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邓大蒙

4、Chapter3

　　我是晚秋出生的，二十岁生日那天，无风也无雨，碧海晴空，万里无云。我原本想是不是应该整个生日趴，可别辜负了这晴空万里的盛世年华。于是，我悄悄往身后一看，除了丁一一貌似我就没朋友了。
　　丁一一说：“即使只有我们俩也得整个趴，更何况我们还有小四眼啊。”
　　小四眼是丁一一的老乡，河南周口人士，比我们高一届。很瘦，常年戴着副无框眼镜，头很大，头发还生得极浓密，导致目测他的头围和腰围一般大。他总喜欢把头发留得稍长一点，四六分着，颇有几分落拓艺术家的味儿。走路的时候外八字，两条细腿在肥大的牛仔裤里空晃悠。还老爱穿格子衬衫，衬衫的衣角一半塞进裤子里，一半随意的在外面耷着，我总觉得他不像学设计的人，倒有点IT男的味道。所幸个子非常不错，整体形象倒也不算太难看。
　　小四眼是有名字的，丁一一老是“小四眼、小四眼”的叫，我也没甚在意。第一次见小四眼的时候，他夸我眉眼气质有几分莫奈老师的模样。
　　我问：“学长，您眼镜几百度？”
　　他挠挠后脑勺，腼腆道：“六百。”
　　“难怪！”我小声嘀咕了句，然后礼貌得体的微笑道：“上次，可有个学长说我长得像嫦娥姐姐呢。”
　　他讶异：“啊？”
　　“他近视更严重，八百度。”
　　丁一一踹了我一脚，小四眼学长满脸的尴尬，像是还想说点什么，嘴角嗫嚅了几下到底没再吱声了。
　　我觉得自己玩笑似乎开得有点过了，颇有几分愧疚。自那后，每次见了小四眼，我总生出一股子亲切来。于是我果断同意邀请他来参加我人生的第一个生日趴。
　　在这之前，我大早找了“学生会有集体生日活动”的借口推了甄女士原本打算给我做的局，其实她每次的局都是科室聚餐之类的，没啥朋友这点我是妥妥的遗传了她。
　　甄女士最近被院感折磨疯了，倒也不强求，只是再三叮嘱我不能晚归，十点前必须到宿舍给她发视频，她似乎对她女儿是天仙下凡这事儿笃定不疑念念不忘，我也着实无奈。
　　周二的下午只有一节课，上完课我便和丁一一在宿舍里倒腾，她把她衣柜里的裙子全扒拉出来了，要我一件一件的试穿。
　　丁一一的母亲大人姓朱，英文名叫朱莉，是一个小众品牌的服装设计师，貌似在亚太地区还小有点名气，所以丁一一同学的衣品那是千万里挑一没话说。
　　用丁一一的话说，朱莉没啥毛病，除了忙点，是个极大气坚韧的女子。丁一一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周，朱莉女士把学校周边一小公寓的房产证也塞她手里了。
　　可是，迄今为止，丁一一也没去住几回，我想大抵是因为离不开我的缘故罢，比如有时候周末，她宁愿跟着我回家陪甄女士。
　　朱莉女士还有一毛病，自己穿得极邋遢散漫，丁一一跟我说：“你别看那些设计师牛逼轰轰的，设计出一堆好看又时尚的东西来，他们私下里大多邋遢不堪，整几件不同颜色莫代尔棉的T恤就能含糊一整个夏天。之所以挑颜色不同的，也是因为便于区分脏的和干净的。”
　　我暗暗咂舌，幸好当年我没去选服装设计专业，尽管我们也每天和油彩打交道，对颜色已经生出审美疲劳了，但是只要冲个凉洗个脸之后，还是能有心情装扮起来的。
　　最后，丁一一给我选了件她妈给她寄的Gucci来年春款的碎花裙，配上我妈给我新买的Dazzle的牛仔外套，牛仔外套上也有一大片的彩印图案，真真是清新又喜庆。
　　我们还给自己整了个烟熏妆，烟熏妆的要点就是：粉一定要白要厚，直到扑不上了为止；再抹上厚重的眼影，用黑色和棕色混合抹匀，最上面再覆盖一层金色；眼线得拉很长，从眼尾挑上去，下眼睫也是要的，向下挑，显得眼眶又黑又大，炯炯有神；睫毛膏一定要涂得够厚，形成蚂蚁脚了，效果基本就达到了；颊上再点一痣，扑上腮红，青春美少女是也。
　　后来发型可愁坏了我们，丁一一拿着个卷发棒上下其手折腾半天，都没给我倒腾出好看的样式来，最后我自己无奈随意绑了个丸子头。
