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阻碍我认真工作》橘纸皮

1、第 1 章

　　传闻，三川途交界处有一家神秘的店铺，在那所店铺里达成交易的人称它为——充满希望的交易所。

　　今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啊。

　　闫正清端起咖啡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亡者。

　　这是今天死亡的人，两人一排并列走着，后面拉起长长的队伍，这队伍中有老有少，最年老的雪鬓霜鬟，最年轻的还是五尺微童。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位全身包裹在黑袍中的阴兵，亦是今日的引领员，负责将今天的亡者引入轮回池，送往来生。

　　亡者们神色麻木，像是提线木偶跟着引领员步步前行，所有人都迈着相同的步伐，整整齐齐。

　　“咦？那是什么？”队伍最前排的人停下了步伐，后面的人也都在同一时间止步。

　　亡者的脸上缓缓生动起来，眼神不再空洞，有了人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像是多诺米骨牌。

　　问出这句话的姑娘站在第一排，圆脸，有些微胖，扎着马尾，她看着那栋奇怪的房子，有些诧异。

　　奇怪的不是房子有多奇形怪状，它的外观非常精美漂亮，可在这荒芜阴暗的三川途就显得太过奇怪了。

　　从房子窗户透出来的光明明只是普通的灯光，却让看的人被一阵温暖包围，由内到外，游走四肢百骸。

　　暖的让人心酸，温热的眼泪不知觉间滑落，滴落在红褐色的土地。

　　从死亡后就再也感受不到的温度，在此刻感受到了。

　　“那是阴阳界的交易所。”

　　“交易所？”

　　“若是心无牵挂直接无视便可，若是心有执念可选择进去做笔交易。”引领员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在此停留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继续前行。”

　　随后不管亡者们再怎么询问，引领员都不再开口，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待。

　　亡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向交易所，想要从透着光的窗户窥见里面的样子。

　　然而除了一片微黄不刺眼的暖光，什么都没有。

　　他们好奇，又心怀恐惧，左顾右盼看谁会先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没有计时器，但只要起了想知道时间的念头，脑中就会清晰的显现出过了多久。

　　心无牵挂的人虽然好奇，但并不会冒险。

　　一所开在阴间的交易所，他们这些已死之人能拿什么交易，细思极恐。

　　半个小时后。

　　开始的嘈杂声已经消失，只剩几声小声的讨论，大部分人都沉寂下来，有的满脸纠结，有的沉思，有的愣愣出神。

　　一名佝偻脊背的老人迈动脚步，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向着交易所走去。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老者，注视着她，心思各异。

　　最早看见这栋房子的圆脸姑娘犹豫着站起身，走到老人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我跟您一起去。”

　　有人一起，心里总归是多些底气。

　　其他人面面相觑，略作犹豫后，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跟在老人和圆脸姑娘身后一起走向交易所。

　　短短的几十步路，也就是过个马路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交易所门口，门是偏古典的木质门，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

　　几人面面相觑，心底还是有些犹疑。

　　惧怕未知是人的本能，连阴界都真的存在，谁又能肯定其他的玄幻不存在？

　　并不是死了就没什么可怕的，恰恰因为死过才更恐惧，这阴界可确实存在吃人魂魄的怪物，不然也就不需要所谓的引领员了。

　　“不碍事，我来吧。”老人看着几个年轻人，对身边扶着自己的小姑娘安抚的拍了拍，然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按住门把，将门打开。

　　几人紧张的看着门打开的景象，一愣，门打开后依然是一片微光，什么都看不见，跟他们的想象完全不同。

　　老人看着这片光，再次踏出脚步。

　　她步履蹒跚，身形佝偻，却比任何人都毅然决然，她不知道门后是不是吞噬魂魄的鬼怪，她只听到了那句【若是心有执念可选择进去做笔交易】。

　　执念，她有啊！

　　她心心念念，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还满心牵挂的孙女，就是她最大的执念。

　　老人的身形渐渐隐没在光中，在圆脸姑娘也想跟着进去时，门突然关上，一道清润的男声透过门缝传出。

　　“一次只能进一人。”

