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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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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这么快就黑了?
陆鲤费劲的眨了眨眼,说不清是不是做梦,橘红的火光在模糊的视野里摇曳。
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着,架在火上的陶罐似乎煮着什么。
好温暖。
他...他是死了?
不...
他不要死,他不能死。
“你醒了。”
以为自己死掉的陆鲤呆住了,悬在眼眶的泪叫他看不清四周的景象,睫毛上下一磕,世界方才明朗。
地下..还有别的鬼吗....?
眼睛就像是锈掉了一样,陆鲤整个背脊都是僵直的状态。
不对...
鬼能生火吗?
陆鲤的双眸颤了颤,在意识到时活人的时候松了口气,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他的旁边是一个男人。
尽管陆鲤的余光只能扫到半个影子,但他确信那就是一个男人。
陆鲤从没有跟一个男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哪怕是前世也没有。
上辈子成亲那天陆鲤因为盖着盖头,只能看到底下,但仅仅只是一眼,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紧挨着他的那双脚,比他足足大了两圈,崭新的鞋面被撑得跟两只船一样。
那时候陆鲤就知道此人恐怕不瘦,却没想到会胖成那样。
在清水村,未婚的男子相看未出阁的哥儿、姑娘,会派喜婆去到哥儿家里,带回一张小相。相看上了,就会送来一些小件,长辈做主收下就代表同意。
这聘礼一下,这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这门亲事,陆鲤本就不愿,然而男婚女嫁从来不由他一个哥儿做主,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觅得良人这样的事,这天下的哥儿、姑娘也没几个能如愿。
挑起盖头的那一眼,陆鲤都快吓昏过去了,比起陆鲤的惊吓,王兴中称得上兴高采烈,毕竟小相是小相,很多人家为了自家哥儿嫁出去会塞钱给画匠美化小相,本人能像个七八分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他也没料到陆鲤本人居然比小相还漂亮。
可能是乐极生悲,也可能是早期亏空了身子,两海碗烈酒下去,中了风。
阿姑骂他扫把星,王兴中也打他,往后治了小半年,彻底成了个瘫子。
从此阿姑盯他盯的很严,从来不让他与男人碰面,久而久之陆鲤碰到男人就会很不自在。
陆鲤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很久余光还是偷偷往旁边瞟,仅仅只是瞄到人高马大的大个子,陆鲤就吓的跟鹌鹑一样,头都埋了下去。
山洞里暖呼呼的,洞口被一块大石头堵住,陶罐下面的火堆已经不那么旺了,火苗很小,照的洞穴没那么亮堂,是昏暗的,但并没掩住炭火底下煨着的甘薯,干瘪,看起来已经烤了很久的样子。
陆鲤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他自己也没想到声音会这样大。
“有晾好的,吃这个。”
面前送过来一筲箕烤好的甘薯,皮被烤得皱巴巴的,其中一个破了皮,露出松软的内里。
可能是因为饥饿麻痹了他,也可能是因为陆鲤潜意识的觉得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看起来并不会伤害他。
直到狼吞虎咽的吃下两个甘薯,陆鲤才不好意思的抬起眼打量他得救命恩人。
陆家条件不好,陆鲤个子虽然比普通哥儿高上一截,但十分瘦,人薄的像片纸,袄子洗的发白,头发发黄,看起来跟地上的杂草没什么两样,但仍然能看出姣好的骨相,尤其是那双眸子,漆黑明亮,灵动的跟鹿一样。
只是他那双眼睛始终怯怯的,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笼罩着一层挥之不散的哀愁。
“你别怕。”男人脱下头上戴着的毡帽,兽毛做成的毡帽沾着雪,很大一部分化掉了,剩下的一部分被他一拍,也不知道是因为柴火,还是手心太烫,没一会儿,一点白都看不着了。
陆鲤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嘴唇抿的死死的。
“你运气不错碰到了我,看样子是要下一晚上的雪了,先歇着吧,我不过去。”
男人像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害怕,将一件氅衣递给陆鲤,便在洞口坐下不再说话。
氅衣颇有分量,压在身上跟它的重量一样暖和。
洞穴安静下来,能听到外面风雪呼呼的刮,陆鲤不敢出去。
可孤男寡哥,到底非亲非故,陆鲤保持警惕了一段时间,后半夜终究还是没撑住。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鲤就醒了,火堆已经熄灭,陶罐里的水还温着,堵在洞口的石头被挪开了些许,有光亮照了进来,风雨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一片。
短暂的茫然以后,陆鲤顾不上饥饿,钻出洞穴就想回去,一道高大悍然的身影猝不及防印入他的眼帘。
直到现在,陆鲤才意识到两人体格的悬殊。
明明是冬天,就套着一件小衫,似乎出了汗,浑身都冒着热气,两条露出来的手臂尤其精壮,手里逮着的山鸡疯狂煽动翅膀,毫无反抗之力。
