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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初见 ...


  •   引首
      浮华年代,唯一能留下的只有心的永恒。
      一踏进婚纱店,柳青青的脚步就变得异常沉重。婚纱摆满店堂两侧,但她不敢直视,尤其不敢直视那份直戳灵魂的圣洁与无瑕。向女店主走去,然后是两人亲热的寒暄。
      心中的恐惧还未褪去,更大的震惊始料不及地袭来。本来只是不经意地瞥向店内的一处角落,却电击一般地僵住——
      那里坐着一位女人。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见的人,也是最不敢见得人,是令她最气恼的人,也是心中最歉疚的人。
      圆桌旁,廖汝煜一边搅动杯中的咖啡,一边欣赏图片上的婚纱。
      不敢停留,柳青青借故向楼上走去,却在楼梯转弯处停下,躲在那里继续观察之前的那处角落。心跳越来越快:
      她为什么在这里?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脸越来越红,表情也越来越激动:
      难道她忘了曾经?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忘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忘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目光再次投去,一切云淡风轻,但她却看到烙入骨髓的伤痛!扭头的一瞬间,心不由自主地飞向从前,飞向澍城大学,飞向一段求学时的往事。在那里,曾经——
      曾经有一个时代,一个只属于钱文纵和廖汝煜的时代……

      第一章 人生初见
      (一)
      人生最美不过初见!
      初见时,她清风拂面、玉宇无尘;他山河壮丽、浩歌惊云。
      时光逆流,回眸遥望,那是2004年秋天。
      晚上,研究生宿舍。钱文纵在挥毫,《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写得得心应手。上下阕写完,驻笔凝视,词与字、字与词相得益彰、浑然天成,心中无限欢喜,把大作拿在手里,再三赏玩,爱不释手。正在这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他一大跳,不及皱眉,已见岑爽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老钱,大才子!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写字?咱们上次参加的学校里的那个散文大赛今天下午发榜了,你的特等奖被人抢了,还不快去看看!”
      钱文纵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岑爽在说什么,脸上毫无反应。
      看着室友一脸呆傻的表情,岑爽只好又解释一遍:“就是那个散文大赛的特等奖,本来不是非你莫属的吗?当然了,我们大家现在也还觉得非你莫属,可今天下午一放榜,特等奖另有其人了!老钱,我觉得这事儿可能是弄错了,所以,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岑爽再三催促。
      很可惜!钱文纵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岑爽素来爱闹腾,如今的表演功力更是炉火纯青,只是这会儿没心思搭理他。于是,重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宝贝,而且是越看心中越欢喜。
      看钱文纵无动于衷,脸上甚至还有不愿搭理的表情,岑爽大恼,“不是跟你开玩笑,特等奖真的不是你。钱大博士,你该走出你的书斋了!”
      边说边走过来敲钱文纵的脑袋。
      钱文纵只得抬头,看着岑爽一脸的严肃与焦急,心中一惊:这表情确实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难道说的是真的?
      满腹狐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宝贝。稍后,迟迟疑疑地跟在岑爽身后,一前一后走出宿舍。
      中文学院楼前,宣传栏里张贴红榜,特等奖:廖汝煜。一等奖:钱文纵、方紫濛。钱文纵看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脚下旋即站立不稳。
      岑爽指着榜单说:“看到了吧?没骗你吧!老钱,你这次可是大意失荆州,只是不知道这个廖汝煜是何方神圣?”
      竟然不堪这一击!钱文纵只觉得颜面扫地、无地自容。脸上一阵滚烫,目光从榜单移开,低头、半晌不语。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岑爽呆立在侧,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片刻,钱文纵抬起头,也不言语,迈开大步,径直向学院大楼一楼大厅走去。一切都突如其来,吓得岑爽只得紧跟其后。
      大厅里,本次散文大赛的获奖作品整齐地陈列在展柜里。钱文纵直奔特等奖作品,他要一探究竟。岑爽步入大厅,放眼望去,一份份获奖作品,按获奖等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禁惊讶道:
      “我下午来时还没展出呢,刚跟女朋友吃个晚饭,这会儿功夫就摆好了,手脚够利索的!”
      这些话钱文纵全没听见,他一门心思想着将要面对的作品。来到特等奖展柜前,还未低头,竟一眼瞥见隔壁展柜里自己的参赛作品,熟悉的字迹与气息,感觉十分亲切。随即,他收回注意力,把目光移回眼前,重点锁定面前的这篇文章。本来只是想浏览一下,读了两句后,他的头开始越埋越低,后来竟不顾光线晦暗,开始一字一句地研读起来。
      岑爽站在一旁,看到钱文纵的表情一点点变得肃穆、凝重,不禁好奇,也把头凑了过来,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细细研读起来。刚读到标题,岑爽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钱文纵蹙眉,抬头看看,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场合,随即又重返文章描绘的世界,沉浸其中。就这样,一字一句,一段一段,一直读到结尾。不知道钱文纵读完究竟有何感想,但岑爽是满目钦佩之色、满脸欣赏之情,脱口而出:
      “写得好!写得好!”
