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龙鱼服》九重镜水

2、烟雨初见

　　春雨如绣针于水面绣出一片轻纹，临水的人家笼罩在雾岚间，一叶轻舟飘摇水上，舟中一抹青色倩影，袅娜娉婷。
　　女子提起脚边一个木桶，将桶里一条青黑大鱼倾入水中。鱼儿只一摆尾，便消失在碧水间。
　　“小心些。”女子向着水面说道，喉音如同雨珠入水的丁零声。
　　楚姬宁放这尾鱼，是在为她离去多日的娘祈福。她回眸望去，烟雨中乌青篷布飘摇，失了一个撑着长篙笑的人。
　　她泊了舟，走上水边青阶，叩响一户人家的屋门:“阮婆婆，我把舟给您泊好了。”
　　“宁儿，从坊里回来饿不饿？”
　　慈祥的笑面入眼，她忙咧嘴笑答道:“阮婆婆，宁儿不饿。”
　　“你娘呢？”
　　“我娘这些天有些事，出城去了……”她强打精神与阮婆婆寒暄几句，才抱着被强塞入怀里的糕点走了。
　　她打着素白的伞，垂眼看着被雨丝润得光亮的青石板，忽有一个黑影闯进了她眼中。她抬眸，看见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含了清晰可见的笑意。她不解道:“公子，可曾见过？”
　　燕寒木修长的指托住伞沿，俯身探入伞下，笑答道:“姑娘竟不记得了？”
　　楚姬宁气息一滞，呆呆看着近在眉睫的面容。
　　长眉英气，弯眸柔媚，那桃花眼配了剑眉，却无半分不合。男子轻微的气息触及脸颊，她忙在男子的胸膛上用力推了一把，别过头大声道:“公子请自重！”
　　燕寒木见这女子急了，方才收敛了些，换了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姑娘莫慌，在下是来报恩的。”
　　“报恩？”楚姬宁闻言蹙起了眉，双手握紧了伞，戒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乱讲，我又没见过你。”
　　“姑娘沉鱼落雁之貌，可是刻在在下眼里了。”
　　楚姬宁脸又一热，捉着伞的手握得更紧，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窄巷间，朦胧烟雨依旧，青黑衣袍的男子与青蓝罗裙的女子双目相对，一个笑面似桃花，一个羞容似云霞。
　　“姑娘方才放的那一尾鱼，便是在下。”
　　燕寒木本只是戏弄这个女子，没想到眼前这姑娘是个傻子，听了他的话竟欢喜得合不拢嘴，一对剪水双瞳之中，满是星的光亮。
　　“真的吗？你真的是那尾鱼？”楚姬宁没想到娘给她讲的那些鬼怪故事竟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妖怪，还生得这般好看。
　　燕寒木望着那张天真的笑容，身后相扣的指紧了紧:“如假包换。”
　　楚姬宁一步一步地挪到男子身前，痴痴地看着燕寒木的脸，想找出些鱼的痕迹来。柳叶细眉，淡粉薄唇，不施粉黛的面容落在燕寒木眼里，令他看得有些呆了。
　　但不过须臾，他便回过了神，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少年时烂漫的笑。他抬手刮了一下那女子的鼻梁，笑眯眯地问道:“姑娘，可看够了？”
　　楚姬宁惊得往后一跳，挥伞挡住了男子的脸，使劲摇了摇头，磕磕绊绊道:“你，你这鱼妖真不讲理！”
　　燕寒木在女子身前蹲下身，托着脸抬头望她:“可是姑娘你先盯着在下看的，为何是在下不讲理呢？”
　　楚姬宁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走。燕寒木见这姑娘真动了气，追上前去，夺了她的伞，俯身和颜道:“方才是在下不讲理。”
　　那样近，那个男子离她又是那样的近。楚姬宁无措地避开那双弯眸，身子出了伞外，还未触及雨露，便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回伞下。
　　燕寒木将伞放入女子的手中，墨靴后撤一步。他站在愈发大的雨中，柔声道:“姑娘纤纤娇躯，莫要被雨淋坏了。”
　　柔声关怀擦过楚姬宁的心，她压下伞，一言不发地绕过雨中的黑影，身后一句言语，飘然而至。
　　“在下燕寒木，敢问姑娘芳名？”
　　她紧抿的双唇违心地张开，发出轻微的声音:“楚姬宁。”
　　燕寒木眼中的裙裾渐渐成了一朵青花，嘴角讽刺的笑意但增不减。他转身离开，脚下莹花四起，心中圈圈涟漪。
　　纵她无金钗华服点饰，他也能从她的容貌中看见那个人此生最不愿留下的痕迹。楚姬宁，公主安宁。有我在，你要如何安宁？
　　他忽地追了上去，于转角处拦在执白伞的青裙女子身前：“等等！”
　　伞缓缓抬起，露出一张皱了眉头的徐娘半老的脸。他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当即转过头，看见楚姬宁站在他身后正笑得合不拢嘴。这还是第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笑话他，他不免有些恼了，径直逼到楚姬宁身前，嘴角抽搐了一下。
　　楚姬宁望着燕寒木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心里发虚起来，讨好地送了个笑容，脚便往后退去。
　　“姑娘笑得可开心？”
　　“承蒙公子善待”，楚姬宁见她退一步燕寒木便进一步，不免有些乱了脚步，“开心，开——心！”受了雨水滋润的青石板光滑如镜，楚姬宁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的水洼里。她看着自己的衣裳大半受了湿，也恼火起来，仰头朝燕寒木喊道：“都怨你！你这条恩将仇报的坏鱼！”
　　两个恼火的人瞪着眼，直到有三两行人走过，这才收敛了些。楚姬宁起身拍落一些裙上的水珠，打了伞朝家走去，心里打定了再也不理那条不识趣的死鱼。
　　“姑娘！姑娘！楚姬宁！”
　　“你到底想做什么！烦死人了！”楚姬宁说着站住了脚。
　　燕寒木自认从未这般失态过，他在宫中终日笑面示人，却不知为何在这姑娘面前走了模样。他走到楚姬宁的身后，心中有千百疑惑，却又不敢太早问出口。
　　“姑娘家中可还有别人？”
　　楚姬宁的恼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缠绵的愁绪。她摇摇头，几乎是哽咽着应声道：“没有，没有了。”娘离开后的夜，黑得不见五指，长得不见尽头。往昔的日子再清苦平淡也有娘陪伴着，可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身后的男子到底为何要追来，她不明白。她方才烦心不已，恼火不已，现在却又似乎不争气地觉得，自己不再那样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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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的开头，是我亲眼所见江南水乡的风景。我非常爱江南的烟雨，因此描绘了一段于烟雨空蒙间产生的故事。数年来我一直努力地想带给周围的读者我眼中的世界，希望你们也能看见，我在心中描绘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