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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留言 ...

  •   2015年,夏季。
      “喂,姐?”余心明接电话的时候正在饭店包间和家人聚餐为爷爷庆生。其实那并不是她爷爷,她爷爷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那是她继父余见新的爸爸。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和父亲离婚,从花城出走,改嫁木城,她跟着母亲一起,在木城建立了重组家庭,连姓氏都由“沈”改成了“余”,她还有个大五岁的姐姐,跟着父亲留在花城。继父带来了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亲文,后来又同妈妈生了弟弟余浩。
      “阿明,你听着!”对面的声音急促不安,沈心诚快步走着,高跟鞋滴答作响,“我现在卷进了大麻烦,随时都会有危险。如果我出什么事的话……”
      “姐,出什么事了?”
      “你先听我说!证据,证据!我留了备份,重要的东西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老地方……”
      一声巨响,面包车冲进人行道,将沈心诚撵入车轮,血液飞溅,手机摔在地上。面包车头冒出浓烟,司机的脑袋陷在安全气囊里。
      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手机,按住锁屏键。
      “姐,姐!”饭店包间里大家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余心明掩着嘴喊了两声,对面都无人应答,再看屏幕时,通话已经中断。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的提示音。
      “心明,心明?”哥哥余亲文按住她的肩膀,“爷爷问你话呢!”
      余心明顾不上理会家人的尴尬,突然撤离餐桌,盯着手机走出包厢,忙音响了两声,姐夫马深接了电话:“喂,阿明,什么事?”
      “老马,我姐出什么事了?她刚才打电话给我,突然一下就断线,再打就打不通了!”
      “什么什么事?我在上班,你别闹!我这马上出任务,不说了。”
      马深挂断电话,余心明气急败坏,握着手机在包厢外,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直跺脚。
      “心明?”余亲文推开包厢门,走到她身边,“你没事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得去趟花城!”
      “啊?”
      “回来再解释吧,我赶时间,去机场!你帮我跟我妈还有你们家人说声抱歉,就说导师找我回去做项目,最近都别找我!”余心明不顾余亲文的阻拦,径直冲出饭店。
      马深押着人刚回局里,禁毒大队的女警员吴灵玉就追上来说:“马队,刚才交通队来电话,让我跟您去一趟……”
      “怎么,又出事了?”
      吴灵玉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他们说,你老婆出事了,在第一医院……”
      医院天台,马深点燃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飘散在风中,尼古丁融化在肺里,全身麻木。
      七月的花城,最闷热的时光,再骄傲的太阳也晒不干空气中的潮湿,何况现在是夜晚,路灯连成一条条弯曲的线,在黑暗中绵延。
      马深的制服上沾染了乌黑色的血迹,那是他抱起妻子的时候沾上的。
      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沈心诚已经断气了,曾经美丽的脸被卷入车轮,被血色浸染,看不出鼻眼。他抱起她,将脸贴近她额头上的伤口,他的手颤抖了,以前他这样靠近她的脸,她一定会笑着调侃说他胡子太渣,可他总是蓄着想不起来刮;她说她想要休年假去巴厘岛吹海风,把新婚时被案子打断的蜜月补一下,可他总是太忙;她说想要孩子,他却总想再存些钱过二人世界……
      “是谁!”马深握紧拳头走出病房,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急诊科大厅的椅子上,神志恍惚地自言自语,身边围着两个交通队的同事。
      马深的眼睛在燃烧,额头青筋暴露。
      吴灵玉连忙冲过来挡在马深面前:“马队,你穿着制服,你是个警察!在这里动手会背处分的!”
      “你滚开!”马深毫不费力地推开她,又被交通队的同事拦下。
      “老马,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
      男人额头流淌着干涸的血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踩了刹车但是,但是……”
      烟燃了一半,手一抖,烟灰散落。
      经过勘验,事故的起因是,没有按时年检而导致的刹车片老化失灵。
      沈心诚那么无辜,她只是正常地在街上走,那辆车从她背后冲来,她还在打电话,根本没有任何闪躲的机会。
      “你明天轮休吗?”沈心诚挎上背包,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问他。
      “可能吧。”马深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们明天晚上去看电影,你上个礼拜就答应我了!要是你再出任务加班的话,我找你们领导去!”
      “好了好了,你买票。”
      马深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今早出门时的场景。
      他曾经无数次安慰过受害者家属接受事实,可这一次,那是沈心诚啊,是他一见倾心的对象,是他太太啊……
      木城机场,售票柜台的实习生慢吞吞地敲打键盘:“小姐,去花城最早的航班只剩下商务舱了……”
      “商务舱就商务舱吧,要最早的航班!”余心明站在售票柜台前,不由自主地抖腿。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马深。
      “喂,怎么样,找到我姐了吗?我已经在木城机场了,马上飞过去!”
      “阿明,你听着……”
      随着马深声音的消弱,余心明的表情渐渐凝固。
      你骗人!
      “小姐,小姐?你的票还要不要了?小姐?”
      飞机上,余心明眼睛红肿,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
      身边的男人西装革履,手持一份木城晚报,不时用余光扫视身边委屈的女人。
      “麻烦拿两张纸巾好吗?”
      空姐拿来纸巾,男人递到余心明面前:“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韩析向来讨厌眼泪,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来自弱者的要挟。然而,面对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却又多生出两分怜悯。
      “谢谢。”余心明接过手纸,勉强地提起嘴角,她侧身望向他,眉毛还攒成一团。
      “你说,人死以后,会有灵魂吗?”余心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韩析还是头一次在飞机上被陌生的姑娘问这样奇怪的问题。他注视着余心明的眼睛,认真地回答:“相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那你相信吗?”