　　随后门彻底关上，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屋内。

　　老人穿过光芒后才真正看清这屋内的一切，灯火通明，电视、沙发、书架……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和她死后进入阴界看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又让她有些安心，因为这里太像她生前的世界，令人恍惚。

　　“老人家，请您来这边就坐。”闫正清走到老人身旁，微笑开口。

　　老人反应有些迟缓，好一会，才从这迷惑人心的环境中清醒，又被眼前年轻人的面貌惊叹。

　　这真是她见过最俊俏的小伙子。

　　闫正清面带微笑，清亮的眼睛包含温和，没有丝毫不耐。

　　他扶着老人坐在沙发上，沙发很舒服，老人刚一坐下就有些不自在，这屋里的布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精美，她只在商场和电视里看过，却从来没亲自感受过。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破旧的衣裳，还带着洗不掉的脏污，身下的沙发软硬适中，清新的淡蓝色那么干净，顿时如坐针毡。

　　“您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不，不用了。”老人赶忙站起身，十分局促。

　　闫正清端来一杯温水放在老人面前，安抚老人坐下，“您不用紧张，先喝点水吧。”

　　看着杯子，老人感觉确实有点口渴，水是温热的，不会烫嘴，老人将一杯水喝下，感觉紧绷的精神瞬间放松下来，连头脑都变得清晰些。

　　“我叫闫正清，是这家交易所的主人，不知道客人您怎么称呼？”

　　“我叫林凤霞……”

　　“那我可否叫您林奶奶。”闫正清眉眼微弯。

　　“当然可以。”眼前的小伙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她的年龄也确实当得起奶奶。

　　“林奶奶，您有什么执念需要完成，都可以告诉我。”

　　这一声奶奶叫出来，无形中隔开了阴界的环境和那些怪力乱神，仿佛回到了人间。

　　“我…我生前是……收破烂的……”林奶奶双手磨搓，有些不安的看向闫正清。

　　对面的闫正清在林奶奶开始诉说就一脸认真，他的眼睛太清澈，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所有情绪，没有丝毫鄙夷，只有认真的倾听，仿佛告诉你，您的执念我会替您达成。

　　林奶奶最后的那点不安也消散，她突然就有了诉说的意愿，不单单是对孙女的担心，还有她这一辈子无人可以倾诉的苦难。

　　“我本名牛小花，生于牛村，村里人都姓牛，林凤霞这个名字是后来买我的那家人给取的。”

　　林奶奶说到买她时没有一点怨恨，她的语气很平淡，可那沧桑的声音又告诉听者那段岁月的苦难。

　　牛村是个很偏僻的村子，那时候扶贫的政策还没那么完善，因为地理原因牛村没被划入分区内，闹灾的时候得不到补助，只能自给自足，村里的人生于此死于此，一代又一代。

　　“家家都很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生下来的丫头都会被卖到别的村，我不知道别家是怎么想的，可我知道爹妈是因为爱我才卖掉我，他们给我找了个其他村最富裕和善的人家。”

　　“临走那天爹妈抱着我，爹哭着对我说是他没本事，让我要是恨就恨他，可我不恨他，我知道他是为了让家里人都能活下去，本来有一老赖家愿意出更多粮食买我，爹都没同意，他打听了好久，才找到那个适合我的人家，他是为了让我吃饱，让我活下去。”

　　“那家人也确实很好，我每天都能吃饱饭，逢年过节还有新衣裳穿，到了冬天还有棉被盖，可暖和了。”

　　“一开始我不敢打听家里消息，我们这种买来的孩子要是一直记挂家里难免给人不安分的感觉，直到第三年，我十六岁，跟那家的小伙子结了亲，半年后怀上了才敢提出想看看爹妈的事。”

　　“这才知道……”林奶奶喉头哽咽，“爹妈在把我卖出去那年就死了，活活饿死……”

　　“我这心呀，揪的疼！可再怎么疼，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那时候的老头子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帮着我给爹妈立了坟，嘴笨的安慰我。”

　　“我不懂啥爱情不爱情的，只知道老头子一家人都让我吃饱饭了，老头子也从没让我干过重活，那时候我就很幸福了，后来有了孩子，一家人都快乐得很，等送走了老头子的爹妈，我们的孩子也长大了。”