      只因太过激动,说话时满身肥膘随之乱颤,惹得四周同来欣赏作品的一群学弟学妹哈哈大笑。岑爽却不理会这些,还是自顾自地陶醉,再三俯首品味。
      近在咫尺,但钱文纵不笑,不仅不笑,神色还益发严肃。
      岑爽突然明白过来,顿时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舍友,赶紧改口:“老钱,我不是有意要气你,只是随口表扬一下,好让学弟学妹们有个学习的榜样。刚刚我又仔细揣摩了一番,其实吧,这篇文章的水准并不在你之上,只是你这次太谦虚了,没把看家的本领使出来。下次,找个机会,让这小子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知道岑爽是在宽慰自己,不想自己难过,但此时此刻,钱文纵心有千斤重,片言也无。沉思半晌,才把头转向岑爽,“他叫什么名字?”
      岑爽赶紧伸头看文末署名,“廖汝煜,中文研一。”
      “也是学中文的?研一的?”
      被这一问,岑爽才意识到:自己女朋友不就在读研一吗?没想到这位廖汝煜师弟竟是袁冰清的同班同学。
      “你认识这个人吗?”钱文纵认真地看着岑爽。
      语气太过庄重,岑爽一下子觉得事情很大,仔细地想了半天,“没有印象,没听冰清提过呀,想必是个无名小卒吧。”
      听闻后,钱文纵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半晌才说:“我想结识一下这个廖汝煜,感觉我们之间应该有共同语言。”
      岑爽爽朗一笑:“说的如此严重,你这是要吓死我!幸亏是位学弟,要是学妹,还以为你们心有灵犀呢。”
      被这么一调侃,钱文纵也觉得好笑,不仅也跟着闹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是位学弟不是学妹呢?说不定人家就是位眉清目秀的小才女。”
      岑爽又是一阵大笑,“我敢跟你打赌,一定是位学弟。你看那文章,纵横千年、驰骋万里,血性阳刚、潇洒飘逸,哪个女孩儿能有这般豪情?所以,非男儿莫属。”
      钱文纵笑笑,心下默认,同时也钦佩岑爽的分析,确实到位。
      岑爽又来一句,“而且名字也是一证,前有李煜,今有廖汝煜,想必也是男儿身。”
      钱文纵点点头。
      回宿舍的路上,钱文纵一直低头走路,心事重重,如今的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参赛没能如愿,确实让他沮丧,但廖汝煜的文章又让他如见知己,心中不禁惺惺惜惺惺。最后忍不住问岑爽:
      “你说,我怎样才能结识这个廖汝煜?”
      岑爽吃惊地看着他,“半天了,你还在想这事?真想结识?”
      “真想结识。”钱文纵一本正经。
      岑爽大笑:“那还不简单,颁奖晚会时,你不就见到了吗?”
      钱文纵一拍脑门:是呀!颁奖时不就能见到吗?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还在这里凭空发愁,真是可笑!可笑!
      (二)
      周日晚上,风清月明。
      澍城大学学术报告厅内座无虚席,由校团委和中文学院联合举办的澍城大学金秋散文大赛正在举行颁奖仪式。典礼正在进行,师生们目光齐聚台上,一位校领导正在发言,他勉励在座的莘莘学子,要潜心学问,矢志报国。台下,钱文纵正襟危坐,等待领奖,同时,他也在翘首以盼,盼望今晚能结识一位知音,就像当年俞伯牙以琴会知音那样,他今晚要以文会友。重点是,希望今晚的这个廖汝煜能像钟子期一样,与自己腹心相照、声气相求,千万别让他空悬一片心。
      钱文纵优秀。此前,澍城大学举行书法大赛,他轻松夺冠。当时评委老师一致认为他的书法已经自成一体,大家气候初见端倪。评定现场,老教授们捧着钱文纵写的字,频频点头,赞口不绝。不光书法一绝,文章也是一绝,常年笔耕不辍,投稿无数,所以,当听闻学校将要举行首届金秋散文大赛时,他毫不犹豫地报名了,并且志在必得!如此一位诗书娴熟、才情练达、文笔纵横的大才子,小到中文学院大到全校,从本科生到博士生,只要提起钱文纵大名,真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正是学识不凡、才华横溢,今日的钱文纵才会周身洋溢着恢弘之气。虽然交友广泛,三教九流均有涉及,但真正能让他从心底欣赏的人却不多,也正因为如此,今晚他才会满心期待。
      身旁就坐着岑爽,今晚也是来领奖的,二等奖,还有女朋友陪伴。相比钱文纵,岑爽的文学天分要逊色一些,遂立志成为文学评论家,专门批评钱文纵之流的才情大作。袁冰清的到场,让岑爽觉得很有面子,连钱文纵都觉得脸上有光。本来,下午碰头时,钱文纵就按捺不住想向袁师妹打听一下廖汝煜的情况,可惜这两口子柔情蜜意,他愣是没插上话。
      陪同到场的还有匡世杰和严仕骏。匡世杰是岑爽的老乡,还在读本科,平时在校报帮忙,今天陪同师兄师姐们共同见证辉煌时刻。严仕骏是袁冰清的班长,和岑爽相熟,今晚不请自到。
      出于做记者的敏感,匡世杰开始搜罗消息,“研究生里还有谁参赛?”