　　丁一一自己扎了个高马尾，穿着件一字领的长袖黑T,一条热裤，外边随意套着一风衣，丁一一最随意的风衣估计也是四五位数起了。
　　至于要穿什么鞋子，我们整整酝酿了俩小时，期间点了个外卖，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晚上好闹腾。
　　天渐渐黑下来了，还是个有月亮的夜晚，真他妈应景。
　　月亮爬到半空中时，我们终于收拾妥当了。丁一一比我高两厘米，原本我选的帆布鞋，她选的英伦小短靴，一看身高差更明显了，于是我俩把鞋一换，真正中国乡镇版双胞胎姐妹花既视感出来了。
　　一出门，四条光溜溜的腿冻得直哆嗦，真他妈太低估晚秋的天儿了。
　　从宿舍走到学校大门，收获了一路的注目礼，这几乎算是我这二十年来的人生里最辉煌的时刻了。
　　酒吧在沿江路，一下出租车，我俩立即雄赳赳气昂昂起来了，这个世界总该足够包容接纳今天的我们了吧。
　　结果一进酒吧，发现连坐台的小姐姐都不化烟熏妆了，姑娘们个个妆容极干净，甚至还有很多姑娘素颜。后来我才知道，那才是段数最高的。等同于女明星的规格，化妆师的本事就是化完妆以后要看起来我妈原本就把我生这样。
　　我和丁一一倒有自知之明，找了个最角落的地儿，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除了水果拼盘和小吃外，我们只点了一瓶洋酒和一打雪碧。丁一一理直气壮的跟我说：“姑娘，你放心！洋酒喝不醉的，也没啥酒精含量，过不了敏，就算过敏了咱买几粒息斯敏一吃就完事儿嘛。再说跟雪碧一兑，可好喝了，喏，你尝尝！”
　　我入口砸吧了一下，猛点头。
　　“瞅你那乡巴佬的劲儿，可对不起今儿这身行头哈。”
　　我到底没敢喝太多，主要这玩意儿死贵死贵，今天最多只能点一瓶，咱得慢着点喝，丁一一那厮除了一大堆的衣服，朱莉小姐没给她多少生活费的，再说她花钱也毫无概念，企图她救我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小四眼拎着蛋糕盒赶来的时候，认半天没把我们认出来，他还带来我们学校一才子，才子的名字我们倒都知道，尤枫，实乃大气优雅之名。主要是经常在宣传栏上看到他的名字，你想不记得都难。
　　这哥们儿擅长写诗，他经常喜欢用诗歌去歌颂世间一切能歌颂的东西。
　　比如歌颂母亲，歌颂祖国，歌颂山河日月花草树木，歌颂岁月，歌颂灵魂，歌颂爱情，歌颂泥土，歌颂乌鸦等等。
　　就连乌云他也能歌颂，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
　　乌云划过天际
　　留下一片灰与暗
　　填充了整个世界
　　后来小四眼告诉我错了，原诗句是这样儿的：
　　乌云擦过天际
　　给世间涂抹了灰与暗
　　从此，黑与白之间有了填充。
　　尽管我不觉得这两句诗句有啥区别，但是就冲他歌颂乌云这事儿，我就得景仰他。
　　尤枫指着我俩对着小四眼道：“许伟，这就是你的朋友？”
　　原来小四眼名儿叫许伟，我麻溜的记下了。
　　许伟赶紧给我们相互介绍。
　　尤枫最后夸了一句：“你们长得真有个性！”
　　其实我不觉得“长得有个性”是褒义词，但丁一一小声说：“就权当夸赞收了吧。”
　　我立刻表示同意，使劲儿点了点头。
　　有了小四眼和尤枫的加入，我的生日趴终于像点样子来了。
　　尤枫真的是个既有才又风趣的人，虽然长得确实其貌不扬，但相处起来让人极舒服。丁一一跟我完全不同，她向来不是颜狗，最喜欢风趣幽默之人，对方还有点才那就再好不过了，于是跟才子喝得不亦乐乎。
　　中途我跑去上洗手间，刷了下朋友圈，林子徐新发了朋友圈，我愣是没敢打开看，赶紧洗完手兴冲冲的去找丁一一。
　　一坐下，我才意识到，林子徐今天没给我发过半条信息，不止今天，前边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他也未曾跟我联系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手抖的看了那条朋友圈了，配图是一张向日葵的照片，文案是：阳光明媚，姑娘，愿你现世安稳。
