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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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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
卧房之中一片死寂,老者坐在床头看不清那帐内人物,只知露出的一截手臂纤细白嫩,指甲也是被修剪的圆润光泽,搭着紫色的真丝帕子,女子的脉搏沉稳有力,身子底比一般的女子要强健许多。
与此同时的,还有那个隔了纱帘站在外头沉默不语的男人,米禽牧北从脊背后感受到一种逐渐蔓延而起的寒意,那是一种后怕的感觉,怕到身上的每一处都好似竖起了汗毛,掌心中湿热一片。
无论怎样说,昨晚上,他不该发脾气的……
“将军,这、这……”
那医师忽然间站了起来,米禽牧北跟着心下一颤,“......还请您有话直说。”
医师深深一揖,喜道:“给将军道喜,夫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米禽牧北的声音极轻,微张的瞳孔诉着他的不可置信,怔愣着喃语道:“有孕……”
“是啊,您的夫人有孕了啊,您不知道吗?”医师站起边收拾着药箱边道:“这可太危险了,夫人的饮食中有毒,若不是夫人只食了半勺,身子骨又比寻常人强健许多,那母亲和孩子可就危险了……”
有很多计铁锤恍若砸在他的头顶也砸在他的心上。
有孕……有孕……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还是这样的不敢置信。
他,要做父亲了。
“将军,抓到的那个小桃没用刑就都招了,还说想要见您。”
米禽牧北恍惚又被人捶打了一记,连忙嘱咐稳妥又将守卫足足加了三倍之多便转身离去,“把她带过来。”
书房之中,女子终不是再胆怯的婢女模样,而是仰首挺胸迈入门槛,看向米禽牧北,笑道:“将军好谨慎,晨起看了眼早膳便能瞧出端倪赶回来,看起来那个大宋郡主还真是命不该绝啊。”
米禽牧北又是心下一惊,却不曾露出半丝慌乱而道:“是你太不小心了,近来夫人口味有所变化,从前她爱吃些甜食酥乳,近来却喜食酸辣之物,你的那碗奶香粥出卖了你。”
那小桃轻蔑一笑,“将军如此多疑,前些时日想安排那个小倌入府便被您拦住杀掉了,今日如果我再仔细一点,没准事儿就成了。”
“是谁派你来的?”
女子不慌不忙,淡定从袖间掏出那赤金盘龙令来,“将军可认得这个?”
米禽牧北再熟悉不过,见得令牌如见真人,于是慌忙站起下拜而道:“末将米禽牧北见过太子殿下。”
“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取赵简性命,还请将军放行。”
米禽牧北惊异抬头,“可前几日我已经告知殿下了,他会信任我等我顺利完成任务。”
“可将军日日拖事事拖,太子殿下等不及了!与其如此迂回去挑起宋夏之战,不如杀掉一个大宋郡主,赵简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宗女,若她身死,大宋绝不会善罢甘休。”
米禽牧北缓缓站起身来,开口懵道:“可她是我的妻子,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如果不是她有孕,恐怕还不想杀她呢。当初,是将军说娶回赵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所以太子才出面替将军求娶,可看样子她并不愿意效劳,您也纵着她,果真养了一个闲人。”那女子摸了摸那令牌上的黄龙,依然淡然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若他日事成,以将军的身份地位要多少妻妾美婢都有,孩子么,是个女人都能生,将军还年轻,还愁将来没有子嗣承欢膝下么?”
那女子甚为得意得看着他,但凡米禽牧北尚有一丝理智存在,他就不能违抗宁令哥的旨意。
“我谁也不要,只要赵简。”
米禽牧北的声音轻缓,似呆愣了许久才说道,女子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吼道:“将军可要想清楚了!您向来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哪怕剥夺族姓、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也要追随太子殿下,您当真如此抉择吗?”
“这一次,我护我妻儿……”
“米禽牧北!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违抗太子殿下的旨意!......”