      “研一有史盛妍和廖汝煜,其他年级不清楚。”袁冰清答道。
      “研二还有张一鸣和曾怡然,研三有欧阳锦和方刚。”严仕骏是班长,对这些情况比较熟悉。此人活动能力强,善于笼络,在学院和学校都游刃有余。
      “廖汝煜?!”
      猛地听到这个名字,钱文纵心里一愣,赶紧扭头想问问情况,可惜晚了一步!台上主持人宣布颁奖开始,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首先颁发的是三等奖。音乐响起,在师生们的殷切期盼中,三等奖获得者登台领奖。紧接着是二等奖,岑爽和史盛妍获奖。在众人一片啧啧称赞声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紧随着岑爽走向领奖台,袁冰清使劲鼓掌,边鼓掌边激动地告诉身旁的人:
      “快看!这个女孩是我们宿舍的。”
      钱文纵抬头看了女孩一眼:真是太瘦了,瘦得跟竹竿一样!一直以来,都觉得只有男孩子才会这么瘦,没想到女孩子也会清瘦到如此地步。他跟随众人一起鼓掌,但心中不以为然:既然能获奖,想必有点才情吧!
      晚会继续进行,下面颁发一等奖。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主持人亢奋、激动地宣布:“下面,我们开始颁发本次大赛的一等奖,荣获一等奖的是:钱文纵,来自中文学院;方紫濛,来自外国语学院。”
      话音一落,整个大厅里掌声雷动,观众席中一片叫好之声。
      钱文纵起身,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挺拔的身姿里散发出诗书饱读后的泱泱大气。
      聚光灯下,领奖台上,才子风度翩翩,出口成章;才女言辞谦谦,一派淑仪。
      载誉归来,岑爽及众人连连道贺:“老钱,你与外院院花比翼双飞,羡煞我等!”
      钱文纵尴尬地笑笑,心下怅然,却无处排遣。
      典礼继续进行,最后颁发特等奖。主持人铆足气力,把现场的气氛一推再推,直推到最高潮。会场里鸦雀无声,众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主持人慷慨激昂、一字一顿地念出获奖者的名字时,瞬间全场欢呼声响成一片,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袁冰清奋然一跃,从椅子上跳起,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廖汝煜!廖汝煜!”
      钱文纵赶紧正正眼镜,顺着袁冰清挥手的方向看去:在灯光温暖柔和的色调里,一位女孩步履轻松地向领奖台走去。就在目光触及对方身姿的一刹那,钱文纵感觉一股清流迎面袭来,那是一份淡淡的清雅之气,直抵心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紧紧地慑住自己,恍惚中,身体里的魂魄在慢慢地飘离,飘呀、飘呀……一直在飘……最后飘到那位女孩的身边,并随着女孩的一颦一笑而欣欣共鸣。时间停滞,钱文纵感觉周围的人和欢呼声都如潮水般渐渐褪去,剩下的──只有自己和眼前的人!
      那人的眼睛、鼻子、嘴唇和笑容,竟是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他不由自主地坠入梦境,梦境里身处一处,不辨何时,不辨何地,亦不知此身是谁,眼前能看到的只有这个女孩儿,她正在深情地凝视着自己……
      这时耳畔有个声音传来:这人是谁?怎会如此熟悉?好像一直都认识?我们曾经相识于何处?
      怔怔间,梦境突然被打断,“气质真好!”一声赞叹传来。
      钱文纵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坐在台下,那位女孩还在台上,心中却不禁疑惑:怎会如此熟悉?那人的音容笑貌,竟像旧相识?
      此刻的他感受到一份自然而然的熟悉感和亲近感,仿佛曾经日日厮守过。那一身再熟悉不过的气质,是曾和自己一起谈诗论词、挥毫泼墨、跋山涉水、品酒啜茗之后才修炼而成的淡然与飘逸!
      她是谁?他使劲地拍打脑袋,终究是想不起来了!
      稳一稳心神,重新回到眼前。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他抬头,再次向台上望去:女孩一袭长发,优雅、柔顺地披在肩上,白色英伦风衣,藏青色衬衫,藏青色西裤,整个人看起来知性、沉静、内敛,身上散发着书卷气。这个女孩干净、儒雅、洒脱,一如男子!若不是那一头飘逸的秀发,钱文纵真觉得眼前看到不是一位身处现世的女孩,而是一位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书院公子。他欣赏的是那份儒雅与超然,这种气质在历史上曾经出现在部分读书人的身上,而在现代社会里,已绝难觅得,快节奏的生活带给人们的是随处可见的浮躁与势利。淳淳的书香、墨香,唯有自己身上还存有些许,但在今晚,他再次感受到了这股气息,也恰恰是这股气息,让钱文纵感觉放松、安全,还有志气相投的欢愉。他隐隐地感觉到:从今晚开始,自己将不再孤单……
      一份不期而遇的缘分,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正当钱文纵如痴如梦时,岑爽却头脑清醒,见到一位学妹走上台,诧异的半天合不拢嘴,“啊──?老钱,没搞错吧?不是男生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没有声音,用胳膊肘使劲捣捣,还是没有反应。岑爽只得转头,询问地向这边看看,可钱文纵依旧无动于衷。没奈何,只得转向自己的女朋友,一脸不解地问道:
      “廖汝煜不是男生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袁冰清听不懂,“一直都是女生呀,谁说她是男生了?”