　　丁一一说：“这估计肯定是发给你看的，等着你先联系他。”
　　我感觉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连忙站起来冲外边给他拨电话。
　　酒吧的大门口正对着江，河风一吹，我两条腿抑制不住的直打摆子。
　　电话响了十几声，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对方接了，还是那个干净的声音：“乔返，你好，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还好吗？”
　　我顿时觉得这声音无比遥远了似的，“林子徐……我今天过生日……”一句话跟嘴里边翻了四五番我才说出来，仿佛依然烫嘴唇。
　　“是吗？那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对方明显声音高了起来了，心情很好的样子，这让我又感到些许安慰。
　　我内心腹诽了句：心想事成，合则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我喝了点酒，有点小难受。”
　　“哦，那你赶快的，找个地儿买瓶苏打水去。”
　　“……”
　　这时，我突然听见旁边极轻的一声“嘁！”笑声，我往身旁一看，一个男人站在光柱边上，逆着光，我只看到极高大的一个身影，他穿着黑衣黑裤，外边着件黑色的长风衣，手里可不正拎着瓶苏打水。
　　……
　　看不清楚对方的真实面容，光影间倒是显得鼻翼及鼻钩的轮廓特别清晰，他仿佛嘴角抽动了几下，仿佛又没有。
　　我寒暄两句挂了电话，再回头，男人的身影掩入夜幕中去了，步幅极大，身姿矫健。往里走两步，只听到“嘭”的一声撞擦声，我立马跑回去，马路上两辆车跨过双黄线迎面撞在一起，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拉锯着。
　　那个黑衣男子已经站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了，手里头抱着个孩子，很明显他刚刚救了那个孩子，随后一年轻女子和一稍长女子跑过来对着他又是作揖又是恨不得要下跪的，他轻描淡写的挥手阻止了。
　　把孩子放下后，他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电光火石间，我看清了他的脸，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刚毅的一张脸，一时间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表述我的惊艳。
　　我再回神，他已经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双手插着兜，身子轻轻晃悠着，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不，我几乎极其笃定他这会儿心情极佳。
　　不对，沿江路是双向四车道，一共八车道，分别还有非机动车道、人行辅道等，绝不低于四十米宽，尽管我数学再不好，我怎样计算他都不可能在三五秒的时间内，跑过街区顺便救下一孩子然后还得躲避两车相撞。
　　最后我发觉这事儿越琢磨越悬乎，头跟着也越晕乎了，于是作罢。只能总结：他的行动速度及反应灵敏度超轶绝尘，异于常人。可能是个特种兵什么的，唉，实在是生得太好看，就那一眼，我这小心脏硬是框框铛铛的胡乱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