陆鲤想到昨晚自己居然能睡得着,头皮就一阵发麻。
这人模样生得实在是有些吓人。
男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你想走?”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那刻,陆鲤只感觉到手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嗯。”陆鲤硬着头皮说。尽管他应该谢谢他,但在极致的紧张下,陆鲤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
“我送你。”
厚厚的氅衣罩下来的瞬间,不容置疑。
他的强势令陆鲤毫无招架之力。
雪下的太厚,没过了小腿,男人走在前头,陆鲤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头。
下了一夜的雪没过小腿,走起来颇为吃力,在陆鲤又一次险些栽进雪里时,一只大手突然揽住了他的肩。
火热贴上来的瞬间,陆鲤第一反应是烫。
好烫。
就仿佛贴到了炉子一样。
哪怕一触即离,仍然好烫好烫。
好容易走到清水村,天光已然大亮,陆鲤抿着唇,缩在氅衣下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他怕被邻里乡亲看到。
流言蜚语是杀人的刀,要是被嘴碎的婶子看到他被一个男人送回来还不知道说什么。
陆鲤不想拖累自己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陆鲤鼓起勇气道:“就送到这里吧。”
陆鲤至始至终都没敢抬头。正常来说,男人救了他,他应该谢谢他,至少也要请他喝碗茶水,现在下逐客令怎么看都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可是陆鲤实在没有办法了。
等待是十分煎熬的。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只是沉默了一下就说好。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自己的名字,就好像默认的为他们的萍水相逢画上句号。
陆鲤将氅衣递还给男人,男人沉默接过,这件氅衣陆鲤阿爹也有一件,虽然不是一样的皮毛,但款式是大径相庭的。他阿爹因为过于瘦小,每回阿娘搓洗都能从衣摆上搓下来半斤泥。
男人一披倒是气派的很,很像话本子里威风凛凛的山将军。
直到男人的背影看不到了,陆鲤才回过神。
奇怪,他从来没在清水村见过这号人,所以...他是怎么知道他住清水村的...
要知道猪儿山角下,可不止清水这一个村的。
陆鲤顿住了,嘴唇难以自控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清水村陆家。
柳翠一宿没睡,熬红了一双眼。
“天都亮了,鲤哥儿还没回来,天那么冷他都没有穿袄子,秋香阿婶说看他往猪儿山去了,那里头晚上可是有狼的啊...”说到这里柳翠坐不住了,“我得去找他。”
“阿娘,我跟你一起。”陆小青站起来说。
“不成,过几天你就要做新妇了,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听话,你就在家...”柳翠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陆小青急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怎么休息,我睡不着的,阿娘你就让我也一起吧,雪这么大...”
陆春根冷眼看着娘两争执不下,哼了一声。
他脸色很不好看,他是真没想到陆鲤能干出离家出走这样出格的事来。
他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阿爹放在眼里!
屡次挑战他的陆鲤让陆春根怒火中烧,陆春根觉得柳翠实在妇人之仁。
他解开领口,脸色发红,摔了手里的碗。啪的一声,霎时针落可闻。
“让他死外边。”
“我看今天谁敢踏出这个门!”
屋里静了几秒。
“他爹,鲤哥儿也是你的孩子啊!”柳翠流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泪珠悬在鼻尖,嘴唇白的吓人。
“我让他走的?脚是不是长他身上的?他把我当爹了?我能说他吗?说他两句给我甩脸子,怎么的,我得去求着他回来。”
陆春根都气笑了。
“现在知道我是他爹了?哪个爹有我这样的?我看他是我爹才对。”
“要不是你逼他,他怎么会往猪儿山跑,怎么会离家出走。”
“我的鲤哥儿那么乖,你都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我不争气,生不出小子,我知道你怨我,阿姑也不待见我,从小到大,阿姑有点什么都给老大和老三家的,就因为大伯哥和小叔生了小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姑娘、哥儿就是赔钱货,可青姐儿就不是她孙女么?鲤哥儿就不是么?老太太偏心眼儿的时候你在哪里!”柳翠说着说着,陆小青眼睛里也冒起了泪花。
眼见柳翠翻起了旧账,陆春根气急败坏:“好端端的,你扯我阿娘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我受够了...”日积月累的委屈终于爆发,柳翠声泪俱下。
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陆春根当家做主的,柳翠老实,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争什么,这一次她实在急了。
陆春根皱着眉几次欲言又止,强忍着没有发作,声音低了下来。
“行了,我去找就是了...”