不顾那女子喊骂叫声,只见那米禽牧北挥了挥手,“——拖下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米禽牧北端坐于桌前似是思量甚久,忽然之间开口而唤:“来人。”
两封已被写好的密信被蜜蜡封口,米禽牧北甚是郑重得交予那侍卫道:“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送去大辽,另一封送去大宋,不可耽搁。”
“是。”
......
赵简再次醒转是被那梦中情景猛然惊醒,好像有寒刀要狠厉插入自己腹部般的,赵简抖了激灵挣扎坐起,看到的是米禽牧北那张惊喜却不修边幅的脸庞。
男人像是多日不曾合眼,双目之下尽是乌青,胡青些许,疲累得睁不开眼,惊喜道:“娘子,你终于醒了!......”
赵简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探问道:“孩子......有没有事?”
“孩子无事。”
赵简沉沉呼出一口闷气,无事便好。
“娘子,我们有孩子了......”恍惚的,米禽牧北忽得凑近过来,抵着额头,距离间呼吸可闻,“你有了身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原本那天晚上是想告诉你的,是你要和我争吵的。”
米禽牧北哑了哑口,“是我的不是。”
“……那个小桃是谁派来的?她为什么想杀我?”
“本想就此问出背后主使,谁知在你昏过去之后那细作便畏罪自尽了。”
赵简微微歪头,人死了?人若是死了,岂不是就成了一桩悬案?更何况,若是赵简身死,最直接的厉害关系便是会挑起宋夏不和,又是谁想要这么做呢?
看着赵简一脸茫然又焦急的脸色,米禽牧北连连抚慰,“娘子,现在你要做的事情便是安心养胎,剩下的事,便交给我。”
米禽牧北顿了一顿,似是承诺言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让它再发生了。”
赵简神色一愣,皱紧眉头又无措得点了点头。
眼下,或许只有如此了。
自那日过后,赵简忽然发现这将军府的守卫从里到外重新布了局,不仅守卫人数足足添加了有三倍之多,近身服侍之人也都换了次血般的皆是生脸儿。
非但如此,那米禽牧北更是整日寸步不离赵简,吃喝用度皆由他一一亲自查验过手才好送到赵简跟前。
更甚者,每每用膳,米禽牧北几乎连筷子都不动的,任由得往赵简碗中夹放她喜食之物。
虾子肉质紧实,用白水煮了最新鲜不过,发粉头的虾肉在米禽牧北掌中像是翻了花般的,沾了酸辣的酱汁便放入了赵简碟中,“娘子,吃虾。”
赵简放下手中筷子,实在没什么胃口,忧心忡忡问道:“米禽牧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闲?大辽起了内乱,元昊说是派兵去镇压,结果连大辽的招讨使都杀了,辽主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眼看就要起战事了,你就不着急么?”
虽说此事与大宋无关,但是眼看大火已经快烧到自家门口了,即便官家不好战事,可一旦战争四起,就是一句话——谁都别好过。
米禽牧北不慌不忙得低头剥弄着虾子,云淡风轻道:“可是,元昊那头不信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简被他噎得再也无话,只好默默坐下,低头吃虾。
夜半时刻,赵简被近来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扰得睡不着觉。那刺杀自己的奸细是谁派来的还不清楚,夏辽之争又一触即发,七斋还在外头游荡调查当年祁川寨一事,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足压得赵简喘不过气息。
小腿间突如其来的抽搐疼痛让赵简猛地坐起身子,同样的,也惊起了米禽牧北,“娘子怎么醒了?是想喝水?”
“不是。”赵简没有多言,只忍道:“没事,你睡吧,我坐会儿……”
米禽牧北似是看出赵简的忧虑,连忙在腰下放了个鹅羽软绒垫子,又将她身上的锦被向上拉了两下,盖住了身子,劝解道:“孕中多思,对胎儿不好。”
赵简咬牙切齿得忍了又忍,终是软道:“我腿疼......”