      岑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求证一遍。
      袁冰清不耐烦,“真啰唆,不是跟你说了吗,女的!”
      岑爽越想越觉得好笑,之前的判断真好笑,止不住大笑起来,笑的同时还不忘把目光瞥向钱文纵,真想知道他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颁奖结束。台上都讲了些什么,钱文纵全没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离场时,再次向台上望去,女孩还站在那里与评委老师们说话,他不由自主地抬脚迈出去,可还没等走向前,就被岑爽一把拉住。钱文纵不解地回头,目光触及岑爽自嘲般的笑容,猛地想起昨晚两人打赌的事情,不禁也跟着自嘲地笑笑,边笑边向外走。
      一群人走出报告厅。
      匡世杰和严仕骏还有事,跟他们道别后离开。岑爽和袁冰清要幽会,也离开了,只把钱文纵一人丢下。一肚子心事,倒也不觉得寂寞,他沿着校园小路一直晃悠着走来,晃着晃着,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中文学院楼前。抬头看看学院楼,临时改变主意,不回宿舍了,而是不假思索地走进楼内。来到学院办公室,找到负责作品展出的老师,向他借出特等奖作品,准备复印一份。复印好,将原稿还给老师,离开学院,怀揣着作品返回宿舍。
      (三)
      夜间,躺在床上,钱文纵心潮澎湃,久久难寐。最后索性起身,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碧天澄净,玉盘光莹。轻轻推开窗户,阵阵清风袭来,人随即耿耿清醒。回忆起昨晚的一切,他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莫名而又强烈的感触,那是一份相识和归属的感觉,这种感觉竟是如此地令人心动!突如其来的情思让他欣喜万分,想起那位女孩,不禁满怀欣慰:有汝作伴,今生将不再飘零无依!再想到女孩的文章,不由地感慨,文章天成,才情确在自己之上,但每句话似乎都曾出现在自己的心中,亦或是梦里,奇哉怪也!
      睡意全无,披上衣服,抽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文章,伸手摩挲半天。此时,清风拂过眉宇:卷尤未展,人已憔悴!
      在月光的清辉下,再三品读文章。不难看出,这位女孩善于抒情,女性的柔美与飘逸在散文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真正让其胜出的却是文章中的家国情怀与历史担当,字里行间回荡着凛然正气与清坚的志气,读来令人神清气爽。读毕,钱文纵掩卷闭目:文章风行水上,一如女孩身上的气质。
      如此辗转反侧半宿,倦极方才入睡。
      翌日,东方微明,起身下床。取出纸笔,研磨,开始誊抄。等到岑爽起床时,钱文纵已经不在,桌上摊满文稿,墨迹淋漓。岑爽一怔,“噌”地跳下床,伏在桌上仔细看来,发现竟是之前读过的那篇文章,心头一惊,
      “难道走火入魔了?”
      正在犯嘀咕,钱文纵已经回来,怀里还抱着许多东西,进门就忙活开了。岑爽怔怔地立在那里,吃惊地看半天,许久,终于明白过来,老钱是要将这些誊抄好的文稿装裱起来。
      “这是要……?”
      瞬间,恍然大悟!
      他激动地一掌猛击在钱文纵的后背上,“老钱,我懂了!你这是要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好!好啊!裱好后挂在墙上,天天看着这篇文章,发愤图强,不久的将来,定能霸业再图!”
      钱文纵并不理会,继续干活。岑爽见他不搭理,想起从昨晚到现在这位舍友好像一直都没说话,神情也恍恍惚惚的,心中不禁担忧起来,随即走出寝室,给好友们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昨晚一行人,除钱文纵外,齐聚餐厅。岑爽一边吃早餐,一边忧心忡忡地汇报老钱的种种反常举动。听完他的描述,众人纷纷表示担心,问袁冰清,
      “你那位舍友昨晚是不是高兴的一宿没睡着?”
      “没有,请我们吃完蛋糕就睡下了,和平时没两样。”
      岑爽不信。
      严仕骏笑了笑,“她这次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自知是凭运气,非实力所致,想必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庆祝。”
      一群人中,要数匡世杰年龄最小,但他处事却极其老练,这会儿只觉得严仕骏言语有失偏颇,但脸上并不表露。
      (四)
      钱文纵把装裱好的文稿小心翼翼地挂在床头的墙上,然后,端坐在那里细细品味。书法风格前后相迥,前部婉然清雅、沉肃飘逸;后部刚劲挺拔、开朗爽健,与文章的丰神相得益彰。正观赏,“嘎吱”一声,岑爽推门进来,块头之大,竟势不可挡。进来后,才发现寝室内情丝袅袅,寂然无声,一抬头,只见钱文纵趺坐床上,入定一般。
      “老钱,你在参禅?”
