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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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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菡拉着容月,几乎是一口气不停的离开了天阴教,一直疾奔到看不到任何房屋的密林中才停下了脚步。
“呼……呼……”,双手撑在膝上,连菡急促的喘着气。
容月也不比他好多少,靠到一颗树下,脸色微红,胸口微微起伏着。
这一路跑来,已经到了南疆边境,难怪尽管两人内力深厚,也气喘不已。
连菡撑着身子,喘着,喘着,就笑了,笑的吃吃的,他忽然走到树下,趴到了容月身上,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腰,越笑越急促,笑到最后,变成了疯狂,却突然将脸埋到了容月胸口,没了声音。
“菡儿——”,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容月轻轻抱住了他。
连菡抬起头,颊上仍挂着笑,眼中却略带苦涩,他慢慢的撑起了身子,又一下坐到了地上,脱力般的瘫软靠到树下,双唇偶尔轻启开,却不说话。
容月一直安静看着他,过了许久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也是双唇微启,却也同样不说话。
不是说不出,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沉默良久,连菡拉出了挂在胸口的玉佩,讥讽的看着,看了许久,忽然就扯断了锦绳,用力扔了出去,“月,我真笨,是么?”
他以为,花映夜把命交给了他,却原来,就像曾经,那个人是云端俯睨的神,就是别人的人生,他也断然操纵,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命交给谁?
呵——
禁不住苦笑!
连菡将自己的脸再一次埋到了容月怀中,闷声道,“月,只有你最好,全天下,只有你最好!”
“全天下,我只对菡儿最好”,容月淡淡笑着,轻轻怀着怀中人,没有说出来的一句是——可是,我却得不到你的最好。
连菡听不出容月话里的凄,只兀自沉浸在自嘲中,笑累了,伤够了,就拉着容月坐到了树下,坐下来了,四处看,一看之下,立刻跳了起来。
“芷茉……恒玉……他们……他们……”,这才意识到,刚才逃也似的跑了,竟把其他人都忘了。
完了,完了。
这下,芷茉非咬死他不可。
一想到这里,连菡苦了一张脸,又坐到了地上,这次,不靠到树身上,而是完全伸展开四肢,躺到了草丛中。
真是失败,他这个纤月宫副宫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风楼楼主芷茉,一想到那个泼辣的女子,还有她手中的银鳞鞭,连菡苦郁的去拉容月的衣袖,“月,我们不要回去,好不好?”
“不回去?那去哪里?”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此想法,容月很认真的问着。
“你以前不能走,哪里都不曾去过,如今,离开了轮椅,不如我们四处游玩……”,果真是失败到了极点,连菡竟然已经开始为自己找借口,越说越觉得可行,居然眉飞色舞起来,尚嫌不够似的,滚到了容月身边,半趴到他腿上,雀跃不已。
“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自然是不难看透的,容月渐渐似乎明白了什么,窃笑着点破,“可……要去哪里……可以让芷茉安排……她负责风楼……自然是对各地名胜了如指掌……不如……”
“啊——”看懂了容月眼中的戏谑,连菡苦叫一声,将脸埋到了他怀中,不满的嘟囔,“你明明知道的……”
“傻菡儿,谁叫你要丢下她跑的不见影,要是再不回宫,小心她拿你的皮换她鞭上的蛇皮”,这次,一向对连菡宠爱有加的容月,却帮起了别人。
连菡更郁闷了,在容月怀里撒赖,发出一阵阵不满的抱怨。
容月好笑,轻轻圈住他,任他在自己怀中闹着,花容月貌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宠溺怜惜的淡笑。
南疆夜间,月光被参天大树几乎全遮掩了,月光下的容月,美的有了那么一丝不真实,仿佛只一阵清风,或是小虫跳跃的惊动下,就会烟消云散般的消失不见,再也抓不到。
连菡闹了一会儿,就停下了,他和芷茉从小一起长大,年岁相当,打着、闹着、斗着,一路走来,谁也没真胜了谁,谁也没真输了谁,打斗的方式也从儿时的撕咬、吐口水、扯头发,变成了真刀、真剑、真鞭子,斗了二十多年,感情没斗浅,反而只怕输给了另一人,拼了命的练功,容月就曾笑两人,冤家似的,却又对彼此裨益不少,说不定上辈子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辈子续缘来了。
