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猫》西元十二

13、（十三）

　　晚猫和我做交易。她和何超然分手了，但是我必须要帮助她学习。我提出带超然一起，她不同意，说果然我对何超然还不死心。我只好背地里不停地给何超然送笔记和划过重点的参考书。我并不是出于喜欢何超然才这么做的，我是想替王晚猫还债。

　　晚自习，她坐在我旁边问我各种问题。我嫌她吵，规定她只能课间问我，课上不许再打搅我。她有时候学累了，就在一旁看着我发呆。
　　发呆都无聊了，就托着脑袋开始跟我搭话。
　　“喂，你的杯子该拿去洗了。”
　　“欸，你那道题都算了十分钟了，你累不累啊。”
　　“呀，你这根头发分叉了。”

　　完全是没话找话。
　　我边做着题，边头也不回地跟她讲：“我真想在我们俩中间拉个帘子。”

　　“你知道吗？初三下半学期是我最灰暗的时候。”她语气平静，低声说。
　　“嗯？”我不明白，终于看了她一眼。
　　“你坐到前面去了，你不要我了，我挺恨你的，你只顾着自己学习，连我管都不管。”

　　我乐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跟我讲话，带着些撒娇的口气。我转过身看她，她撅着嘴，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拿鼻孔瞪我。我有一瞬间觉得我林晚好像终于治住这只鬼魅的黑猫了。

　　“你当时脸皮真薄啊，怎么不敢像现在这样缠着我让我教你呢？”我嘲讽她。
　　“我当时没有和你谈判的筹码啊。”她脱口而出。

　　我瞬间沉下脸来。何超然，是她的筹码吗？我笑不出来，不再搭理她。

　　无比紧张地奋战了三个月之后，我们终于解放了。

　　高考完的第二天，晚猫哭丧着脸来找我，说她妈妈告诉她要有弟弟了，我安慰了她好久也无济于事。晚猫总是说她父母不爱她，可在我眼里，她父母真的挺好的。他们不光物质上满足着晚猫的需求，在精神上也很任由她放飞自我。

　　“你不懂，林晚。我爸爸家，我妈妈家，除了我以外都是男孩子，就算这样，我爸还是把我当男孩子养。小时候他确实给我买了很多礼物，可都是小汽车和飞机模型。我喜欢苹果，你非要给我香蕉，你说这算是爱我吗？”
　　“那是你小时候，现在你变成大姑娘了，他们就不会再当你是小男孩儿了，你看这三年你爸爸妈妈也陪着你住在学校附近，多好啊。”
　　“这个房子是本来就要买的，跟我来九中上学没有关系。‘想再要个孩子’，这话他们说过好几次了，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们说过一次，我哭着求他们不要生。我要来上九中，他们又拿想要个孩子来和我谈条件，我闹了一暑假才他们才不提了。我原以为我妈妈年纪大了，这事就不可能了，结果现在他们又来了，而且已经怀上了！林晚，我要崩溃了，他们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他们就是想要个男孩，我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要个弟弟呢？”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说，“有了弟弟，他们还会爱我吗？还会只爱我吗？”
　　“晚猫，你放心，他们有了弟弟，也还会爱你的，这么多年，我感觉他们对你很好，很多事都会随着你性子来，不像我爸妈，不陪伴我不鼓励我，永远对我都不满意。”
　　“林晚，你难道不觉得，他们越是这样对我，越是说明他们对我没要求不是吗？我叔叔家的孩子，我堂哥，从小就被管得特别严，前几年他考上了清华大学研究生，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谢师宴都办了三天。我有一次听到我爸跟别人说‘女孩子嘛，学习那么好做什么’。真的，他们就是这样想的，林晚，你明白吗？”
　　“你妈妈怀的一定是个弟弟吗？”
　　“一定是的。我甚至怀疑这几年他们也怀上过，但是是妹妹就没有要。”
　　“好了，你想得太多了。”

　　我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平静下来。她明明很痛苦，但是她没有哭，我感觉她更多的是愤怒，以及绞尽脑汁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如果你真的不想见到这个弟弟，那我有个主意。”我说。

　　我们商量了一晚上，决定把志愿学校报得越远越好。在翻遍了报考指南，研究了整整两天之后，我和晚猫决定报考去广州的学校，我是一本院校，晚猫是二本。至于何超然，他并没有像当初说的，要和我考去同一个城市，而是去了北京的一所普通院校。

　　无论如何，毕业快乐。拍毕业照的时候，晚猫出乎意外地拉着我和何超然一起拍了张合影。我发现，我可以很坦然地跟何超然对视了，只是他的目光却总是在躲闪。他是觉得对不起我吧。哎，都过去了。

　　那一整个暑假，晚猫住在我家，我们天天泡在一起。两个女孩子一起戴着墨镜逛街，一起抱着西瓜追剧，一起去手机店给我们俩挑新手机。我们没日没夜地聊天，想象着在广州要一起做些什么。她说她想开个网店，我说我想养只猫。我们商量好了，要提前一周去广州，我们不要父母陪同，玩上一周之后，她陪我报名，我再陪她报名。我看得出来，她很快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我。

　　炎炎夏日。
　　在我家的小破床上，我们两个人吹着电风扇，把腿高高地竖在墙上。
　　晚猫突然开口说对不起。

　　“好好地，干嘛突然跟我道歉。”我看她一眼。
　　“其实平安夜的那天晚上，是我生你的气了。”

　　“我知道。”
　　“其实.....”.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打断她。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你就不要告诉我了。”

　　过了半晌，她问我：“如果我跟你说，彭雪如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我信。”
　　“你觉得我说的是真的？”
　　“我觉得你说的是假的。但是你说了，我就信吧。”

　　她笑了：“哈哈，那就够了。”

　　“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你觉得我们俩之间，是我更需要你，还是你更需要我。”
　　“嗯。”我心想：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其实是我更需要你。”
　　“我知道。”

　　“你不想知道我和何超然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闭嘴，不许你再讲话，烦死了。”我不高兴，转过身捂住耳朵。

　　她趴起来，在我身后说：“我跟他说，他有种就跟我在一起，看看你到底会选谁？”
　　我坐起来，生气地瞪着她：“你不怕我谁也不要吗？”
　　“呵，你才不会。”

　　“你选择了我，哈哈哈哈！”她嬉皮笑脸的，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无聊。”我瞪她一眼，又气呼呼得倒下，背对着不理她。

　　快出发之前，她迎来了十八岁生日。
　　我画了一幅画给她。画的底色是宝石蓝色的夜空，夜空中有一轮血月，血月旁边飘着紫色的云朵，在一朵最像棉花糖的云上，趴着一只黑色的猫。

　　她问我：“黑猫是我，晚上的云是你？可是这个云为什么是紫色的呀？”
　　我说：“因为我看见过，晚上的云是紫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