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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 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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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要回来了,以新训学员的身份。
这个消息如炸弹一样在雪鹰基地传开,先是一中队,二中队……不到一个下午,连食堂的老杨都听说了。
学员名单原本要保密,可这一次,连冯明磊也开了绿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议论。
因为要回来的人是路怀勋,对他们这些生死相交过的兄弟们来说,再怎么激动都不为过。
早晚要知道,还不如由着他们议论,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整个基地都高高兴兴的,唯独一个人满脸心事。
冯明磊看着对面的彭南,说,“有事找我?”
彭南努力压制住情绪,“路怀勋要回来参加新训,您同意了?”
冯明磊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各军区上报过来的选送名单,理论上不需要我们同意或者反对。”
“你明知道他的手……”彭南急了,被冯明磊一把按在椅子上。
“是,过去他身上有伤。”冯明磊想劝他,“可是一年过去了,他在军区也拿到了选训资格,这说明他的手有好转。”
彭南努力平复着情绪,换了口气,缓声说,“您明知道,那伤是不会好的……”
冯明磊被这个轻缓的句子说得心头一震。
哪怕在一年前,彭南最后点头同意结束治疗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直白地说过这句话。
“伤不会好,可他要回来,艰难困苦是过去的十倍百倍。”彭南见多了医院残酷的画面,可只要一想到路怀勋要归队,想他过去一年的复健,想他归队以后的未来,心里就闷着难受。
“就当再见见他,这是好事。”冯明磊在衡量这背后的意义,“他的伤到底如何,选训结束以后由你做评估。他的去留,到时候你下结论。”
“冯将。”彭南苦笑着,“您这是要把难题都给我。
冯明磊不可置否地笑笑,反问道,“说实话,你信不信他有能力回来?”
“信。”彭南望着窗外散云,“我今天来,就是因为太信了。”
孟旭作为一中队的代理队长,新训提上日程以后理所应当地接手了新学员的档案资料。
他把属于路怀勋的那份摊开在桌子上,面上难掩得高兴。
“你们说队长要回来就回来,不走归队考核偏要进新训过关斩将,也不知道图什么。”侯建坤笑得眼眯成一条线,伸手想拿路怀勋的简历,被孟旭一巴掌扇开。
“就你这脑子没情调。”孟旭也笑,“惊天动地的事就该有惊天动地的排面,回头成绩单还能震震今年来的新兵,这才叫用心良苦。”
侯建坤冲他使了个眼色,“那咱们不给队长送个惊天动地的大礼,对得起他这么用心良苦吗。”
“就你点子多。”孟旭眯眼看他,“教官就该有教官的样子,小心队长归队回来骂你。”
侯建坤似乎已经开始有所计划,神秘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没注意,被旁边邵言一把拉住,吓了一跳。
“你别乱来。”邵言瞳孔很黑,语气里拿捏着分寸,“队长身上有伤。”
侯建坤愣了愣,笑了,“别闹,都一年多了。”
孟旭也愣了,“小邵,队长能回来就说明伤好了。”
邵言还抓着侯建坤的胳膊,“我没开玩笑,你别乱来。”
侯建坤摆摆手,没放在心上,他打心里就没觉得路怀勋会带着伤。
孟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邵言有可能知道内幕,拐弯抹角地问了几次,都被邵言糊弄过去。
侯建坤那句话本是无心,可被邵言听进心里,加上他多少知道一点儿路怀勋的手伤,一个人越想越猜疑。
隔天下午,他敲门进了冯明磊的办公室。
“队长他要回来,可为什么会在新训名单里?”邵言没再过多犹豫。
冯明磊笑了,“不然你以为什么,放出去一年多也不知道成绩有没有退步,我还得敲锣打鼓开车把他接回来?”
邵言静了一瞬,“可以给队长安排归队考核,那新训……”
他还记得一年前在队长家里见到他,被他握着手,风轻云淡地形容手伤的程度。
回家的路上他反复算过那个力道,连手枪都拿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从没想过他的队长还能回来。
冯明磊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揽住邵言的肩,“这是路怀勋自己的选择。”
剩下的话冯明磊没说,可邵言忽然就懂了。
在军区训练选拔,来到雪鹰从新训开始。销声匿迹的一年,路怀勋选择的是彻彻底底地重来。
训练场上一浪一浪的军号,广场前铜铸的雪鹰振翅欲飞。
路怀勋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他仍有资格回到这里。
两周后,新训学员在附近军区集合,统一坐车前往雪鹰基地。
墨绿的军用运输车后排视野有限,但拦不住一车的人都对这个地方太过好奇,从进山开始,满车蠢蠢欲动的灵魂。
路怀勋闭着眼靠在一侧,车每拐一次弯,每绕过一个山体,他都记得车外的样子。
“听说上山要过四道卡,这么半天了还没到第一个?”路怀勋旁边一个小战士嘀咕了一声。
“明明过去俩了。”另一边有声音回答道。
“我呸。”他拍拍路怀勋,“你有经验,你说说,是不是还没到第一个。”
路怀勋睁开眼睛,皱眉道,“什么叫我有经验?”
