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邓大蒙

91、Chapter13

　　这些天，我听过太多太多的道理了，我明白他们所有的担心，可我没法儿原谅我自己，哪怕每天就原谅一分钟，都不行。
　　我低声说：“是我纠缠不清，是我死缠烂打，才把一一折了进去……廖叔叔，你知道吗？最后那一次去找路守，最后那一次，我都是带着私心抱着幻想去的，我口里说着去了断，去说清楚……其实内心深处我希望他能突然回头，我希望他看见我之后就再也不想跟我分手了，我希望他再抱抱我，挽留我。所以，就冲这个，我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说完我觉得自己的无耻好似得到了些许释放，可是依然心痛，我想让自己哭一下，可是流不出半滴泪来，眼睛干涩得连转动都觉得困难。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睛里的神情严肃极了，尔后低低的叹了口气：“可是，乔返……那是个意外，即使丁一一不救你，她也有可能不会免于灾难，更何况也许还有下一场灾难等着她，你明白吗？那是她的命数，你不能自己造个笼子把自己关在里边不出来，逝者已矣，我们得打起精神来活下去……”
　　“可是，廖叔叔，该如何活……”我期盼的看着他。
　　“坚定的、勇敢的、迷惘的、痛苦的……都这样活着不是么。”他絮絮的说着，眼神深幽空洞。
　　“廖叔叔，我想离职。”良久，我才说到了主题。
　　他认真的盯着我：“乔返，我不赞同你离职，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关注着你的工作表现。还有熊子言对你的评价，这一块儿，你是有能力且有天赋的，不能因为一场浩劫，生者就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和未来。”
　　我听他说完才继续开口：“当初是我自己向您提出来要去见习的，您还给我安排了那么好的师父，后来一直到毕业实习再到正式上岗，这一路我都知道，你在暗地里帮过我不少。我只是想，做人做事得有始有终，所以一定要当面跟你辞个行……廖叔叔，我太累了，不想再去工作，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占着个职务。我向您保证，有一天我恢复气力了我要再想上班了，人事部还想聘用我，我一定再去好吗？”
　　他忧虑的看着我，到底点了点头。
　　现在想想，廖叔叔也是，我一直在跟他做着各种虚头吧脑的保证，一次也没兑现过，他却一再退步让行。
　　我乔返到底何德何能，大抵不过就是上辈子积攒的那些福气罢了。
　　一一曾经跟我说过：你真正拥有的，不过是一具肉身和无条件爱你的人罢了……
　　熊子言是我生病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联系的人，她刚刚从展厅过来，时间稍有些晚了。
　　甄女士问是否要一起吃饭，她连忙摆手道：“不用，阿姨，乔返知道我晚上从来不吃饭的。”
　　她拎着包，抱着一大摞资料，走到我床前，又回过身到处找地儿搁她手里的那些东西，甄女士看不下去了赶紧给她接了过去。
　　“谢谢阿姨！”道完谢她就站我床边来了，笑嘻嘻的说：“唉，乔返，看你这巴掌大的一张脸，我也想生病了，不仅可以减肥、睡到自然醒还不用到处奔波……”
　　“呸呸呸……这马上大过年的，可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胡话来。”甄女士在旁边捉急上火的打断她。
　　熊子言哈哈大笑了起来：“阿姨，我没事儿，皮实得很呢，您先去好好吃顿饭，我找乔返聊会儿。”
　　我难得也跟着抿了抿嘴，熊子言的本事依然在那儿，这么多人来看过我，唯独她巧笑嫣兮的不把我当个病人看。
　　顿时，让我颇轻松了些。
　　我妈几乎就没见我露出过一丝表情来，这会儿惊喜交加的，赶紧听话的出门去了。
　　我妈一走，熊子言就坐下来了，说：“公司的同事都想来看来着，杨珂和Tina闹得最凶，廖老板不让，说除非你主动找我们。这不，你就给我一个人打电话了，到底师徒间的情谊不算白交了……”
　　“师父，我可能要离职了……”我轻轻的说。
　　“我不同意！最近这段时间我快忙疯了，你手上的事我都接过来了，一团乱麻，忙得我都想骂娘了。有时候忙着忙着我就想啊，乔返回来就好了，这些她都能给我理得顺顺的……”
　　我张了张口，她连忙阻止着：“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人事部那边我去帮你顶着，职位我这边给你留着，乔返，你休半年，休一年都可以……”
　　“师父，对不起。我不会再去了……你知道的，那也是路守的公司……”
　　“可是，路总都不来的呀！”
　　“那我也不会再去了，我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瓜葛……这几年你教过我不少东西，我特别感激你。所以我觉得自己一定得当面跟你辞个行，我不想自己哪天走得不明不白，没有交代……”
