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栈》长白老鬼

1、雪栈

　　冥冥薄暮，乱云低垂，急雪回风。
　　长白雪栈正堂的黑木门被席卷而来的蚀骨寒风摇的吱吱作响。一头戴毡帽，身裹黑裘貂衣的妇人碎步穿过正堂的□□回廊，簌簌的踏雪声时隐时现。
　　步至东房，妇人推开半掩的房门踏了进去，回身顺势抖落身上的雪。她径直走向炭盆，将左手擎着的半竹簸的木炭一股脑儿的丢了进去，冲着倚在里屋榻上的少女言道：“这连日风雪，寒侵入骨，姑娘，还是多添件斗篷吧。”
　　那少女模样不过及芨，身着雪白小羊羔皮袄，淡紫色裙前齐拂靴，百花绣金。她闻声一惊，从浅寐中回过神儿来，才发现手上那本《南蛊要略》早已垂落在地上。
　　少女忙附身拾起掉落的医书，一脸歉意道：“素娘，您快歇息会儿。这种事，我自己来便是了。”
　　“阿白，你说这阿赤和阿青一走也有小三旬，如今仍未见归，不知这强风劲雪会耽搁到何时。”语罢，素娘撂下竹簸，快步走进里屋，帮正要下榻的少女披上一领猩红的风袍。
　　“这眼下就要除夕了，倘若师父那边真有事情耽搁，大哥二哥也会派鸮儿送个信儿的。咱们在等两日，若还是没回来，我让小球子传个话儿。”
　　鹿白扶着素娘起身，心里不住的开始盘算起来。雪栈到天池湖底以鹿赤和鹿青的脚程要两天两夜，就算是大雪封山无路可走，在山中猎户家借住上几日，来回也绝不可能超过二十日。这长白山水险恶，除了熟识的几户猎家和农户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敢在如此极寒之候入山，所以应该不会遇见什么歹人，更何况不咸方圆百里能与大哥二哥过手十招不败的少之又少……
　　那么眼下便只有一个解释。
　　思绪到这儿，鹿白突然止步。
　　素娘见状，问道：“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鹿白一股怨气腾地冲上脸颊，撅着嘴道：“素娘，大哥和二哥定是回程半路偷跑狩猎去了。这紫貂飞龙什么的都是喜雪之物，现在正是冬猎的绝佳之时。上次部落秋猎，我不小心把二哥呼来的鹿给吓跑了，他记恨我好些时日，叫了我半个月的‘扫把星’”。
　　鹿白越想越气，她恍然醒悟那狡猾的鹿青为何临走之前偏要冲她吟诗，什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哥哥定会比从前多加思念你几日……”
　　“哟，这又是闹起姑娘家脾气来了。素娘我可听说，要不是你啊，你二哥就赢定了那蒲察王爷家的六公子夺魁了。我要是阿青，保不准儿也会怨你。”
　　素娘取下炭盆上方的铁壶，把鹿白拉至桌前。
　　“来，喝点热乎乎的糯米酒暖暖身子。”
　　鹿白坐下，接过素娘递过来的茶碗，一口气饮下了半碗。打记事以来，鹿白最爱喝的就是素娘酿的糯米酒，酒香浓郁却不至醉。纵使是冰天雪地，一碗糯米酒也能让她脸颊微热挂起红晕，精神百倍。更重要的是，这酒解气！
　　“素娘怎么还帮起他们说话了，说到底，您也是有责任的。”鹿白眼神闪烁道。
　　“这……姑娘怎么说呀？”素娘故作疑虑的神色。
　　“若不是您常教导我少舞枪弄剑，多学习你们中原的大家闺秀做派，我也不至于这么笨手笨脚的。还要受我那泼皮无赖的二哥欺负。”
　　“哟，那果真是怪我咯。姑娘还年少，以后方知素娘用心。”
　　素娘脸上原本似有似无的笑意逐渐黯然，她淡淡地叹了口气。
　　人世艰辛，暗流湍涌，凡有人有江湖的地方便不得不被风浪推着走。有时越是艺高者反而越身不由己，她从不让阿赤阿青教鹿白半点拳脚功夫本是为了还鹿静观那老头子的人情债，尽力护他爱徒身份平安，远离事端。如今她在这雪栈住了十余年，三兄妹视如己出，尤其老三这丫头最是可人，聪慧乖巧，纯净的如冰封时剔透的天池水。因为鹿家兄妹的存在，她也算是解了膝下无子的忧愁，让原本胸中充盈的慈母之爱有了暂居的寓所。然而，随着鹿白一天一天长大，少女的好奇心一定会驱使她走出不咸，若到时被知道她身份的人所利用，又有谁能保她周全。或许，这深山雪栈的僻静日子终须尽……
　　突然，一阵尖刀似的叫声划破风雪弥漫的夜空，冷瑟瑟的，不禁让屋里的两人打了个寒战。
　　“是小球子！”
　　鹿白心中一喜，赶忙起身拉开门闩，丝毫不顾冰冷无情的北风。
　　一只纯白的雪鹄在雪栈的大门上空回旋了几圈，最后落脚在门口的一棵老槐树的枯叉上。
　　“素娘，应该是大哥和二哥回来了。我去迎他们！”
　　鹿白一路小跑至前庭，看见前方浮现的两个熟悉的身影，笑意也爬上了脸颊。然而，随着那两个身形愈渐清晰，鹿白的笑容渐渐退却。
　　“大哥二哥……这二人是……？”
　　只见鹿赤和鹿青背上各负一人，那两人被雪掩了大半，看不清面容，单从衣着来看，依稀辨的出是中原男子的装束。
　　鹿白走近，左右手各扪住一人脉搏，顿了几秒，瞳孔一颤，视线转向大哥背上的男子。
　　”……是蛊毒……”
　　“阿白，先进去再说。让我和大哥歇口气儿。”鹿青声线半哑，仿佛被寒冷封住了喉咙。
　　“哦……好，快把人带到西厢房吧。我这就去打盆热水送过去。”鹿白神色略带惊惧，她低头快步朝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