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狼的战争系列（圣母在上）》林错

2、续

　　第二节续
　　12月25日，圣诞节。东京，小雪。
　　普天同庆的日子，但是在学校里忙碌了一整天的话，谁都会想要休息吧。但是从堂姐前几天的行动来看，应该又是一个欢快的不眠之夜。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房门。屋子里出奇的寂静，而且物品也一反常态的摆的整齐。难道打算到外面去狂欢吗？但是，在20分钟后，涌入房间的人流，使我的幻想完全破灭了。
　　不过，为什么会那么的喜悦呢？从来不曾因为再次见到一个人而感到那样的欣喜。
　　流水。
　　仿佛是手中的握得太紧的流沙一样，如同我们的初遇，只记得那个再会的夜晚，我终于知道了流水的身份和地址，还有，头一次收到了家人以外的圣诞礼物这样的大概的情形。
　　母亲出嫁前的名字是小早川真利子。流水的父亲，是母亲的兄长。我和流水是表亲。在第二年4月即将升入高等部的流水，征得了家人的同意，自己搬到公寓里开始独立生活。
　　“为什么？”
　　“平民的实践。”
　　与被称作暴发户的从战后才崛起的羽林家不同，小早川家是拥有古老传统的华族中的一员。但是从出生开始就接受各种各样的学习的流水，却很想要体验一下平常的生活。在不断的抗争了两年以后，终于赢得了胜利。
　　“房主是父亲的远亲，这样的话，父母也会安心一点。”
　　“但是，不是说相对的，零用钱会减少很多吗？”
　　“大概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
　　“啊，会很辛苦吧。”这样说着的堂姐，毫无气质的抱着啤酒坐在地板上。“不如，我帮你一下。”
　　“堂姐吗？”从来大手大脚，经常入不敷出的堂姐吗？
　　“是这个小家伙。”想要报复我刚才的怀疑似的，堂姐的手压上我的头。“打一份类似保姆的工如何？流水。”
　　“咦？不过－”
　　“只是要照顾她的食宿就可以，让她搬到你那里吧。”
　　“但是——”我和流水同时爆发了出来。
　　“房租的话，可以分担一半。饮食和其他的花费会事先给你，放心吧，虽然有点牢骚，但是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秀在这里的话，实在无法自由的尝试音乐啊。”
　　只是无法天天开party而已。一边这样牢骚着，一边为着可以和流水一起生活而开心的我，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味道。
　　在堂姐豪快的行动力之下，在新年后的第七天，我正式成为了流水的同居人。
　　然后，时间在静默中流淌而去。