一想到二十多年的纠葛,连菡忍不住笑了,心中也顿时放松了,心想,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就不怕再多来一次,他就不信,芷茉真能剥了他的皮。
于是,攀着容月坐了起来。
“菡儿,这里林木繁茂,植草浓厚,不如我们往前走走,找个开阔的地方再休息”,知道他不再愁烦了,容月搂着连菡站了起来。
“嗯”,连菡靠在容月肩上,小孩子撒赖般不肯放开他,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兴奋的说道,“来时你没能吃上那种小银鱼,不如现在我去替你捉来,回到纤月宫,可是吃不到的。”
说罢,足尖点地,轻身跃起,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寻找小溪去。
容月来不及唤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终于找到了小溪,连菡果然挽起衣袖裤脚,站在银辉潺潺的溪水中弯着身子寻着、摸着,偶尔捉到几只,又从手里逃了出去,溅的他一头一脸都是水珠,映着月光,潋滟闪亮,平添了活泼顽皮。
容月坐到溪边,双臂抱膝,淡笑看着,柔顺的发丝垂在胸前,安静如画,偶尔看到连菡踩滑了溪底石子踉跄不已,又或是因为到手的小鱼逃掉,气的拍打溪水,便会轻轻眨动眼睫吃笑,顿时,月光在他浓密的长睫上碎裂开来,荧光流动,好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花容月貌公子。
坐了许久,也看了许久,渐渐的,就发现了异处,水中的菡儿,弯腰勾身,却时不时会举手摸上胸口,然后又有些遗憾的放开。
容月渐渐蹙起了眉,他知道,连菡下意识想要找的,是曾经挂在他胸口的那块玉佩,花映夜送的玉佩,刚才被他扔掉了的玉佩。
看的多了,心中一凛,容月缓缓站了起来,朝水中的连菡道,“菡儿,我去找些干材来,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快些回来……”,头也不回的,连菡给了回答,一颗心全钻到了水底,恨恨的想着,一定要捉住那些调皮的东西,让容月好好尝尝。
容月站在水边,又看了连菡一会儿,忽然提气,往来时的方向飘去。
捉了足够多的小鱼,连菡用石子在水边磊出一小块地方,将战利品全都圈到了里面,走回岸边,坐在草上,双手撑在身体两边,望着那一片银色斑斓,得意笑着。
笑着笑着,才发觉,容月好似去了很久,心念一动,站起来去寻。
哪知,附近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正奇怪容月跑哪去了,忽然听到极犀利的一道声音在夜色中迅捷袭近。
声音虽细,却凌厉,仿佛有了实型,刺入耳中,钻入脑中,一瞬,在心尖炸开。
连菡缓缓的转头,黑黝的夜色中,树影森森斑驳,南疆植物繁茂,日光、月光难以漏透,就在这浓的如愁绪般化不开的一片黑中,一抹如血的红,疾速飘进。
那一抹红,极艳,就如落而不败的凤凰花,却又似血,尸体上流出的血般暗沉。
顿时,南疆的诡异,传说中的各种阴毒事件,往日种种的传闻在心头掠过,连菡微微皱了眉,眼中尽显忧虑。
“月——”连菡轻呼一声,迎着那抹红,飞过去。
人未到,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红的似血的人,不只衣着红艳,满头满脸,就连流泉发丝上也是挂着缕缕血色。
连菡认出了,那个人,是花映夜,而花映夜的一只手,正掐在容月颈上。
脚刚沾地,连菡就冲了过去,“夜,你干什么?”
被唤的人,闻声抬头,一双绝美的凤目竟也是红的似血,只是,双眼中空茫,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连菡又唤了一声,花映夜仍是不放手,反而勾唇一笑,顿时,从他的嘴角流出了一缕血丝,在南疆朦胧的月色下,阴侧诡异。
连菡不知花映夜这是怎么了,见容月脸色越来越惨白,半睁着眼,就要断气的模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掌击到花映夜肩头,把他打的后退了好几步,也松开了容月。
“月,你怎么样?”连菡扶起容月,一掌抵到他的后背,运起内力替他调息,见他脸色惨白,连双唇也是白的凄然,心疼无比。
好一会儿,容月才缓过来,靠在连菡胸口,微微喘息着,发丝乱在玉颊之上,单薄羸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去。
容月缓缓眨了几下眼,艰难抬起右手,举到了连菡眼前。
连菡一看,他玉白的手掌中,躺着一块玉佩,心中一凛,略带责备的问,“就为了找它,你跑回来?命也不要了?”