      闻声,钱文纵微微抬眼,整整衣衫,飘然下地。
      来到舍友跟前,他神情无比诚恳,“请你帮帮忙,我想结识廖汝煜!”
      岑爽大惊,“你要和她当面一决高低?”
      “不,不,只是想结识一下。”钱文纵连连摆手,拼命按捺心中的波澜。
      “那我跟冰清商量一下。”岑爽答应的倒是很爽快。
      下午,三人商量的结果是,以岑爽袁冰清的名义请客,庆祝钱文纵和廖汝煜分别获奖,费用由钱文纵负担。岑爽豪爽,主张由他做东,但钱文纵坚决不允,理由相当充分,获奖有奖金。
      消息传到女生宿舍,一片欢呼雀跃,大家都想借此机会好好放松放松。六位舍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到底去哪儿祝贺才好呢?大家一致觉得要找个贵一点的馆子,因为岑爽是富家少爷,这次一定要好好宰宰他!谁知袁冰清眉头皱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廖汝煜心下觉得蹊跷,岑爽并不认识自己,共同庆祝从何谈起?
      委婉地向袁冰清问起,话一出口,一屋人就七嘴八舌地喊,“岑爽想娶我们冰清,早就应该请我们吃饭了,这次是上帝送给他的一次绝佳机会!”
      袁冰清笑而不语,大家以为说中,又是一阵嬉笑!
      最后议定,庆祝会设在学校西门穷碧湖边上的“逸水轩”,时间是周日晚上。穷碧湖是澍城大学最大的一处风景,地处学校西门外,原本是一片洼地,后经政府出资开凿成一片人工湖,并交由澍城大学管理。经学校数年经营,此处莲叶接天、风景如画,已成人间仙境,师生们私下称之为“小西湖”。
      余下几天里,钱文纵无心构思博士论文,也不和岑爽高谈阔论,却日日都去穷碧湖。偌大的湖面,唯他形单影只,相伴左右的只有一架古筝。钱文纵把古筝放到小船上,划船到湖心岛,每天就在岛上抚琴。
      秋日的傍晚,暮山衔夕阳,水波泛霞光,筝声自悠远。钱文纵心事满满,落日余晖下,更显人寂寞。
      (五)
      周日下午,袁冰清带领众舍友齐聚穷碧湖。天高云淡,湖水青碧如玉;环湖甬道曲折蜿蜒,岸边垂柳轻摆;水上画桥迂回重叠,亭榭错落有致。一群年轻学子,棹船荡波、怡情秋水。湖岸边,酒家一字排开,酒旗迎风招展,一派人间繁华气息。至晚,岑爽一行人来到西门外,但见满城烟水,月色微茫。步入“逸水轩”,稍稍坐定,就听见一阵女孩子的欢笑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已到跟前。顷刻,雅间内的气氛紧张起来,但又极其兴奋。房门轻轻推开,一阵清香随风飘至,袁冰清笑靥如花,身后群芳款款而至。
      岑爽站起身,热情招呼诸位。待众人坐定,侍者端上新泡的菊花茶,清雅的香气飘散满屋。岑爽,很绅士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把在座的男生们介绍一遍,重点介绍钱文纵。女孩们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匡世杰,其余都认识。严仕骏是她们的班长,钱文纵鼎鼎大名,岑爽是袁冰清的男朋友,都不陌生,只有匡世杰未曾谋面。其实,当时的匡世杰也是相当紧张,在座的都是哥哥姐姐,不是研究生就是博士,而自己才读大三,但也有骄傲之处,就是在校报当记者。
      接下来,袁冰清开始介绍自己的舍友。首先是江静君,因为她是舍长。江静君落落大方,颇具大家风范,让在场的男生们大为惊叹,不由地联想到名门闺秀。江静君谦虚的表示,自己出身平平,家中唯有外祖父在部队为官,幼时受母亲些许熏陶。听后,众人油然起敬。之后是马娇然,十分活泼可爱的姑娘,体态微丰,眉眼里全是笑意,周身喜气洋洋。稍后,是柳青青,一位极具古典美的美人。
      岑爽看着柳青青,若有所思地拍拍钱文纵的肩,“嗨, 老钱!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对!对!‘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大家齐声夸他赞的妙!柳青青被赞的娇羞难当,红艳艳的脸庞低低地藏着。史盛妍,颁奖现场,男生们已经见过,有印象,最后是廖汝煜。介绍完,大家以为钱文纵会心有不甘,会在酒桌上给廖汝煜难堪,包间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男生们齐刷刷地看向钱文纵,担心他会随时爆发。女生们受到感染,终于反应过来,今晚的庆功宴也可能是鸿门宴,开始替舍友捏一把汗。但,钱文纵──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一定定地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对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紧绷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众人失望,都在心中暗自揣摩。
      服务员开始传菜,片刻之间,已是满桌珍馐美馔。