　　13岁那年的4月，我升入国二，而流水则成为了面临大学考试的高三生。
　　很奇怪的，三年相处下来，我发现，流水其实是个很迷糊的人。
　　时常忘记带便当或书本，自己的衣服和物品也会毫无原则的乱丢，偶尔还会赖床，做家务更是能推就推。这样的人，竟然可以成为红蔷薇大人,也就是类似学生会干事之类的人吧，而且一直维持三年，实在令人惊奇。
　　奇怪的学校，奇怪的学生。
　　“莉莉安的学生都这么有趣吗？”曾经有一次，我这么问她。
　　“秀认为拥有我这样的人才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学校呢？”
　　“应该是三流的学校吧。”
　　无视我的攻击，流水端起了茶杯。“果然是秀泡的红茶比较好喝。虽然蓉子各方面都很好，但是泡茶的方面有待加强呢。早知道就象江利子一样，收一个厨艺好的妹妹了。”
　　莉莉安女校有着高年级的学生和低年级的学生结为互相照顾的姐妹，借此一代代传递优雅学风的传统，不过，流水的做法却让我完全感觉不到她对妹妹的关爱。
　　“但是，不是说因为有蓉子，你才能从杂务中脱身吗？”
　　流水的妹妹蓉子，是我们时常会讨论的话题。并不是刻意的，只是因为流水四处宣扬着自己的妹妹的事迹的缘故，我对蓉子这个从未见面的人，有着水准以上的了解。
　　第一次提到的时候，是在国一的时候。
　　刚刚升上国一的我，加入了剑道社。
　　这项我最喜欢的运动，想起来也与流水有关。
　　在人前表现的端庄文静的流水，最大的爱好是看剑客小说。
　　在花坛边端坐，露出文静的微笑，着普希金诗集的少女，心里却是在为某个剑客豪快的一剑而喝彩，这样的景象，即使是想象中，也觉得很奇怪。
　　“我的校训的最后一条是只要不被发现，就是没有发生。”坦然的说出自己的谬论的流水，实在不像莉莉安学院标榜的“纯洁的羔羊。”
　　“不过，我的妹妹可是很可爱的哟，头脑聪明，容貌端正，气质，性格都没的挑的学年第一的人物。”
　　莉莉安的确好像存在着类似姐妹的制度。不过流水所说这样美好的人，真的存在吗？
　　“该不会是被抓来的义工吧？”
　　“啊呀，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
　　看样子，被流水压迫的人，果然是随时随地都有的存在啊。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的对那个不曾见面的优等生产生了基于同情的好感。
　　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想见她，那个名为蓉子每天被姐姐夸奖的人。
　　或者，我想看到的是，蓉子眼中的流水。
　　仔细想一想，我从不曾见过学校中的，被人称为文雅高贵的身为白蔷薇大人的流水。虽然每天都见到她身穿校服出门的样子，但是，是不是，流水也有着我不曾见到的另一面呢?
　　我为此开始感到不安了。
　　在一次闲聊的时候，我提出是否要我转入莉莉安学院的意思。
　　“所谓答案，是要自己去找出来的，我不想误导你，等秀可以自己决定的时候，自己去选择吧!”
　　“不过，说不定秀很适合莉莉安呢。懂得家务，爱好古典音乐，喜欢和歌，不是吗？我的家政课只是勉强及格而已。”
　　在人生的前十年被祖父培养出来的高雅爱好，被这么轻佻的语气提到，仿佛全盘否定一样。
　　“不过，秀不用来泡红茶的话，很可惜啊！”
　　“不是已经有蓉子这样的妹妹为你作牛作马了吗？”难道我转学到莉莉安的话，只是为了替流水随时提供红茶吗？！
　　“所谓最优秀的人才，不放在蔷薇馆不是太过浪费吗？所以，一定要好好的利用啊。”流水用着在菜市里买菜的语气，我开始同情那个优等生了。

　　不过，那种充满了纯洁的羔羊的地方，对我而言，想想都会头皮发麻了吧！
　　与表面维持着优美形象的流水相比，我并不是一个优等生。虽然成绩很好，但是，会打架和逃课的我，应该不算是好学生吧。但是从这样的我，也会时常收到小小的礼物来看，我好像可以理解莉莉安学生的品味了。

　　在头脑里时常幻想着披着纯洁的羔羊外表的流水的时候，我与莉莉安有了一次小小的交集。
　　那天的流水，同样因为赖床而面临着迟到的命运。匆匆忙忙的抓过便当跑出门的样子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在我午休的时候打开便当的一瞬间，与往常一样的日子改变了。
　　虽然是与昨天一样的菜谱，却醒目的多了4个寿司。但是，曾经答应替樱为她父亲生日而制作的巧克力蛋糕不见了。
　　并不是座敷童子或是其他东西的捣乱，答案很明显。由于便当盒一摸一样，所以，流水拿错了便当。
　　还有30分钟，午休结束。确定了时间之后，我开始向那个从未接触的地方进发。
　　流水应该不会把蛋糕吃掉吧?奔跑着赶上公车的我祈祷着。