容月淡若柳丝的一笑,挣起身子,要替他戴上玉佩,连菡却不让,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了,轩眉紧蹙,“扔了的,就不再要了,你捡回来,我也不要。”
说罢,拿起玉佩,重重扔向了花映夜。
情心谁都有,累世不息,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容月,又岂忍相负。
“菡儿——”,玉佩砸到胸口,如同冰水泼头而下,花映夜的视线渐渐定到了连菡脸上,似乎有些不确定的轻轻唤了一声。
悠悠荡荡的声音,再没有昔日俯仰天地之势,反倒怯怯的像是怕惊碎好梦。
连菡闻声,望过去,只见花映夜坐在草丛中,双手撑在身后,唇边、鼻端、眼角,竟都开始往外渗血。顿时,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像是终于确定了眼中的并非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花映夜松了一口气般的长吁一声,缓缓摇头。
“你,受伤了么?”连菡见他不说话,又问。
花映夜仍是摇头,捡起草丛中的玉佩,像是看待恋人般,痴痴的看着,玉白的手指在石腹上缓缓抚摩。
见他仍是不说话,连菡不耐的抱着容月站了起来,“祭司大人,今夜是你与教主的良辰吉日,新郎可不能让新娘等太久了。”
话音落,人已转身,怀中抱着萎靡不堪的容月,连菡心尖却是一阵赛一阵的疼着。
然而,刚走出两步,脑后一阵劲风袭来,感觉到逼人的杀气,连菡情急之下,推开容月,硬接了一掌。
后背如火烧,又如刀割,更如针扎,一股股一缕缕略带着恨意的痛,直透心底,连菡强咬牙,将喉间一股甜腥逼了回去,缓缓提聚内力,转过了身。
清冷稀薄的月光下,菁河身着大红嫁衣,右手微微提在胸前,满眼恨意,直直盯着连菡。
“菁河?”看清来人,连菡略有惊讶,春宵一刻,良辰美景,怎么这一对新人倒是不知珍惜,一个个都跑了出来。
菁河冷笑一声,朝一旁的花映夜道,“现在是最好时刻,月正当空,过了今夜,再无机会!”
连菡不知菁河话中意思,下意识去看花映夜,只见他轻轻点头,双腿盘膝,举起了玉佩,双唇微微开阖,念出了繁复的咒语,随着他低沉如迷梦的声音缓缓流出,玉佩从他手中缓缓飞升起来,停到他眉心寸余处,然后开始疾速旋转。
连菡微微一愣,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花映夜这是在施展镜灵术的重生之术,顿时睁大了眼睛,心中也不知流过何种情绪,目光盈盈,心尖竟是一阵酸。
容月刚才只是窒了气,如今缓了过来,见此诡异情景,缓缓走到连菡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菡儿——”
轻轻一声唤,委屈至极。
镜灵术一旦施展完,花映夜就真正重生了,再不需要借由六月的胎儿吸取生机,再也不用躲在阴暗之处,也再无所顾虑,他终于从黄泉走了回来,也终将不再放开菡儿的手。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那是生死也阻隔不断的爱恋。
可,花映夜,违逆天地之理,竟硬生生从幽冥走了回来,这等铭心刻骨,他又拿什么来比。
似乎看到了余生的孤独,容月握住连菡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却突然一阵痛,由指尖蹿入心尖,蓦地抬眼看过去,就见到了连菡紧蹙眉端,略有不悦的看着自己。
“月,我们回去吧,要不,那些鱼儿又会逃了”,不点透,却说出了选择,连菡紧握容月的手,不再看那即将重生的人,转身就走。
相思何处,眉间心上,他再也不要看到那花容月貌的男子眼底、颊上露出哪怕一丝的忧伤。
他做了选择,可有人却不满足,一心只想断绝一切。
一道凌厉的掌风从后袭来,连菡这次来不及推开容月,揽着他硬提了内力,陡然上飞数丈,又缓缓落下。
回头,眼神犀利,连菡狠狠瞪向菁河,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菁河冷笑,鄙夷道,“我发过誓,一定要将你毙于掌下。”
“喔——”,连菡不怒反笑,扶了容月靠到旁边一棵树下坐好,“教主可有把握,一定能要了我的性命,我可不想劳烦教主有一天追到纤月宫去!”
