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博弈其十六 ...
-
魏氏猛然抬头看着老皇帝，因为过度惶恐身子骨一个劲地发着颤，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得很，发了狠似的直勾勾盯着魏荆看。
她自然清楚老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她身为魏家旁支一脉，和魏荆是表兄妹而情投意合，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甚至……早早就已经灵肉交合共赴巫山。
直到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择妻，她一时生了歪念，以猪血在新婚之夜佯装完璧之身，将自己送入了太子府成了太子正妃。
太子年岁已大，在她为太子孕下长子次子后，不就便登基为帝，然而她便已经厌倦了这段日子，又念起昔日情人，见魏荆容貌依旧，一时色.欲熏心便借着探亲的念头屡次回到魏家与魏荆苟合，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苦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苟合被魏家人发现后，便将她逐出族谱，并且严令不得说出半字。
但她被爱欲冲昏了头脑，直到发现自己怀上魏荆孩子的时候，太子已去江南巡视三月。
为了不让旁人生出戒心并且消除证据，她狠下心来喂魏荆吃了迷药，并在一次幽会中她亲手用刀子替他去了势。
面对醒来暴跳如雷的情人她甜言蜜语百般哄骗，骗他要让二人孩子做以后的太子，直将当时还是个愣头青的魏荆哄入东厂做太监，本料想魏荆会死在那处腌臜地，眼见着他一日日势力水涨船高，她心下又慌又怕。
然而在她刚想对孩子动手时，太子回京，得知这喜讯大喜，一摞摞的赏赐送入屋内，她却愈发惶恐。
她心知肚明这孩子是万万留不得的，纵使借着早产名义生下来，也会使人生疑，只会在他日埋下祸根，万一日后被发现，便是杀头的罪名。
因此她替自己买了一碗红花，借着小产的名义在多方隐瞒下生下了这个孩子，即使魏荆苦苦哀求，她依旧是狠下心来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了他。
那是一个男孩，刚刚在她肚子里活了十个月的一块软肉，甚至还没一只猫儿大。
他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柔软，体内还留着她魏氏的血，就像是块豆腐一样一捏就要碎了，以至于魏氏在掐断他喉管前甚至情不自禁抱起他来哺乳，想再看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
可他死了。
魏氏一手掐在孩子的喉管上，一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啼哭，那么小的孩子，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只能被他堵住嘴悲哀而无声地哭泣。
她是看着这孩子咽气的，她甚至在孩子没有出生前就给他去了名字。
他叫真儿，应该叫魏真，是她和魏郎生的第一个孩子。
他死的悄无声息，他死的无人所知。
医者告诉她，红花伤体，她此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她便借着此次小产叫人杖毙了太子最受宠的妾室。
眼看着自己孩子的死去，而侧妃却诞下太子第五个儿子，她无缘无故憎恨起了太子，恶意和嫉妒使她扭曲，一度发了狂，只见这孩子与胎盘一并炖成一锅汤，要哄骗太子吃下去。
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太子的过错，一切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呵。
她心下惨淡冷笑一番，见魏荆再度避开自己的目光，终于还是恨得无所顾忌，抓着那老皇帝的手便垂泪道。
“陛下……陛下，都是魏荆，都是魏荆逼迫臣妾，妾才不得已与他做苟合之事的！陛下明鉴啊！”
魏荆像是没有料到她死到临头居然还要拖自己下水，眼中剩余的几分热度也消散了，面色不善地盯着魏氏看，随后尖着嗓子道。
“娘娘怕是糊涂了，咱家一届阉人，怎么能叫娘娘您诞下小皇子呢？就算有心……这，也没力啊。”
魏氏惨白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魏荆看，像是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那眼光实属阴毒，像是穷途末路的饿狼，竟是看得沈识君也心下一惊。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沈孟甄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想象，只觉得心下一阵不安，望见一旁兄长难看的面色，不安愈发加剧，只是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拉住魏氏的衣角。
魏氏转过身来，竟是满脸都是泪。
这不是她寻常那种得体端庄的哭容，她像是被逼到绝境一样，毫无仪表歇斯底里地哭着，就像是寻常的乡野村妇一样。
她知道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为时已晚，但她不介意再拖一人入水，好叫这皇帝亲自尝尝痛失亲子之痛。
“甄儿……真儿，是娘对不住你，咱们母子二人，九泉底下再次相会。”
她幽幽地哭出声来，缓慢地自发髻上拆下一支簪子，突然暴起，径直地便要刺穿沈孟甄的喉咙。