　　果然是仿佛禁地一样的存在啊，对门卫说明了来意之后，我被大门内优雅的建筑给迷住了。与其他学校完全不同的纤细华丽的风格，这就是所谓的天主教学校吗？
　　这么想着，远远的看到了走来的熟悉而陌生的同居者。
　　挺直的不急不缓的步伐，优美的对人微微鞠躬的姿态，整理的一丝不乱的衣着，和温柔的语气，实在令我怀疑是否有另外一个流水存在。
　　但是，那一瞬间，心里涌动的情绪又是什么呢？我开始迷惑了。
　　在把便当盒交给我之后，我被流水拉进了这个少女的花园。

　　从蜿蜒的银杏步道走下去不远，中央分成了两条路，流水停止了脚步。这里是一个用栅栏围住的小庭院。小庭院里有个小水池，四周被树林包围住，树林中央，立着一尊洁白的圣母玛利亚像，仿佛在欢迎从校门走到这里的人。
　　“一直想和你一起来看她啊，秀。”
　　“谁？”
　　“玛利亚大人。”
　　“咦？”
　　一边在内心说着我并不是教徒，一边在流水的示范下，我合上双掌闭起了眼睛。
　　这样保持了2分钟之后，流水开口了。“可以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手横在眼前。“帮我解下来。”
　　是指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吧？一边按着流水毫无道理的话去做，我一边惊异于流水的温柔而正式的语气。
　　是因为在莉莉安所以完全不同吗？
　　“现在把手伸出来。”
　　“咦？!”一边这么叫着，我一边看着流水为我带上念珠。“我并不是－”
　　的确好像听说有在玛利亚面前带上念珠的仪式，但是流水已经有了妹妹不是吗？
　　“没有关系啊，秀不是莉莉安的学生，不是吗？还是你已经交了转学的申请书？”
　　“但是－”
　　这并不是莉莉安学生在圣母祭时接受的念珠。而是红蔷薇代代传下来的仿佛圣物一样的精美的具有古风的物品。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属于下一届的红蔷薇大人，不是吗？
　　“我给蓉子的是自己的念珠。一直觉得，秀可以拥有这串念珠。”
　　那一瞬间，一直在身边缠绕的风也仿佛停止了一样，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不是缔结姐妹关系的仪式。只是我的任性而已。哪怕一点也好，我希望和秀在这里拥有共同的回忆和共同拥有的东西。你愿意接受吗？”
　　心跳声渐渐的隐去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我接受。”
　　在下一瞬间，空气轻轻的开始流动，清凉的感觉从身边流入心里，越来越强烈。

　　“另外，秀。下次做便当的话，不要偏心啊。”
　　“有吗？”一直以来动的手脚被发现了，心中有点不安。
　　“我要开始减肥了。而且，秀还在发育期，不是吗？”
　　这么说着的流水，在我胸前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可恶。
　　但是，看着便当盒里被包扎的整整齐齐的蛋糕，和看着手腕上的念珠的时候，却感到很踏实的幸福。
　　今年的夏天，好清凉。那时的我，第一次那样的想着。
　　不过，那时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家伙而已。
　　我和流水住在一起。
　　只是，想靠的更加近一点。流水。

　　我终于确定了一点。
　　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特别是这个新年以来。
　　流水顺利的升上了大学，我也进入了国三，同时成为了剑道社的主将。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偶尔自己会变得很奇怪。
　　我讨厌奇怪的自己。也因为心中的不安，所以变得有点暴躁。
　　在这样的彷徨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人——那个对我生命产生最大影响的人。