　　“孩子有出息，说是在镇里包了工程赚了点钱，把我和老头子都接到镇里住干净的大房子，后来又带了儿媳回家，儿媳也是个好的，温柔贤惠，很孝顺我们。”

　　“结婚第二年就有了身孕，那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林奶奶浑浊的眼睛晒着泪光，她的脸上随着回忆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幸福的时刻，凹陷的脸颊露出笑容。

　　这笑容维持不过一刻就彻底溃散，含在眼里的泪水如同江河溃提，奔涌而出。

　　“呜呜……孙女、孙女刚出生没多久，老头子他，他就被查出胃癌晚期，短短三个月……我们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就走了……”林奶奶泣不成声。

　　“呜呜呜……这个死老头子走得到是一干二净，可那三个月的治疗费可不是小数目，儿子借了不少钱，为了还钱加班加点的工作，然后……呜呜呜……然后在工地猝死了……工地赔的钱全都还了借的钱，儿媳妇为了养活我这糟老婆子和孩子，也积劳成疾，没过两年就走了……”

　　一家人就这样一个个的走了，独留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牙牙学语的小孙女。

　　闫正清递给林奶奶一张手帕，林奶奶接过手帕，缓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

　　她长呼口气，因太过年迈而眯在一起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一点回忆，苍老的声音缓缓诉说。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是那时候我跟老头子一起走了多好。”

　　“这一辈子，我送走了太多人，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儿媳。我太知道留下的人的痛苦，我怎么愿意我唯一的孙女去品尝那样的苦啊！”

　　“是我没用，没能多坚持几年，再多陪她几年，给她多留些钱。”

　　“所以，我想请你帮——不，我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的孙女。”林奶奶跪倒在地，伏着身子准备磕头。

　　闫正清赶忙抬手，林奶奶的身体被清风托着送到沙发上。

　　这突如其来展现的一手，让老人呆住了。

　　闫正清忙说：“林奶奶您放心，交易所童叟无欺，只要不触犯规定，我都可以帮您，同样的，您也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哦哦，好好好，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就是不知道你这要什么。”林奶奶有些疑惑，她不怕付出，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有价值的。

　　“这个不急，您先说说您需要我怎么帮。”

　　“怎么帮？……”林奶奶一时被这个问题问住，她希望有人能替她照顾孙女，还希望孙女能够有钱支撑她读完书。

　　之前有九年义务教育，可到了高中就要自费了，学杂费、生活费等等……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她留下的钱根本不够支撑孙女上大学。

　　“那个…闫老板，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吗？”林奶奶低下头。

　　“当然。”闫正清停顿了一下，又说，“您进入这里的时候应该就知道哪些是不被允许的要求。”

　　这是交易所的能力，在顾客踏过那片光真正进入屋内后，脑海里就会出现针对顾客要求的规定，并且是以绝对理解的方式给予顾客，只有不违反规定的要求才会被交易所接纳。

　　“我知道我知道。”林奶奶赶忙回道，生怕闫老板误会。

　　咬咬牙，林奶奶搓着手，“我希望……我孙女有花不完的钱。”

　　说完，忐忑的看了闫老板一眼。

　　闫正清还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脸上连丝诧异都没有。

　　这倒不是装的，闫正清就任这家交易所已经一年多，完成交易九十四单，这九十多单要求里多夸张荒谬的都有，他早就习惯了。相比起来，林奶奶这个倒不算什么，而且类似这样的要求其实很多。

　　“可以。”闫正清面色如常的点头。

　　这样的态度似乎给了林奶奶勇气，“我还希望——”

　　“等一下。”闫正清制止道，“很抱歉，您能够支付的代价只能满足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

　　林奶奶想了想，一个要求也行，只要有了钱，茵茵就能上学，能吃饱穿暖，还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穷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看来，有了钱孙女的后半生就有了保证。

　　桌上渐渐显现出一张纸，白纸黑字，写的正是林奶奶刚刚的要求，这份内容条款分明，通俗易懂，并没有任何陷阱或是掩饰性词语，这是一份绝对严谨的合约，旁边还附带一支笔和一盒印泥。

　　林奶奶看着桌上的东西，小声的说：“……闫老板，我不识字……”