      “我……”男人不安地转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犹豫片刻,笑着说,“我相信。”
      飞机抵达花城。
      “在哪家医院?我马上到……”余心明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拨通马深的电话,她小跑着通过廊桥,男人拖着行李走在她身后,接通电话。
      “韩析,你可算是开机了!沈心诚被车给撞了,你知道吗?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咱们的东西可还在她手上,要是爆出去的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急躁的声音。
      “什么!撞了?严不严重?不是让你找人看着她的吗?真是……算了,你急也没有用,先找人问问情况。我已经到花城了,总之你冷静点,等我回来再说。”韩析挂断电话,走入机场长廊,余心明早已消失在人海。
      花城的湿热,穿透空调制冷的重重伪装,渗透进每一个复杂的灵魂。
      医院,太平间,沈心诚的身体被白布掩盖,只露出一只惨白的手,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绿。余心明不需要掀开遮挡也认得出那是她姐姐的手,她看见姐姐手背上那一颗桃心形状的纹身,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纹在左手。
      余心明鼻子一酸,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又一次流下眼泪。
      “通知沈青山了吗?”余心明轻声问马深。
      “他在帝都开会走不开,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余心明冷漠的哼了一声:“对,开会永远都最重要,女儿的命算个屁。”
      “你妈呢,通知了吗 ?”马深问。
      “不能告诉她,她会受不了……”余心明哽住了,她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抓住马深的衣角。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她……”
      “到底怎么回事?”余心明瞪着眼睛说。
      “是意外,大家都不想的。”
      “意外?”余心明提高嗓音,“不可能!我姐告诉我,她被卷进了大麻烦,说会有危险,还让我去找证据……她一定是惹到什么人,人家要她的命,她有预感才会给我打那个电话,一定是!”
      “阿明!”马深按住她的肩膀,“你清醒一点!这就是个意外,你姐只是倒霉正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马深紧紧抓着余心明的肩膀,眼睛里布满血丝。余心明不再哭喊,她撇着嘴,缓缓蹲下身子,抑制不住地抽泣。
      已经,太迟了。
      三天后,花城网站为沈心诚筹办了小型追悼会。
      “各位来宾,各位亲友,在这里,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去悼念,新时代的一位最勇敢的记者。她不畏艰险,致力于揭露社会黑暗,曝光不公平事实,维护社会公义。她就是——沈心诚,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天空是深灰色的,浓云如绸缎,束缚住阳光的魄力;黑色包裹着每个人,眉头紧锁,无力喘息。一束鲜花,一支流泪的歌,一双双肿胀的眼睛,簇拥着那张笑得灿烂的黑白相片。
      参加追悼的亲友依次献上鲜花,余心明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个飞机上的男人,他身着黑色西装,手捧一束纯白色的菊花,在沈心诚的遗像前三鞠躬。
      “你……”余心明跟着他走出会场,司仪沉重的声音化作背景。
      “你是飞机上的?”韩析似乎认出了她,微微挑起眉毛。
      “是,我是沈心诚的妹妹。”余心明微微低下头。
      “所以你……”韩析顿了顿,挂出无奈的笑容,“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
      “你,认识我姐姐?”余心明深深吸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之前有采访过我,我们很投缘,还一起吃过饭。她是个不错的记者,和那些为流量不择手段的同行不一样,没想到这么轻易就……”韩析叹息一声,“有时候就觉得,世界真是小,如果那时候知道你……”
      “我姐姐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余心明眉头微蹙,样子又多出几分憔悴。
      “其实采访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是有提到过你,说你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什么的。”韩析推了推眼镜,“这么巧我也有个长不大的妹妹,就多聊了两句。你姐姐她好像有点焦虑,有什么秘密似的,还说所有的事情都会和妹妹分享。”
      “她真的这么说?”余心明的眼睛里又渗出泪水,轻声抽泣,“其实爸妈离婚之后我们很少见面,但我心里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最疼我,她会在我失恋之后陪我聊天聊到天亮,她会在我失去方向的时候安慰我鼓励我,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是啊,多好的人啊……”韩析微微扬起嘴角,“你真的相信你姐这件事是意外吗,她报道过那么多社会阴暗面,一定得罪过不少人……”
      “老实说,我不相信!”余心明高声喊道。
      “是,其实,我也不相信,怎么就那么巧出了意外呢!”韩析冷静地说,“她出事前最后一个电话不是打给你的吗,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证据啊,秘密之类的?”
      余心明本能地回避当晚的情景,可韩析这么一说,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尖声说道:“有啊有啊!她说,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老地方……”
      韩析的眼中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
      “可老地方是什么地方啊,我完全想不起来!”余心明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恨不得将脑子掏出来洗一洗。
      “也许是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所以她才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打电话给你。”韩析说。
      “你真这么觉得?”
      “嗯。”韩析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余心明手上,“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真的想起什么,或者需要什么力量调查的话,可以随时打给我,我一定愿意帮助你。”
      余心明看着名片上的介绍,韩析,五湖集团CEO。
      “谢谢。”余心明掏出手机,拨通了韩析的号码,“我叫余心明,心灵的心,明亮的明。”
      “好的,我记住了。”韩析将手机揣回口袋,“还是多注意休息,别弄坏了身体。”
      “你也是。”余心明说完,略带笑意。韩析的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味道,轻轻渗透进每一寸皮肤。那个时候,余心明还不知道,那是爱马仕的香水味,名叫“屋顶花园”,一种温柔得让人发困的味道。
      韩析与余心明道别转身,微笑的表情僵硬,消失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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