　　“哟，真利子还好吗？”在手里提着家政课上为流水制作的蛋糕的我回家的时候，被人这样招呼。
　　曾经因为流水而暂时被遗忘的阴影，又一次清晰的向我压来。
　　血缘关系，果然有时只要一眼就明白了。
　　我户籍上的叔父，血缘上的父亲。羽林枫。
　　“不愧是我的孩子啊！”在了解了我的近况后，那个人用着和我相似的脸，说着近乎厚颜的话。
　　要不要把咖啡泼过去呢？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觉得冷意像四处游走的蛇一样从背部蔓延开来。
　　仿佛是陌生的存在的男子，却有一种特别的熟悉的感觉。
　　但是，哭诉自己的不幸，要求对方付出抚养费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这个人在这时要出现呢？
　　“因为有趣吧!在南美过得很好，也不打算变更。但是，真利子还在记仇吗？”
　　明明听到母亲的名字，却是陌生的出奇。
　　“如果是被抛弃的话，应该还会怨恨吧？”
　　“抛弃吗？”那个人十分清朗的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笑容和我有一点相似。“秀玩过积木吧？小时摆的和再长大一点，摆出的形状一定不一样不是吗？再大一点，就会将积木丢弃到一边吧？这并不是抛弃，只是不同时期的不同选择而已。”
　　和我相似的脸，说着我并不想听的推卸责任似的话语。
　　在手中的杯子抬起的刹那，枫再次开口了。
　　“觉得很无情是吗？这是真利子对我说的话。”
　　“我已经过了玩积木的年龄了。人总会一时迷惑的，但是一定会醒来。在海边，那时的真利子是这么说的。”
　　“怎么——”
　　“顺便给你一个忠告，小早川家的人不可以碰哦。”
　　真是奇怪而毫无道理的话，为什么我会为此更加不安呢？

　　在开学的几天里，毫无例外的收到许多的礼物和情信。我一直觉得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但是，如果问那些人的话，应该可以了解自己奇怪的原因吧。
　　“是你的信吧？”
　　“为什么要给我呢？”
　　看着那样涨红着脸颊紧张的结结巴巴的女孩子，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那么，你想要作甚么呢？想要和我靠近，想要接触我吗？还是——”想要拥抱，甚至更加靠近？
　　名为夏美的后辈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只是倾慕前辈而已。从来没有那些邪念，绝对没有！”
　　很难得的流利表达之后，夏美哭着跑远了。
　　邪念，吗？
　　我，对流水？
　　一向不是很用功的我，开始勤奋的阅读了。然而，这样为了把自己的心思纠正过来的阅读，毫无用处。除了在剑道练习的时候，我的头脑里依然充满了流水。
　　在连从前碰也不碰的恋爱小说也看完了之后，我得出了一个令自己吃惊的结论——我，喜欢流水。
　　想接触她，拥有她，想和她亲密无间，随时想抱住她这样的心情，应该是恋爱吧。
　　但是，我并不是同性恋。
　　曾经为了测试自己而故意在更衣室里注意了一下其他人的身体，答案是我并没有任何冲动。会使我觉得胸口发热到疼痛的人，只有流水而已。
　　即使是有人来表白，也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大概，我一人的思绪，己经被流水独占了吧。
　　但是，这样是不被允许的。在更多的阅读之后，我发现了这个现实。
　　我可以这样呆在她的身边吗？
　　她，需要这样的我呆在她身边吗？
　　我的内心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仿佛是对着流水细细流淌的清澈的温柔作响的小溪，而另一部分则是对着尘世咆哮奔流的狂暴的河川。
　　如果可以像夏美一样坦白的说出来的话，如果遭到拒绝的话，应该是可以从此痛定思痛的作个了断吧？至少，可以重新的对彼此作个定论。
　　但是，却完全没有勇气说出口。
　　如果说出来，流水一定会像夏美一样大叫着“邪念”跑掉吧。
　　我无法失去，在我身边仿佛空气一样自然的存在的流水。
　　神啊！不要把一切都夺走！我一定会这样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开始发现自己的悲哀。
　　在两方面都是一样的，既无法脱离羽林家，也无法以羽林秀的身份单独活下去。
　　正如既无法坦白自己的心意，也无法放弃流水的自己一样。
　　但是，我不想背叛自己。即使是痛苦到想要分裂也一样。
　　好痛苦，在对我温柔亲密到毫无保留的流水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意，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