      大家边吃边聊,有酒助兴,情致逐渐高涨起来,桌上的气氛越来越活跃。岑爽,心中揣测不定,一直在暗中留意钱文纵,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神情清索落寞。一向情商了得的他,刹那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老钱结识廖汝煜的真实目的。再看廖汝煜,一脸坦诚,半点风情不沾,对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竟都能熟视无睹。他心中暗忖,这个女孩子如若不是心思太过坚硬,那就是情商不够,想到此,心中不禁开始心疼钱文纵。强忍半天,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看一眼廖汝煜,觉得有义务替室友点拨一下,
      “廖汝煜,老钱可是十分敬仰你的大才,不但把你的大作誊抄下来,还装裱好挂在床头,每天跟诵经一样在那里诵读。”
      岑爽以为,廖汝煜闻言会心生感激,会立即给钱文纵敬酒,那样的话,老钱肯定会感激自己。
      谁知,这女孩子淡淡一笑,“真是抬举我了,钱师兄的才华有目共睹,此次应该是不屑于这样的赛事,才使我走了回运。”
      严仕骏接话道:“是呀,我就说嘛,老钱才冠当今、名闻天下,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们能够企及的。”
      严仕骏说话时,有一个人正在痴痴地看着他——马骄然,从读本科起就开始喜欢这位班长,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得到过一点点机会。
      岑爽顿时觉得严仕骏迎合的不是时候,心中不免扫兴。
      钱文纵看着廖汝煜的眼睛,满腔柔情,缓缓开口:“你的文章却有过人之处,文采俊逸,思想高妙,能由秋之肃杀联想到天地间的刚正之气,进而由坚贞高洁的志士气节,一步步引出慷慨激昂的报国情怀。想必是胸中久怀此愿,情真意切,才能在文章中纵横古今、酣畅淋漓。”
      肯定加赞许,相知加欣赏,一派惺惺相惜之情。进行到这里,在座的其他人终于弄明白钱文纵的心意,不禁都舒了口气。气氛不再紧张,开始变得轻松浪漫。
      廖汝煜心中却是一惊:这人能读懂我的文章!但依旧谦逊,“过奖了,都是纸上谈兵。”
      钱文纵一往情深。只是众人没料到廖汝煜会反应得如此平淡,似乎不解风情,不禁替钱文纵着急。岑爽觉得今晚真是不可思议,刚开始不明白老钱的心思,后来终于弄明白了,却又发现廖汝煜表现的出乎意料,就算这个女孩子对钱大才子不感兴趣,但知道有人喜欢自己,也应该表现出娇羞才对,为何会如此淡漠?
      解释应该只有一个,就是这个女孩在这方面有点迟钝,完全不解风情,真真是个“傻大姐”!岑爽心中暗笑。窃自嘲笑一番后,又觉得钱文纵多情,而且是兀自多情,这就更加好笑了!
      局面打不开,话题只好转向他处。大伙儿一边饮酒一边谈古论今,包间里一片欢声笑语。
      一壶浊酒喜相逢!岑爽口才精彩,率先开谈《水浒》,钱文纵论起《三国》,江静君聊起《红楼》,袁冰清细数西洋名著……
      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已近夜半,众人兴致依旧高涨。
      酒足饭饱,一行人走出“逸水轩”。秋风拂来,酒醒大半,三五一群,沿湖迤逦向学校方向走来。岸边垂柳依依,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月交融。湖对岸飘来琴声,沉静悠长,意境高远。一群人只觉得好像行走在梦境里,眼前的人和景都如梦如幻,令人如痴如醉。
      徘徊许久,才进校园,和女孩们道别,直看着她们的背影渐去渐远,男生们才向宿舍走去。回到寝室,岑爽看着钱文纵,不由地流露出关切之情,
      “她本是块顽石,你偏着意去点化,何苦呢?”
      前路必定崎岖,但钱文纵并不在意,且满心欢喜地感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六)
      又是一个周末。从图书馆借书出来,钱文纵向宿舍走去,沿路需要穿过一大片银杏林。秋风萧瑟,夕阳的余晖洒满林间,枯黄的叶子在风中优美地旋转着,像是随着小提琴的旋律在舞蹈,最后缓缓飘落地面。地上铺满厚厚的落叶,几把座椅零星散布于林间。一条小溪从林子边上经过,溪流环绕整个校园,唯有流经银杏林处最具诗情画意。钱文纵决定不走林子,而是沿溪畔前行,一边散步,一边想象着秋日的午后古人是怎样的临风惆怅、临水伤怀的!一路吟吟哦哦,感感伤伤的走来,不经意地一扭头,瞥见有个身影在林中观书,白色风衣在秋风中潇洒地飞舞。
      似曾相识!
      他怔住,驻足凝视。女孩,初始依靠在座椅边上,尔后又慢慢转到前面坐下,神情专注于书本之中。钱文纵心潮汹涌,鬼使神差地向林中一步步挪来。不知不觉已到座椅旁,但他并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儿,仿佛是在看一块美玉,不忍心它有一丝一毫的惊扰。女孩读书读得出神,没有觉察到身旁有人,虽然近在咫尺,两人却身处不同的世界。在书中盘桓良久,廖汝煜感觉脖子酸痛,正想仰头运脖,一抬眼,竟看到一张男生的脸,吓得手中的书“噗通”一声掉地上!