“你们倒是说说,大清早什么事情要吵成这样?”
屋里的动静终究是惊动了后院的老太太。
陆家条件不好,房子还是土坯,荒地不值钱,前后砌了三间,刘梅在后院已经听了个大概。
她目光凉凉的扫了一眼柳翠,柳翠怕她,在老太太出来的时候就闭了嘴。
老太太佝偻着背,银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窄尖的额头上包着两指宽的抹额,眉毛突出,生着一双标准的三白眼,两腮很薄挂不住肉,嘴唇乌紫乌紫的。
论身高,家里最矮的柳翠都比刘梅高半头,看着瘦瘦小小一个,但没人敢轻视她。
她生了三个儿子,每隔半年就会轮流把她接到家里照顾,今年轮到老二陆春根了。
对于刘梅,陆春根向来又敬又怕,赶忙上前将她迎过来。
“阿娘你怎么来了,吵着你了?”
说完他横了柳翠一眼,表情埋怨。
刘梅往那一坐,本想喝点茶水,目光触及桌上的碗,手又放了下去。
“老二,你该学学你大哥,喝茶怎么能用碗。”
陆春根挠了挠头,对着自家亲娘哪里敢发脾气,“大哥可是里长,我就一种地的,哪要这种排面,娘要的话,回头我去向大哥讨一个…”
刘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她的三个儿子里,就陆春根没出息,刘梅瞧不上他那穷酸的做派,年轻的时候还望子成龙,现在她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也不盼有的没的了。
她拿着帕子挥了挥陆春根身上飘过来的汗臭味,坐直了身子露出了脚上新纳的鞋。
那鞋做的精巧,绣着两朵红梅,打眼的紧。
“娘这新鞋真好看,嫂嫂纳的吧...”
柳翠脸上挂不住,偷偷抬肘戳了戳他。
刘梅眼都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云娘孝顺。”
“阿娘前些天做了糖饼,趁着热乎赶紧让我给阿奶送去,阿奶是半点不尝...”陆小青心直口快,替母亲打抱不平。
“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多什么嘴,去,快回屋去。”刘梅拉下脸,柳翠赶紧支走了陆小青。
“阿娘~”
陆小青不情不愿的走后,屋里安静下来。
“鲤哥儿呢?”
“是不是偷汉子去了?”刘梅眉毛一扬,没轻没重的一句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她惯来是不喜欢陆鲤的,柳翠怀陆鲤那会儿,肚子圆,大家都说怀的是个小子,刘梅盼着小孙子,连舍不得吃的大南瓜都给柳翠吃了,那一年家里种的南瓜藤只结了那一个果子,她自己都没吃上一口,要是真生个小子也就罢了,结果生了个赔钱货,每每想到陆鲤她就来气。
“阿姑,你这是什么话!鲤哥儿都还没成亲呢,被别人听到让他以后怎么做人。”柳翠脸色都变了。
对于每一个未婚的哥儿和姑娘来说,清白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也知道他还没成亲。”刘梅冷笑起来,“东子刚刚赶晓市回来,你猜他看到了什么?有个男人陪鲤哥儿回来的,一路上都拉拉扯扯。”
“哥儿家家的,在外过夜,还真是没脸没皮。”
她说的实在难听,可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他真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那真是昏了头了。
“当真?”陆春根狐疑道。
“你还不信东子?”
东子的阿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绣娘,手巧眼尖儿是出了名的,生出来的东子也不逞多让,田里狡猾刁钻的水鳅数他抓的最多。
恐慌过后,陆鲤勉强冷静下来,搜肠刮肚该怎么跟家里交代。
到底是他阿爹阿娘,陆鲤哪怕伤心也不可能记恨他们。
陆鲤咬着唇,望着着逐渐逼近的土房,一颗心忐忑不已。
哪料到刚推开院门,就看到陆春根面色狰狞的抄起扁担,一幅要打死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