米禽牧北眉头一紧,慌忙将手伸向被褥里头,精准的找到了赵简已经拧硬的小腿,“是这里?”
“你怎么知道?”
“大夫告诉我说,孕妇孕期十分辛苦,夜半会有腿部抽筋的情况。”米禽牧北将那手掌舒展开来,又替赵简细细揉捏,笑问:“我替娘子揉一揉,可好些了?”
赵简腿部抽筋的情况微有舒缓,轻轻点过头,道:“嗯。”
“那娘子睡吧,我等你睡熟了再睡。”
赵简挨不住困意趁着舒适胡乱睡下,却不想多日来的不曾安眠竟在这一日有了改善。一觉睡到了天亮,睁开眼便看见还坐在床上,困得已经连连点头的米禽牧北。
赵简想要坐起身来,却不想惊到了他,连忙又揉起赵简的小腿,不曾停下。
“……你都没睡吗?”
赵简皱眉而问,听他哑声道:“还好,不困了。”
赵简沉了口气,如今她熬着,他也熬着。她辛苦,他便跟着辛苦。
晚上的时候赵简让人扯了张软榻放在廊下,今日听得元昊意欲让米禽牧北跟随出征,赵简觉得,这样也好。
身上忽然被一件织锦云纹的大毛斗篷盖住,见米禽牧北眉眼弯弯,道:“娘子当心着凉。”
“你要这样守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愣了愣,笑道:“一辈子。”
赵简一时无言,忽觉得,这样的米禽牧北也是痴傻得近乎执着,她知道前段时日自己险些被刺杀一事着实吓到了他,从那之后便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再出现什么祸事一般。
赵简呆愣得看他,米禽牧北俯下身子,忽然把耳朵贴到了肚子上,又用掌心轻轻而抚。
“你干什么?”
“听听孩子的动静。”
赵简无奈而道:“还早呢,大夫说要五个月之后,现在才四个月。”
“不打紧,我和孩子心灵相通。”
赵简见他执着如此,也不阻拦,只是问道:“我说,元昊居然让你随之出征,你愿意帮他?”
“圣旨已下,我不能违抗旨意。”
赵简依然想不明白,“可宁令哥那头怎么办?你帮元昊,不就意味着宁令哥对着干?”
米禽牧北悠然而道:“娘子放心,我既能出此决断,太子殿下那头定会理解的。”
他总是这个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尽在掌握,又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般的。
“你这样的人实在太爱故弄玄虚了,我希望孩子出世之后,不要像你一样心机深沉。”
米禽牧北端坐而起,笑得眼睛好像今晚星辰般明亮,“好呀,最好像娘子一样聪明剔透。”
赵简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忙背过去了脸,道:“看星星别看我。”
天上的满天星辰璀璨而明亮,一颗连着一颗,放眼望去近在咫尺又无法触碰,那些稀微的光灿细细密密地洒下,耀眼夺目。
“看星象过些时日应当会起一场大风,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娘子记得多加保暖。”
赵简歪头看他,“你还懂得星象?”
“带兵打仗,岂能不懂星象占卜?否则诸葛孔明又如何借的东风?”
赵简被他带过一时软躺在他的怀中,本想再看那满天星河,却不想米禽牧北却是将脸伸过来厚颜无耻得朝她痴痴而笑。
赵简扒拉开他的脸,嫌弃道:“起开,你打扰到我看星星了。”
吻就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猛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赵简顿觉呼吸难耐,被他依依不舍得放开之后,才觉如重生般软了身上的每一处偎在他的怀中。
“阿简……等我回来……”
颈间传来男子发闷的声音,赵简沉默许久,才道:“好。”
时值夏日,果然如米禽牧北所言起了一场大风,那大风席卷了大辽三路大军、十万精兵,辽主在河曲大败,被元昊围攻得摸着鼻子无奈撤退。
赵简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黄沙吞噬了正片天空,不禁喃喃道:“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