      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看清是钱文纵。她满脸惊讶,赶紧起身招呼,心下却连连纳闷:这人怎会出现在这里?路过还是有意而来?
      局促间,不便冒然发问,只得请他坐下。
      钱文纵,本是想悄悄地走进对方的世界,不想弄巧成拙。尴尬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书,掸去封面上的泥土,仔细端详,是《宋词三百首》,图书馆的书,书脊处贴有图书分类号。
      “刚才路过,看你在看书,就过来打个招呼。”窘态难掩。
      廖汝煜并不深究。
      “你也喜欢读宋词?”他一脸温和,把书递给对方。
      经这么一问,廖汝煜才发现这位师兄手里拿的是《人间词话》,也是图书馆的书。
      她莞尔一笑,“是的,一直想买一本,但又觉得书非借不能读也,所以,一直借阅。”
      钱文纵微微点头,满眼笑意,十分赞成她的看法,“我也是更喜欢借书来读,借来的书总是读得更深入、更透彻,也更勤奋,总想把书中的精华全都装入自己的心中,生怕这些宝贝会因还书而错失。”
      对此,廖汝煜颇有同感:“小时家里贫穷,买不起书。读中学时,第一次从同学手中看到宋词,异常喜欢,借来阅读,生怕人家很快要回,索性花了整整一夜工夫把整本书抄完。当时,只觉得宋词中字字是宝,句句如玉,实在是爱不释手。”
      钱文纵点头,目光里充满赞赏与共鸣。有了共同话题,两下慢慢聊开,越聊话越多,越聊越深入,相谈甚是欢洽。
      虽然此前见过面,但直到此时,廖汝煜才真正看清钱文纵的相貌。这位学长身姿挺拔,灰色西装,温文尔雅、气质彬彬。从钱文纵的身上,廖汝煜看到一种风范,一种只有知识、才华才能带来的风范,一种学者身上特有的儒雅。这种风范,廖汝煜曾在一些老教授的身上看到过,也曾在电视上一些学界精英的身上看到过,但在身边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还是第一次。但同时,廖汝煜从钱文纵的身上还嗅到一丝雄霸之气,棱角分明的五官,刚毅的眉宇,稳健有力的手势,无不诉说着一位男性的凌云之志。
      廖汝煜的话不多,原本不善言辞,大部分时间是在聆听;而钱文纵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的侃侃而谈。攀谈中,她深刻感受到眼前这位学长的古文功底是何等深厚,也能感受他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独到见解,更让她惊讶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有居然很多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看着他说话,仿佛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在言说着相同的心路历程。
      钱文纵发现,今天廖汝煜的眸子里投射出欣赏和赞许的光芒,这让他信心十足,越说越激昂。黄昏时分,两人缓步归来,晚霞明艳,秋水绵长。沿着溪岸一路说说讲讲,彼此沉浸其间,不知不觉已到宿舍区。分手时,都觉得时间飞逝。
      挥手道别。暮色里,钱文纵眸射清辉,坚定如山。廖汝煜去后良久,他方才转身离去。
      这一夜,只觉得秋光清浅,婵娟近人!
      (七)
      之后不久,两人相约一起练字。
      钱文纵书法了得,澍城大学人人皆知,而廖汝煜对书法一向无心得,决意借机请教一番。来到一处自习楼,推门走进教室,钱文纵已经恭候多时。笔墨纸砚摆放停当,廖汝煜提议,让钱文纵写首诗,让自己见识见识。钱文纵知道廖汝煜的字不如自己,但也想一看究竟,索性提议两人一起写。廖汝煜转到另一张书桌上,提笔立就,一气呵成,也是一首诗。当把写好的字拿来,齐齐地摊放在一起时,两人双双惊呆:
      竟然都是柳宗元的《江雪》。
      四目相对,真是心有灵犀。
      “我喜欢这首诗的意境,整首诗描写的就是一副江天雪景图,远景苍苍茫茫,近景孤冷清高。而我个人十分偏爱渔父的那份逍遥与孤傲,弃微名而去,一啸天地宽!”廖汝煜娓娓述来。
      钱文纵点头称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爱极了这首诗的意境,总觉得这就是我晚年最想过的生活。”
      “晚年最想过的生活?那你年轻时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廖汝煜满心疑惑,但又有所期待。
      钱文纵一脸豪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年轻时我还是会积极入世的,等功成名就后再隐退江湖,纵情山水,逍遥岁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多少读书人的心愿!”廖汝煜欣赏这份志气。
      “男儿有志,自当纵横天下。你虽为女子,抱负应该也不浅。”钱文纵温柔的目光中流露出赏识之情。
      “诗书浪漫,我沉醉日久,难以舍弃。”廖汝煜如实道来。
      钱文纵满怀深情地开导:“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廖汝煜不言语,只是沉默。钱文纵伸出手来,触及廖汝煜鬓角的秀发,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真希望能够抚平她心中所有的顾虑与忧伤。
      良久,廖汝煜抬头,冁然一笑。彼此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一个是娴静的,一个是明快的;一个只想幽谷吐芬芳,而一个却要纵马行天下,豪指万里江山。
      钱文纵再次铺纸研墨,挥笔作画。令廖汝煜意想不到的是,此人不光书法高妙,丹青亦绝。描描点点、勾勾画画,片刻之间,柳宗元的江天雪景图立程眼前。山山覆雪、路路铺白,飞鸟无迹、人影无踪,渔翁一舟一斗笠、一江一钓钩,立身之处寒气逼人,闲雅之处凛然无侵。廖汝煜看完这幅画卷后,再看钱文纵的眼神益发敬重,自是赞不绝口,钱文纵亦是展眉自得。
      题诗于画上。钱文纵示意廖汝煜坐在画前,令其拾笔,自己站身后,轻握其手,蘸墨挥笔,洋洋洒洒写就。手握在钱文纵的手心,廖汝煜终于明白他的字为何写的如神来之笔,因为每一笔里都充满着他的学识与智慧,每一划里都饱含着他的情感与心境,墨迹里透露着生命的本色,绽放着他的志气、理想、情感与爱憎。正是因此,他的书法才能做到笔随心动,字如其人。
      练完字出来,天气尚早。钱文纵提议去他的书房转转,廖汝煜听得稀里糊涂,心下不免嘀咕:这人几时有个书房?又在哪里呢?
