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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杀手与玫瑰(1) ...


  •   二十岁的生日终于到了。

      罗思嘉捧着蛋糕,看着燃烧的蜡烛一寸寸缩短,直到彻底没入乳白色的奶油中,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随手就把蛋糕给丢在了一旁。

      松软的奶油在木地板上拍出一片污渍,而她靠在床边,伸手便能碰到床头柜前的香烟和酒——那些都是霍家大少爷送的,进口货,上头一排英文,是她看不懂的标识。

      寂静的房间里,老旧的收音机次啦啦的响,好不容易等着信号好了点,却是一段播报某地又沦陷了的消息,实在是扫兴。

      罗思嘉点了一根烟,睁着迷蒙的双眼去看那飘起来的淡蓝色烟雾,烟雾罩住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恍惚中,她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飘飘忽忽,如同无根的浮萍。

      制好的新旗袍已经送到了,是她喜欢的颜色,黑红相间,像是鲜血铺开的颜色,就是俗了点,但她喜欢,这就足够了。

      外头忽然有人敲门,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姑娘,时间快到了,您这边怎么样了呀?咱们也该走了……”

      罗思嘉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就来。”

      掐灭了烟,罗思嘉换上那件黑红相间的旗袍,贴身的款式衬得她曲线更加诱人,她就像是黑夜中盛放的一朵艳丽玫瑰,起码要砸个一千块才能叫她出去走一趟。

      也不用问,砸钱的那位便是霍大少爷。
      除了他,还有谁能为了一个低贱的窑姐儿出这么多钱?

      不值当。

      女人的腰肢就像是水蛇一样摇摆,雪白的腿在侧面若隐若现。

      她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常年游荡在烟雾缭绕的欢乐场,遍地都是肮脏的腐臭味,她在恶鬼的笑声中坠入无尽深渊。

      自打她被当做一个物件卖到了窑子里,那时,她就已经死掉了。
      存活下来的只有一具破败的躯壳,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一推开那扇门,罗思嘉便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污浊目光,屋里燃烧着的淡香变成了腐臭,霍蕴和就坐在正首的位置看着她。

      她走过去,对方便十分自然地拦住了她的腰肢,低声在她耳旁说着悄悄话:“之前说让你早点来,结果你还是不听话,迟到了半个小时,你说,今天晚上该怎么罚你才好?”

      罗思嘉看着那张套了人皮的脸,似笑非笑:“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哪儿能左右你霍大少爷的心思。”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若是换了其他场合,怕是那些下流的眼神会一直黏着她不放,但这次碍于霍蕴和的身份,满桌的人都当做没瞧见这一幕,说的说,笑的笑,只有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表情不是很自然,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把头转到了一旁。

      罗思嘉心中冷笑,两只手却还是圈着霍蕴和的脖子不放。

      在场的都是老熟人了,只有那个中年人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出现,不是因为他不贪恋美色,而是害怕被人带出来以后,看见在场的还有什么让他不敢看的东西——比如罗思嘉这个人。

      罗思嘉知道为什么对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半年前,她突然从那个找到她家的老妈子口中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傻了眼。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这个词是模糊的,哪怕她尽力去想象、去描绘,也都没办法为脑海中的‘父亲’多丰富一些五官。

      可是某一天,却忽然有人告诉她,其实她应该见过她父亲的,比如说在报纸上。

      但是那个给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是不可能承认她存在的,即便现如今养在他膝下的是下人的女儿,他也不会承认这件事,反而要千方百计封了亲生女儿的嘴,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黑暗中,谁也别想把它揭露。

      因为罗思嘉是欢场里的女人,而他是有身份地位的大老爷。

      他不能有这样一个污点存在,所以他宁愿将错就错,继续养着当初被故意换到身边的小姑娘,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罗思嘉,也绝不可能是她。

      但这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罗思嘉依偎在霍蕴和的怀里,脸上笑容比任何时间都要灿烂,她不介意自己会喝到烂醉,更比介意那个男人看着自己这样下贱的模样,心里会不会有什么厌恶的想法,她只想让自己高兴。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罗思嘉在卫生间里重新补上了嘴唇上的红色。

      骚乱来的猝不及防,她听见门外有枪声响起,于是她朝着后门走去,就靠在门边,又一次点燃了一支香烟。

      最后一口烟雾从她口中呼出,罗思嘉整个人都快要陷入混沌中去了,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过头去,她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杀个人而已,你可真慢。”

      她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招招手,命令一般说道:“我醉了,抱我回去。”

      男人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到她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似乎是有些厌烦似的,打量的目光很快移开了。

      “走——!”他伸手,皱着眉头,紧紧拽住了罗思嘉纤细的手腕。

      *

      罗思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年前,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讨母亲喜欢以后,她站在街道边,远远的看着那本该是她的那个家,看着那个偷走了她人生的女孩子穿着小洋装、笑得一脸幸福。

      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那张笑脸不知不觉变成了她自己的。

      这让她感到恐慌,因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宁愿被蒙在鼓里,这样她就可以把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怪罪在命运的头上,而不是具体落在某个人身上,由此而引出了她心底的嫉妒和怨恨。

      人一旦有了怨恨这样的情绪,就会变得可怕,而罗思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断了养母的所有经济来源,一声不吭地把那个身患重病的女人丢在了低矮破旧的小屋里,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一眼。

      罗思嘉想知道,那个女人为了活下去,究竟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比如说去向她那个正在享受荣华富贵的亲生女儿求助,再像个乞丐一样被人轰出来。

      但罗思嘉失望了,那个女人就好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样,竟然在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硬骨头,哪怕咬牙硬撑、向左邻右舍“乞讨”,也没有往那边去过一趟。

