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don 1888》紫千羽

1、Chapter 1

　　1887。伦敦。圣兰泽庄园。

　　“洛丽雅小姐，麦克沃伊家的马车已经到了。”见屋内好久没有动静，季诺碧亚不免有些担心，连忙又敲了敲门，“小姐，小姐，你还好吧，听到了么？”飘飞的思绪戛然而止，洛丽雅从沉思中回过头来，只是沉默着，慢慢地走到阳台上。这是12月24日的下午三点钟，伦敦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太阳慵懒地挂在那里只当是个摆设。洛丽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冷，那空气似乎凝固了似的，心就这么径直地冷了下去。

　　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洛丽雅转过头去，原来是季诺碧亚拿了钥匙开门进来。季诺碧亚自小和洛丽雅一起长大，虽说是女佣，但两人却情同姐妹，甚至比和莉莉亚还亲近。洛丽雅和莉莉亚是亲姐妹不假，眉目间也又那么几分神似，可性格却迥然不同。莉莉亚活泼外向，率真可爱，一点都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家里的佣人，都对这位小姐宠爱有加；而洛丽雅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的，唯一的朋友也就是季诺碧亚了。季诺碧亚也听到过很多对洛丽雅的议论，不外乎说她装模作样，摆架子之类的，她也不理会，心里头却深知，她只是喜欢安静，天性如此罢了。

　　“小姐，原来你在啊，怎么不吭声啊，可吓死我了。”洛丽雅也不解释什么，慢慢地走回房间，一声不吭，就静静地坐着。季诺碧亚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倒是洛丽雅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来，“莉莉亚呢？”
　　“莉莉亚小姐还在上钢琴课，她请小姐先走，说自己会随公爵与夫人稍晚些过去。”季诺碧亚边说边走过来，用梳子顺了顺洛丽雅的头发，再用镜子对她照了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洛丽雅，你不安了么？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逃避了。好了，快下去吧，今天是你订婚的日子，让客人久等了可不好。”

　　洛丽雅坐在宽敞的马车内，感到凉意一丝丝地侵入皮肤骨头，凉到心底去，只觉得不管是睁着还是闭着眼睛，莉莉亚冰冷的目光始终不肯放过她。怎么会这样呢，一直都待人友善的，始终笑着的莉莉亚，一直是洛丽雅的太阳的莉莉亚，昨天晚上怎么会露出那冷若冰霜的神色呢？那是梦么？是梦吧。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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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你明天一定要去吗？”
　　“恩，不管怎样，都不能让瑟伦伯格家丢脸，否则父亲不会原谅我的，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因为这个么？那泽斐尔呢？你们在一起会幸福么？”莉莉亚也不等洛丽雅回答，就接着道：“也对，泽斐尔表哥仪表堂堂，又年轻有为，人品也是没话说的，任谁和他在一起都会幸福的吧。”这番话，不知是说给洛丽雅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是啊，我会幸福的，可莉莉亚你错了，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我之所以相信自己会幸福，不光是因为泽斐尔，还有我自己。”

　　话一出口，洛丽雅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妹妹讨论这些，毕竟她们姐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更可况，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莉莉亚的那点心思，洛丽雅却是知道的。
　　也就在那一刹那，洛丽雅不曾想到，甚至连莉莉亚本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她突然抛下一句恶狠狠的话：“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了解他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洛丽雅怔了一下，继而又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微笑着说：“莉莉亚，我想你会找到更好的人，比我更幸福。”
　　“别装了，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你懂什么是爱情么？你给的了泽斐尔他想要的么？你根本就不懂，就算别人比他好又怎样，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他，不是别人。”莉莉亚歇斯底里地叫着，似乎想要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感情都尽情释放出来。

　　“对不起，莉莉亚，但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不是不可以，而是不愿意，是么？你可以选择不出席——”
　　“这样你就可以成为泽斐尔的未婚妻么？别傻了，莉莉亚，不可能的。”洛丽雅嘴上这么说着，可她却一点也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是啊，她明白的很，虽说和泽斐尔又婚约的人是她，可若是自己一旦缺席这样的宴会，那个一心顾及家族颜面的父亲一定会想办法让莉莉亚顶上的。“我还要活下去啊，我不可能一点后果都不考虑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我失踪了，父亲也可能会选择等我回来稍后再宣布的，除非——”

　　洛丽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是转过头去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莉莉亚，正好迎上她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澄澈和温暖，只剩下挥散不去的寒意。
　　“莉莉亚，你要杀了我吗？”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等待的过程永远是那么漫长，甚至于是一种折磨，就在洛丽雅准备放弃的时候，莉莉亚却突然对她粲然一笑，用平时那样温柔甜蜜的声音说：“我不会原谅你。”就像她一直以来的恶作剧。可当洛丽雅看着她依旧冰冷的眼睛时，终于明白了，这并不是玩笑，她的莉莉亚，是真的不会原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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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兰泽庄园和麦克沃伊家的罗曼涅庄园，虽然都在伦敦的肯辛顿•切尔西，可一东一西，也要大半个钟头的车程。马蹄声有节奏地打在地上，车窗内投进斜斜的阳光，洛丽雅突然觉得很累，是心累了，这样子的生活，从来不曾改变过，或许，也不会改变。她叹了口气，轻轻地阖上眼睛。