      见她不解,钱文纵笑笑,“去了你就知道。”
      走出校门,坐上公交车,直奔温庆山而来。
      下车后,一口气走到山一侧竹林浓密处方才停下,廖汝煜抬头看见一扇朱漆小门,不见匾额,随口问道:“这是哪里?”
      “温庆寺。”
      廖汝煜瞪大眼睛,“温庆寺我来过,不是这样子的。”
      “这里是侧门,你到过的应该是前门大殿。”
      廖汝煜想想,确是如此。走进院内,院子干净清幽,修竹掩映,几间禅房散布四周。来到一处禅房,钱文纵推开,径直入内。廖汝煜看到桌上、床头满满地堆着线装古书,书页都已泛黄。 钱文纵掸掸床铺,示意她坐下。
      廖汝煜摩挲着这些古籍,心中敬佩钱文纵用功,但依旧不解,“你怎会有禅房?是打算皈依佛门吗?”
      “我在这里写论文,”钱文纵觉得廖汝煜傻的可爱,“岑爽整天在我耳边聒噪,没法静心,所以常来这里。”
      “你平时发表的文章也都是在这里写的?”
      “基本上吧!自从来到澍城大学,就常来这里闲逛,这里的住持很擅长书法,我们时常一起切磋,后来彼此熟识了,就跟他要了间禅房。”
      “在这里读书,是什么感受?”
      钱文纵摇头晃脑地吟哦道:“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扣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挂七星……”。
      廖汝煜羡慕不已,“我也好想有个清修之地!”
      “你平时写文章都在哪里?”
      “校内就在银杏林,校外就在穷碧湖。”
      “你最喜欢哪里?”钱文纵追问。
      “我喜欢看水,只是觉得“小西湖”还是小了点,很向往杭州的大西湖!”
      “那好办,等毕业后,我们一起去杭州找工作,那样就可以经常看到西湖了,你写作起来也更有灵感。”
      廖汝煜欣喜有加:这个秋天真的是金风玉露!
      钱文纵打来一盆水,拿起抹布,开始擦桌抹椅。廖汝煜想接过去,被拦住了。她无事可做,就拿起桌上、床上的古籍,一本一本翻阅,越看心里越是喜爱。
      “你的古书都在这里?”
      钱文纵并不答话,而是走向床头。床头前面的墙上有两档横板,上面放些书籍,廖汝煜以为是个简易书架。没想到,钱文纵把书取下,再把横板抽下,一个暗格露出。按下机关,格门打开,里面还有一些书籍。翻开来看,线装古书,书页暗黄,应该年代久远,上面密密麻麻记满笔记。这些是钱文纵珍藏的典籍,平时藏在暗格里,轻易不示人。待她翻完,又小心放回原处,暗格关好,横板插上,书本重新放回横板上。如若不是钱文纵告诉她这里有暗格,她还真是看不出来。
      廖汝煜好奇,“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暗格的?”
      “我亲手做的,连主持都不知道。”
      “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祖上传下来的,用来藏一些珍贵的东西。我怕带过来的这些古籍丢失,就做了个暗格藏在里面。”
      “你把书放在温庆寺,那你在学校看什么?”廖汝煜不解。
      “去图书馆借,看完就还回去。私藏的书,一部分放在老家,一部分就放在这里,有空就过来研读一番,再写写文章。”
      廖汝煜佩服钱文纵的情调,更佩服他用功。从温庆寺出来,两人一起去穷碧湖看水。立身湖畔,极目远眺,湖上波光潋滟,兰舟笙歌;仰望天际,晚霞楚楚,群山苍茫,好个湖山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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