沈孟甄瞪大双眼，一时竟然是愣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自己袭来的母后，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魏氏高高跃起的身影投掷下峭楞楞的影子，一点点要将他吞噬淹没在里头，让他近乎要窒息。
身旁的沈识君及时拽着他胳膊拉了一把，那簪子便错开贴着喉咙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线，用力至深，鲜血喷涌而出，显而易见魏氏是下了死手的。
魏荆冷下眼，狠狠一脚踹去，便将这亲手弑字的毒妇人踹得瘫倒在地上，夺了她手中簪子，掰成两半丢到一边去了。
魏氏瘫倒在地上，痴痴地看着魏荆，一时竟是泣不成声。
“快带太子下去疗伤。”魏荆看着昏厥过去的太子，同旁人细细吩咐道，转身便向老皇帝微微躬身，只是恭恭敬敬地将他搀扶起身子，“毒妇魏氏已被制服，陛下应当如何处决她？”
老皇帝被魏荆扶起身子来，混沌的眼里映出魏氏的模样，一时间竟是神色莫辨的复杂。
或许是人之将死，他像是变得宽容了许多，只是张开嘴，哑着嗓子便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便叫她去慈安寺剃发为尼，用下半辈子来赎罪，好好冷静冷静吧。”
“你不能这么对我……魏荆……你不能这么对我……”
魏氏眼眶中不住涌出泪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个男人，犹如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魏荆的手，苦苦哀求道：“我求你……算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然而魏荆不过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挥手便要去拍衣袖上的尘灰。
那眼神将像是在看什么阴沟里的烂泥，随时可以遗弃的东西似的，她被这眼神刺伤了，怔怔地瘫倒在地上，只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拖拽着往殿门外拉去。
殿内久久一片寂静，沈识君亲眼看着那老皇帝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起来，像是整个人都在此刻衰败下来了，一时心头居然复杂得很。
“陛下……”
是魏荆在低声唤他。
“你们都下去吧，魏荆和识君留下，朕有话要对你们说。”
老皇帝瘫倒在魏荆怀里，气若游丝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沈从郎轻轻喏了声，便退了下午。
“老大心思顽劣心如赤子，老二心思深沉刚愎自用，若要叫他们登了这个皇位，沈氏的江山只会毁在他们手上……”
“老五年龄尚幼，生母出生外域，登上这皇位定然是名不正言不顺，饱受非议，又惯被娇宠着，眼底容不得沙子，待他登上了皇位，定然容不得兄弟二人，你便将这份圣旨带去，叫老大老二去为朕守皇陵三年，好保住他们性命。”
魏荆微微一愣。
他没有想到，这老皇帝居然宁愿将皇位交给一个蛮夷之子，也不愿意亲手交托给其他几位皇子。
但是天家的心思向来不是他这等人可以琢磨的，他心思陡转，最终还是俯下腰去低低诺了声。
老皇帝倚靠在魏荆身上，却望着沈识君低语道：“识君，你过来。”
她微微一愣，心下疑虑，却依旧依言坐到老皇帝床榻上，任由他将头靠在自己膝盖上。
“你寻常惯是与老五不合，倘若老五登基，第一个容不下的便是你，这些年朕做了许多错事，当年之事朕对你多有亏欠，而你对老大的好朕也是看在眼里的。”
老皇帝低声呛咳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她不贴耳过去根本听不清其中含糊字句。
“我多年前曾为了你立了一份圣旨，你此番救了老大性命，这份圣旨也该给你了。待老五登基，你便去淮南当个闲散的淮安王，远离金陵这处是非之地，再也别露出锋芒，平平安安过上这一辈子，相夫教子，过你曾经最想要过的那种日子……”
沈识君略有动容，望着老皇帝神情微微怔仲：“我以为您……”
“你以为朕要你死吗……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朕死后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护着你的胡作非为了，毕竟这些年亲眼望着一个孩子长大，是个人也会生出一些……”
“咳咳，咳咳咳咳。”
老皇帝虚弱地笑了下，却突然剧烈地呛咳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鲜血便从唇中喷溅出来，染红床帘，沈识君突然有些难过，刚要伸手去擦拭他唇中源源不断涌出的猩血，便听这老皇帝不断重复说着几个字句。
“其实，朕不甘心……”
“朕不甘心……”
“朕……”
话至最后，徒留下“赫赫”的气音，甚至连气音也开始逐渐消失了。
沈识君心下大惊，伸手一探老皇帝鼻间，竟是没气了。
这位曾经知人善任，尧天舜日，又犯下许多过错，让她恨之入骨又不忍下杀手的帝王，
此时此刻却在一个空落落的殿宇内，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就这样静静地去了。
他来时孑然一身，死时孤独一人，生时如此轰轰烈烈，死后竟是身边连一个妻儿都没有，惟有两个各怀鬼胎的宦官和近臣陪伴身侧。
连带着那些多年埋入骨髓的憎恨，都好像要随着他的死埋入土壤，沉入棺木。
一声丧钟响彻宫闱，耳边传来太监悲戚的厉吼，她竟然一时恍如隔世。
“皇上驾崩————”
她听着耳边的哀悼声，转身看去，却是天至破晓时东方大亮，一片云卷风清。
又是新的一日。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博弈其十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