      真是好一段感人至深的母女情啊。

      可越是这样,越让罗思嘉愤怒,她甚至拿了一笔钱买通了附近的小流氓,让他们时不时就去那个女人的家里胡闹一通,让邻居们也不敢再对那个女人伸出援手。

      但这也不过只是发泄,换来的是那个女人没日没夜的辱骂。

      在骂声中,罗思嘉变成了攀附权贵的白眼狼,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更是跌落至谷底。

      而这场拉锯战中,她和那个女人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落着一点好,另一个主角却还是过着惬意的舒服日子,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一切的——

      只不过这些事是需要一个前提的,前提就是罗思嘉会认命、并且没有遇到那个男人,那么很可能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去把这件事说破,那个鸠占鹊巢的女孩更不可能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罗思嘉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一个慌乱的雨夜。
      那个夜晚,她陪着霍大少爷去参加舞会,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和人群分散。

      舞厅的电源被人切断,尖叫声充斥着四周每个角落,她躲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破碎的玻璃流进屋内。

      人们逃的逃、散的散,她看着幕布被人掀开,一双深邃的眼眸忽然间撞进了她的眼底,她却无动于衷地点了一支烟。

      那个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明明是来索命的恶鬼,却打扮的像是个绅士。

      “成功了吗?”罗思嘉问得自然,就好像是他的同伙一样。

      男人盯着她,反问道:“你怎么不跑?”

      “你的目标又不是我,跑什么。”

      罗思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伸手挥散烟雾:“离这家饭店一公里之外有个巡捕房,你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很快这里就要被封锁了,如果你想从后门逃跑的话,等你一出去就会正好和赶来的巡捕撞上,但前门肯定有人在守,一样出不去,倒不如去楼顶。”

      “楼顶?”男人似乎笑了笑:“楼顶有路能躲开他们?”

      罗思嘉垂眸:“上了楼顶,东边有梯子可以让你顺着爬到一个有阳台的小屋,那是饭店存放杂物的地方,但没有上锁,随时都会有人进去。如果你能上了那个阳台,就能找一些工具再让你去到街对面的房顶,躲开那些巡捕,从相反的街道逃跑。”

      窗外的雨声仍旧淅淅沥沥响个没完,一阵冷风吹过罗思嘉脖颈后方,她有些不舒服地捏了捏手腕,再抬头,就又对上了男人那锐利的眼神。

      “为什么帮我?”

      “没有为什么。”罗思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意味,但到底是时机不对,所以她没再说其他的。

      那个男人也没有因为被她看到相貌而对她动手,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摘掉了她的耳环,意味深长地拿在手里晃了晃:“谢了,我的同伙。”

      说完,迅速转身没入黑暗中。

      等到饭店里再度亮起灯光,落单的罗思嘉便被巡查的巡捕送到了霍大少爷的车里去。

      她闻到对方身上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心脏忽然间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在她胸膛里‘砰砰砰’撞着,让她忍不住往一旁错开视线。

      “原来被刺杀的是你啊……”她假作调笑:“幸好我去了趟后面,不然刚才那么黑,到处都乱哄哄的,万一要杀你的人没看清楚,我岂不是要为你挡上一枪了?”

      霍蕴和靠在车座上,手指慢悠悠将她鬓边碎发拨弄到耳后去:“看你说的,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来挡枪?刚才吓坏了吧,我先送你回家?”

      罗思嘉没拒绝,只是看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心里暗骂一声该死。

      车子拐了个弯,她和霍蕴和在楼下分别,看着黑色的小汽车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顶在了她后腰。

      “现在有时间,你是不是可以认真回答一下我的那个问题了?”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处,像电流一样,让她掌心隐隐冒了汗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着映在地上的影子,贴的那么近,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难舍难分。

      于是她用力闭了闭眼:“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男人长臂一伸,揽着她走到楼道中,漆黑的过道就像是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夹着雨点的冷风透着让人骨头发疼的阴冷。

      罗思嘉说:“你又为什么要杀霍蕴和。”

      耳旁立刻有低笑声回荡开来,罗思嘉被他笑得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有些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

      “当然是有人出了钱要买他的命。”男人带着她走进黑暗中,声音充满了戏谑和玩味:“不然我和他无仇无怨,又为什么要跟他一个大少爷过不去——你住在几楼?”

      罗思嘉的手包被他拿走,钥匙在黑暗中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

      但她的心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三楼。”她伸手扣住对方握枪的手,使劲推了推:“让那玩意儿离我远点。”

      “那可不行。”男人反而是揽得更紧了些,枪口顺着她腰的弧度缓缓往上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高跟鞋的哒哒声在楼道里清晰到几乎有些刺耳了,直到几分钟后,脚步声才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钥匙转动,罗思嘉手紧紧抓住门把手:“因为当时我在想,如果我用救你作为条件请你帮我一个忙,你会不会答应,但后来我跟你说完路线以后,又放弃了那个想法,可现在你却回来找我了……”

      锁扣发出微弱的“咔嚓”声,木门被推开,一股浅淡的香味从屋里缓缓飘出来。

      罗思嘉站在黑暗和幽光的夹缝中,她听到了自己冰冷的声音:“在你灭口之前,不如我们先做个交易,如何?”

      *

      罗思嘉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脑海中那个灿烂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刺眼,每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总是让她想起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还有明明已经知道实情,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试图将错就错、迫不及待要掩盖这一切的亲生父母。

      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公平,凭什么只要她一个人来承担?

      但她又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一个跟自己从来没有交集的人,替她去告诉那些人,有些选择一旦做错,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渊。

      而现在,这个合适的人已经来了。

      又有谁会怀疑到她头上呢?

      ——她要这个陌生的男人,帮自己毁掉那个宁愿沉浸在虚假亲情中,也不愿意接纳她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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