　　熊子言的眼睛都漫上来了忧伤，可能我这个样子真的有些恐怖，今天早上医生一直在商量着要不要下病重……
　　可我感觉他们好像说的不是我，与我无关。
　　“你若决定了，我就支持你，反正这也是个卖力不讨好的活儿，时不时还得到处飞，到处挨骂，不干也行！”熊子言的情绪转换得特别快，接着兴奋的说：“你知道吗，杨珂找了个男朋友……”
　　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公司里的八卦，我耐心听着，感觉这些尘世间的事儿离我已经好远好远了……
　　外面彻底黑下来了，像小时候听妈妈讲故事一般，听着听着，我慢慢坠入了梦乡……
　　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梦，一片灰暗，一大片一大片，绵延不绝……
　　许伟来的那一天我精神状态好那么一点点，他依然跟个商业精英的模样般，穿着一身的正装，躺着看过去，愈发高大英挺。
　　突然看到他，我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般，终于，有一个一一的朋友来看我了，我攒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这些天，没有一个出口能倾泻……
　　我曾试图对他笑了一下，无奈嘴角扯不开，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笑过了，这项功能大抵是要彻底失去了吧。
　　他握着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满眼的疼惜：“乔返，对不起！最近半个月到处出差，没办法，这会儿才抽出时间来看看你。”
　　我摇了摇头，试着半坐了起来，因为挂着引流袋，姿势非常别扭难看。
　　“师兄……一一她，走的时候还好吗？”
　　“乔返，你还好吗？”他回避着我的问题。
　　我祈盼的瞧着他，终于，他揉着我的手缓缓道：“一一没有很痛苦，乔返。她是头部受到严重的撞击，车祸当场就走了的，她并没有痛苦多久……”
　　怎么可能？明明一一的身体都在抽搐，还有，那么多的血从她的口腔里不停的涌了出来，怎么会不痛呢，所有人都想骗我……
　　“一一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没有，她有意识时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啊……”
　　对，她想跟我说什么来着，可是没有说出来。她还想笑来着，嘴角难看的扯在那儿，后来就那样垮下去僵掉了，越来越冷，越来越冰……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点湿意都没有，怎么会流不出一滴泪来了呢。
　　许伟站在那儿看着我，一一走了，大抵他也会觉得忧伤吧，只是眼睛里都是关爱和疼惜：“乔返，你还好吗？”
　　“许师兄，我很好……真的。”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你这个样子怎么会很好呢……乔返，你都快瘦没了……”到后来他似乎也说不下去了，一双手不停的摩挲着我的手。
　　“师兄，你告诉我，一一她埋在哪里？她回老家了吗？咳咳咳……”我开始剧烈的咳了起来，左胸口剧痛，疼得死去活来。
　　许伟为难的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我。
　　“师哥，咳咳咳……”我一面咳着一面用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
　　“乔返，他们都说不能透露给你听。”许伟停顿了半刻。
　　“许伟……”我乞求的看着他。
　　“南郊，肖凯的红酒庄园里。”他心一横到底说了出来。
　　“师兄，你带我去看看一一吧，现在就带我去？”许伟对我那么好，他不会拒绝我的。
　　可是他盯着我的引流袋，摇了摇头，说：“乔返，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好吗？”
　　“师兄，一一的那里冷不冷？”
　　他愣了一下，随即达到：“她那儿不冷，翻过那个红酒庄园，在后边的山坡上，朝南的方向，她前面是一大片葡萄园，风景可好了。”
　　“那就好，一一最怕寂寞了……”我缓缓的躺了下去，再不说一句话。
　　人生真的就能这么埋掉吗？痛苦、迷惘都不会再有了吗？那么，就把我也埋掉吧，把我一起埋了……
　　“乔返……乔返……”那个声音遥远而又模糊，是丁一一在唤我了吧，我得去见她去了……
　　“返返……返返……”
　　我太累太痛了，我要去找一一，一一总会给我点力气和能量吧，她每次都会的。
　　难过了，去找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