　　洛丽雅是被一种特殊的香味惊醒的，“停车”她心下一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车子稳稳地停下了，“小姐，怎么了？”
　　“香味。”
　　“什么香味啊，洛丽雅，”季诺碧亚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这只是一条很普通的弄堂。”
　　“季诺碧亚，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别跟来。”洛丽雅觉得奇怪，这么浓郁的香味，季诺碧亚不可能没有闻到的，可她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了，心里头只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呼唤她，向前走，向前走。
　　洛丽雅回头看了一眼不安的季诺碧亚，心里一软，她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季诺碧亚，放心吧，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洛丽雅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直到闻到这阵香味，她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香味很特殊，直觉告诉她是玫瑰，但它和家里玫瑰的香味的确不同，有种腻人的黏稠和血腥的气息，她皱了皱眉头，只是觉得不舒服，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滚着。
　　洛丽雅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顺着香味一直走到弄堂尽头一间破旧的平房，木门上面尽是虫蛀。就像是抓住了大海上的一块甲板，她不加犹豫地就伸手抓住了把手，然后慢慢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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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蓝得很透明，飘着白云；阳光很暖和，金色的线条深深浅浅；最是那大片大片的红色玫瑰，浴血一般的恣意盛开着。洛丽雅有些害怕，她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梦，伦敦的天空常年被大雾笼罩着，玫瑰花在这个季节也早已凋谢——可它确确实实存在着，在门后的世界里。
　　洛丽雅在玫瑰花丛中穿梭，没多久就迷了路，不过倒也没了之前的的恐惧，只觉得那香味越来越浓，教人晕眩。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有流水的声音，她便凭着感觉循声而去。
　　原来是一口水池，她慢慢地靠近，才发现水池里面竟然躺了一个女人，半张脸露在水面上。她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微闭着眼睛，眉毛淡淡的，额头上戴着珍珠链子，白色的头发像密密的水草一样蔓延。唯一的亮色是那鲜红的嘴巴，像是要滴出血来，双唇半张，里面似乎含着什么东西，可看不真切。
　　洛丽雅确信自己之前从不曾见过这个女人，可她却完全不感到陌生，相反的，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来了，洛丽雅？”
　　那个女人突然说话了，洛丽雅不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我有这么可怕么？放心，我是人，别用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
　　洛丽雅又仔细地打量了她许久，“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也不知道，大概没什么理由吧。我是真的很高兴，在死之前还能见到你。”
　　那个女人慢慢地睁开眼睛，洛丽雅不由地一怔，太熟悉了，这感觉。她当然知道那女人说没有理由并不是实话，可也不急着拆穿，保持着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那女人又笑笑，“看我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都这样么？天大的事情都得藏在心里，对吧？”说罢，就从嘴里吐出一块水晶，把它递向洛丽雅。

　　洛丽雅伸手去接，竟然直接从那女人的手里穿了过去，她停顿了两三秒，当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人，希望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呵呵，胆子还蛮大嘛，我还以为你会吓得马上逃跑呢！”
　　“怎么会这样？”
　　“傻瓜，我和你并不是交集在同一个时间上的，当然会这样。”女人笑了笑，洛丽雅一怔，她怀疑自己看错了——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竟然是宠溺的？
　　“那你死了么？”
　　“没有；准确的说，是在通往死亡的路上。”
　　“为什么要死呢？”洛丽雅是在看不出女人有任何死亡的迹象，除非是她自己要放弃生命。
　　“已经没有我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不怕死么？”
　　“傻瓜，死有什么可怕的，活着远比它可怕多了。”

　　洛丽雅的心一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安静了下来。
　　“啪啦——”女人松开手，水晶便顺势掉进了水池里，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洛丽雅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想也不想地就跨进了水池，伸手去探水晶的去向。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水，滴落下来，很是狼狈地，可洛丽雅还是笑了笑，把水晶拿了上来。
　　“既然这样，这就送给你吧，或许你会看到不一样的色彩呢！”女人说着闭上了眼睛，身子慢慢下沉。洛丽雅站在水池中央，看着她的身体沉落到水底，化散开来，整个水池到处都是血，红色的水和池子四周的玫瑰连成一片，向她涌来，吞噬着她残存的理智，唯一剩下的想法就只是跑，快跑。

　　洛丽雅闭上眼睛，凭着感觉一直向前跑，就在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乎到了世界的尽头的时候，疼痛的感觉终于袭来。原来是玫瑰花刺扎在了她的手臂上，足足又十几根，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流下来，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滴流到地上，而是流向了手心。水晶？她摊开手掌，刚才那透明的水晶竟然泛着红光。她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或者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愣愣地抬起头来，那扇木门已然出现在眼前，而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弄堂的尽头。

　　“浴血的玫瑰，暗藏的邪恶，都会在‘赤之颜’中永生。”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久久地萦绕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