　　闫正清微笑：“您拿起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林奶奶狐疑的拿起纸，当她看向那些黑字，原本看不懂的全都清晰明白的出现在脑里。

　　这是一份交易书，除了她的要求，代价那里标明【后世富贵】。

　　这些她都没有异议，甚至还松了口气，来世的事哪有今生重要。

　　只是——

　　“这上面写的时间是个什么意思？”

　　闫正清内心叹口气，面上却不能有丝毫表露，“根据您要求中形容的‘花不完的钱’，交易所的定义是在她活着时拥有花不完的钱，这笔钱不能用作死后传承，这一点您没有异议吧？”

　　林奶奶踟躇的点点头，心里的不安徒然放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很快她的不安验证了。

　　闫老板依然是那副温煦和善的样子，眉眼清俊，嘴角从始至终扬着不变的弧度，“交易书上的时间就是执行交易的时间，也是您孙女的剩余寿命。”

　　轰——闫老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林奶奶茫然的看着时间那里标注的三年。

　　三年……

　　三年…………

　　她的茵茵，只有三年了。

　　林奶奶看向闫老板，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动，带着深深的哀恸祈求，上下嘴唇阖动，却无声。

　　脑海里充斥着交易所的规定——不得提出任何有关生死命数的交易。

　　悲痛的哭声断断续续，过了很久，哭到眼泪流干，林奶奶知道，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

　　“我可以换个要求吗？”

　　闫正清温和地说：“可以，您请说。”

　　“我希望能有人陪伴茵茵，照顾她，让她……幸福快乐的过完………最后三年…………”说到最后，只剩哽咽。

　　“可以，您的要求涉及人力资源的调动，代价有所改变，请您确认是否支付。”

　　林奶奶没有注意到，在她改变要求后，闫正清端直的上身微微前倾，那是一种期待的姿态。

　　交易书上黑色的字沙化般消失又显现，片刻间，原本的内容便被新内容替换。

　　代价那里改为【轮回】

　　后面一行解释——支付此代价后，你将失去转世为人的机会。

　　人的灵魂最多可轮回十世，然后就会归于天地，交易所只会接待第一世的灵魂，因为这时候可获取的利益最大。

　　也就是说，【轮回】就是她的后九世，一旦支付，林奶奶这一世就会烟消云散，再无来世。

　　……

　　屋外，门刚一关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次只能进一人，那他们结队根本毫无意义。

　　圆脸姑娘发着颤音，“这……这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门又打开了，老人还是那副样子，佝偻脊背，步履蹒跚，没有缺胳膊断腿，脸上也没有惊恐，还带着轻松高兴的笑容，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所有人都一脸懵的看着老人。

　　圆脸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人笑着对她说，“我满足了。”

　　接下来，不管再怎么问，老人都摇头沉默，不再说话。

　　这也是交易所对顾客的规定——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交易所内的一切。

　　只是这前后才过去一秒就交易完成了？

　　这连谈话的时间都不够吧，转念一想，这里是阴界，本来就不能用人间常理去推断，这交易所内应该大有乾坤。

　　确实如此，交易所内的时间流逝与外面的不同，当一位顾客踏入，交易所内的时间是虚无的，不论在这里待多久，都只会回到顾客进来的下一秒。

　　同样的，闫正清去完成交易书上的任务时，不论他在此期间花费多少时间，当他重新回到交易所内并开始营业，时间都只会是下一秒。

　　也就是说，里面的一切对于外面的人来说都毫无影响，他们能在进门的第一时间看到这家店的主人，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他们。

　　这也是引领员只停留两小时的原因，就算是这队亡者全都进去做交易，时间也足够。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

　　有些人不明白来世的意义，愿意拿那些在他们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交换，可更多的人不愿意。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时候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该是那些还活着的人自己要努力的，凭什么还要他们拿往后几世的东西去给活着的人这一生铺路呢。

　　要闫正清选择，他也会是那些没进来做交易的人中的一员。

　　交易所确实公平公正，所有的条款清晰，代价也是根据交易内容公平衡量，可是……

　　这终究是家交易所，它不会做亏本买卖。

　　阳间的金钱对于交易所来说是最不值钱的，昂贵的是人，也就是他的出场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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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店铺开张，喜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