也回了她一个有点憨的笑容：“祝、祝你好运啊。”
“谢谢！”露西停下来，双手捉着裙摆两边一足稍前点地，竟还给她行了个蛮庄重的礼，以示感激之诚。
这倒弄得安妮有点不好意思了，心跳扑通扑通，嘿嘿傻笑着目送长得过分可爱的竞争对手离开。
擦身而过之后，安妮才跟雷劈了似的后知后觉——她这是在干什么！还有艾兰德家的大小姐又在想什么啊？
可回首这整件事，说到底为什么她要这么在意露西在想什么、露西要做什么？！
和离开教堂后溜达到街上都还在抓狂较劲的安妮比起来，露西就要淡定、坚定多了。
虽说一进面试室，和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亲妈对视一眼是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同样看到自己也很惊诧的亲妈在她的计划面前，也不见得会是很令人头疼难过的大障碍。
露西深知自己虽比安妮早拿一年正式证件，但到底也是新手小年轻，所以也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底牌，表面上却不如安妮的“超能力”那么光鲜。
“既然会掌握国家机密项目的重要情报，我认为陛下尤其不能选择空怀一腔热情的新手，也不能选择太老油条的老前辈。他们的想法才是最容易受诱导变化的，所谓的责任感也好、对职业的热情也好，虚无缥缈难以保证。”
“凑巧的是，我是个没梦想但很踏实的功利主义者；而我希望参与这个项目，也是因为参与这个项目的过程、这个项目做好的结果都对我有天大的好处。‘互相利用’说起来难听，但一言蔽之，我是最能保证没有叛变和出卖情报可能的人选。”
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姑娘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笑容一如既往的得体，却比平常安妮所见的要多几分焦渴。
反其道而行之的话让女王都略愣了一下：“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明明我们都没有告诉你项目的具体内容。”
眼见大小姐真张开了樱桃小嘴就要说，艾米莉·艾兰德冷冷地打断：“不，你不行。看你这瘦小文弱的样子，这个项目虽然难度不大，两年起步可也艰苦得很，你怕是吃不消吧？再说正因是决定国家前途的大事，才不能任由你这种别有用心的小孩子来胡闹！”
一开始听到小信使自我介绍便知她就是艾米莉·艾兰德的女儿，本来只是征选人员的正规环节，她俩的关系是没必要提起和多管的，可偏偏艾兰德女士大有和自家孩子过不去的意思主动出面使绊子，这下大家就都摆出看热闹的心态来了。
露西几不可见地小幅度皱了皱眉，并没有慌神，只是母亲的后一句话明显透露出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了，而且大有不同意的倾向，稍微有点麻烦。
她又有点奇怪，艾米莉从小到大因公务忙不怎么管她，自己的心思她一概不知，怎么偏偏这时候知道了？是藏在地板底下，床底下还是天花板的照片海报资料被发现了？啧，反正多半是在当神棍的另一个妈告诉她的。
调整了一下心态，倒也对答如流：“这位女士，虽然我的确是正式工作才一年半的新手，但加上实习期的两年和在影法司学习进修的一年半载，我也是实践经验丰富的高级信使了。这几年杂活累活都能几不停歇地跑下来，风餐露宿的狼狈也没少过，但我的业绩考核可是一直保持着同期里最优的，如今再接陛下亲口保证了包吃包住的低难度任务，我又怎会吃不消做不好呢？”
“至于国家大事，我作为公民自然是一腔热血衷心地祈愿能做到十二分的成功，而在此之外，我个人的一己私欲也与此事息息相关，这是锦上添花的双重保障啊，不是吗？”
艾米莉脸色更沉了几分：“胡闹！这算什么双重保障？我看你是去扰乱军心的还差不多！反正我不同意，你要参与这件事也好，还是你的那点不切实际的野望也好，休想！”
斯斯文文的男官员满脸堆笑地出来劝了：“哎呀，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都说举贤任能不讳亲不避嫌，小露西的履历那么精彩，她自己有心争取，我们选拔人才呢也都是按规矩走程序办事，您又何必一棍子打死呢？这还是在陛下面前，要小露西才华横溢，确实是这个工作的最佳人选，却经您这一棍子给打压下去，岂不就违了陛下务求国家人才的诚心？哎，消消火，我们是帮前线录人，选最合适的，您可别光顾着自个使气。再说了，要是小露西够出息，参与了这事您不也挺有面子嘛！”
温狄忽然觉得百枯金那三朝老臣可真真是个人精，找他要人给推了个和事佬出来，不曾想到底还是派得上用场。
可谁知艾米莉是哪怕家丑外扬，也要把自家混账闺女的狼子野心扼杀在摇篮之中，自娜嘉透露了这件事给她，她还没得空与确实也每天在外跑任务的女儿谈过此事，这下越盯着还敢摆出无辜微笑的露西越是气得发抖：“露西，我告诉你，全国庶民你想追谁都好，但前线的军官是你能肖想的？你和她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吗就敢起这种念头，你们出身背景不同、生活天差地别、文化也未必毫无隔阂，你和她配吗？”
竟然还是个千金小姐爱上帅军官的大八卦！大家的目光更加难以掩饰地热切起来。
露西收敛了八成笑意，垂下睫毛，故作委屈地道：“我明白，因为艾兰德家世代都是纯血阿格鲁人种，你不想让我和库依人在一起。可济世神使说众生平等，护佑无差别的真爱；开国先王也说列兹塞那公民无论民族出身都是平等的，为何您还要为此棒打鸳鸯，甚至搅乱我自己的人生规划呢？”
“真是疯了！我哪里在乎的是血统出身！”这脏水泼的，就在本身即是混血后裔的女王面前往种族歧视上贴标签，艾米莉这个亲妈都惊了，急得口不择言，“你也不想想你配吗，莱特宁绮是少年英才，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你要是继承家业就算了，区区信使你有脸追，人家又哪里看得上？”
这下大家也惊了：神主啊！竟然是莱特宁绮？那个得罪了一票中央军的憨憨……竟然还有迷妹？
没什么情绪波澜地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的威望也没压住怪脾气的艾兰德母女摊牌家事，温狄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苦笑，她的王国还真的是个够随便的国家。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仍然在教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