太过明显的讥讽,击散了菁河最后一点理智,她双手变着不同的招式击出,攻向连菡,一心要取他性命。
连菡不慌不忙的反击,左右飘忽,腾挪转移,倒像是逗着小猫玩。
菁河气的更狠,双唇微动,念出了一长串咒语。
顿时,狂风骤然,南疆半人高的草疯狂摇摆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它们全都连根拔起,渐渐的,不只地上草,就连树上叶也开始疯狂摇摆晃动,天地之间,风有了形,如刀,割过脸颊,割上衣衫。
衣衫裂,片片碎布如蝶翻飞。
颊上裂,如丝的血,张扬乱飞。
连菡变了脸色,咬牙提足了内力,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像是无数双手的风,身子在半空,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摇摆乱晃,狂风像是要生生将他扭断般的肆虐着,每一刮,刮到身上,都是噬骨的痛。
旁边,容月要救,菁河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滴如雨洒向他,顿时,身体就不能动了。
曾经修习灵术的容月知道,菁河的血,堪比最强的符咒,当下立刻明白,她定是铁了心的要取连菡性命,于是更慌了,拼了命的使出各种方法,却仍是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这边,眼看连菡的身子,就要被那阵诡异的风,从中折断,却突然一道力量卷出,带着腥风阵阵,将他劫了下来,重重摔到地上。
“你……”,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上胸口,菁河连退好几步,稳住身子,不可置信的盯着花映夜。
这个人,竟然在自身性命攸关的时刻,出了手。
他,难道不想要命了?
不要命,就是为了那个人?
顿时,如波涛汹涌的狠冲上脑中,菁河又提了内力击向伏倒在地的连菡,打定主意要杀了他!
花映夜双唇疾动,一道蓝光从指尖蹿起,击向菁河腰间。
菁河却仿若早预料到了,于半空拧身,掌缘罡风起,不取花映夜,竟是击向那块玉佩。
蓝光打到腰上,菁河跌落草丛,一口鲜血蹿出红唇,她却笑了,疯狂的笑着,“花映夜,你要救他,好……好……就拿你的命来换……我要看看你……再能怎么重生……”
随着菁河的话音落,连菡看到了无比奇异的一幕,那块他戴了一年的玉佩,在花映夜的脚边碎裂开来,裂痕道道延伸、蔓延,一化二,二变四,将一块玉佩生生撕成了碎块,而裂痕犹似不嫌够的仍不停滋长,直到碎块成了齑粉,直到随风化烟,那不停裂开的声音仍是不绝于耳。
连菡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不停往下缀着,他知道,花映夜的命,没了。
而随着玉佩化为齑粉,菁河的笑更加疯狂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让她倾了心,也伤了心的人,再不留恋,提气纵身飘飞而去。
烟消云散的一刹,花映夜像是承受不了剧痛般的身子猛地前倾,趴到草丛中,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晕了过去。
“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连菡爬起来冲过去,抱起了花映夜,一声声的唤着已经听不到的人。
菁河离开,容月也能动了,他走到连菡身边,掏出莲玉针,刺入了花映夜的手臂,再拔出来,针变成了乌黑一根,他举针到鼻端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忽然脸色就变了,惊呼道,“他中毒了,是碧海青天!”
“碧海青天?”连菡闻言,脸色也变了。
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乃天下其毒,此毒无解,不能逼毒,中者必死,死前却极尽煎熬,夜夜尝受剜心之痛,不死不停歇。
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中的至毒,却没想到,都是真的,而怀中的人,竟就中了这只能眼睁睁等死的剧毒。
“月,你看清楚了,真的是碧海青天?”下意识的排斥、不相信,连菡求助的望向容月。
容月抬头,眼中尽是不忍,他愣愣的看了连菡许久,帮他扶起了花映夜,“菡儿,我们尽快回纤月宫,也许是我看错了,沉商熟悉毒理,让他看看才好确定!”
“沉商——”,连菡略微沉吟,脸色刷的惨白,嘴边勾起苦涩的笑,缓缓摇头道,“碧海青天……碧海青天……这就是沉商的愿望啊……”
定定看着连菡片刻,容月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心疼的将他圈到了怀中,缓缓抚摸他的头发,“菡儿,一切回宫再说,好么?”
连菡仰脸,眼底一片凄伤,他看着容月许久,直到对方的花瓣红唇勾出一抹浅笑,才缓缓点了头。
很多时候,就是命运独断,决定了人生的方向,并不顾虑谁心冷如冰,谁沉思往事,谁弹指泪如丝,谁独自断肠……
他,终是要让那个如月的男子,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