小战士被他问得一愣,随机一副了然的样子,压低声音说,“裴队都跟我们说了,你来过这里。”他拍拍路怀勋的胳膊,“这又不丢人,你还怕别人知道啊。”
路怀勋拍开他的手,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裴立哲都说什么了?”
“不就你上次来没考上被淘汰回家的事吗。”
“……”路怀勋忍了再忍才没把到嘴边的脏话说出来。
小战士见他不悦,低声说,“裴队也是好意。咱们仨从一个军区来到这里就是亲人,你有选训的经验别藏着掖着,咱们多照应。”
路怀勋想起临行前,裴立哲私下问他对另外两个选送的学员评价如何,他摇摇头说看着悬。
这大概就是报应。
选送的第三个人就在旁边,他担心这话戳到路怀勋痛处,小声说,“你别说话了,听说雪鹰考核特别玄乎,私下做了什么他们都知道。”他环顾四周,“说不定这车上就有伪装的教官。你再这么嘀咕下去没等进基地就要被淘汰。”
小战士闻言吓了一跳,看向路怀勋,“真的假的啊?!”
路怀勋轻咳两声,一边感叹这些年外面都把雪鹰魔化成什么样儿了,一边故意吓唬他,“真的。”
那小战士瞬间老老实实正襟危坐,过了几秒,还不是忍不住凑过来补了一句,“你去年不会就因为这个淘汰的吧。”
路怀勋看着外边的蓝天,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车上的人大约都是第一次来,都伸着脖子想看这一路的风景,又顾忌他们刚聊到到处都是伪装教官的事,动作十分克制。
路怀勋看得想笑,重新闭上眼睛养神。
半小时后,他感觉到车在爬坡,自己竟也有些兴奋,“到了。”
一车人还没来得及转头质疑,就看见森严的围墙栏杆过去,雪鹰雕塑已经到眼前。
“我靠,哥你到底来考过几次啊。”小战士对他这熟悉程度啧啧称奇。
“……”路怀勋模棱两可地说,“过去不再提,这是最后一次。”
小战士遗憾地摇头,“唉,屡战屡败的痛,我懂你。”
路怀勋觉得自己血压有点高。
下了车,第一个见到的教官是孟旭,旁边跟着的是邵言。
孟旭还是老样子,在低头给刚下车的学员签到分组。邵言跟过去有很大变化,似乎在跟学员讲解这几天大致的安排,倒真像个成熟的前辈。
路怀勋拎包跳下车,邵言抬眼看过来,没过两秒,眼圈就红了。
路怀勋冲他笑笑,示意他别让其他人看出异样,自己跟着队伍站到后面。
隔着队伍再看过去,他已经压住情绪,冷静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叫什么?”
队伍排到路怀勋,孟旭都没抬头。
“路怀勋。”他答。
孟旭猛地抬头,舌头不受控制,“队……不,不是下一辆车吗。”
“什么?”路怀勋若无其事地问。
“没什么。”孟旭低头找名单,为了掩饰自己,又问了一遍,“路什么?”
“路怀勋。”路怀勋陪他演。
“嗯,去训练场B区集合。”孟旭尽量镇定地指了指。
路怀勋迈出去半步,被身后人轻轻拽了一下,无奈地退回来,“教官。”
“啊?”孟旭光听这俩字就有点冒汗。
“我们三个能不能一组啊。”路怀勋指指后面两个小战士,两个人随即响应期待地看向孟旭。
“……”孟旭一时间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我们一个部队来的,想互相照应。”路怀勋又暗示了一句。
孟旭终于接收到信息,摇摇头,装作为难的样子,“这个不行,同一个部队来的到我们这都要分开。”他瞥了一眼路怀勋,“这是我们队长定的规矩。”
路怀勋点点头,背过身笑开了花。
几分钟后,他被那两个小战士追上,颇有怨念地吐槽,“不行就不行呗,用得着撒谎吗。”
路怀勋不解,“什么撒谎?”
“就刚刚那个,人高马大的教官。”小战士夸张地比划着,“他自己就是队长,还说什么‘我们队长定的规矩’,假不假啊。”
“是吗。”路怀勋努力凝眉沉思,“那可真够虚伪的。”
彭南整理好新学员呈交上来的体检档案就马不停蹄地往训练场赶。但还是晚了一步,队列已经解散,连一中队的几个教官都不见人影。
他自己去新训宿舍逛了一圈,收获一堆毕恭毕敬的“教官好”,却没找到路怀勋。
正要回医院的时候,迎面看见了刚从食堂走出来的人。
路怀勋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可以,走路的时候,两边手臂摆动幅度差不多,不像在忍着什么疼痛。
彭南稍稍放心了一些,迎上去想打招呼,看见他两边的人似乎跟他认识,在聊天。
当着外人的面说话要顾忌的总是更多,毕竟路怀勋现在是新训的身份,要是跟他这个雪鹰内部人员走得太近,将来说不清。
“哎,你们几个。”彭南拦住他们,“觉得食堂的饭怎么样?”
两个小战士看见他臂章上挂着雪鹰,不敢草率回答,支支吾吾半天。
只有路怀勋目光跟他对上,眼神里笑了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不咋地,还没有我们军区好吃。”
小战士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在背后扯他衣服提醒他注意措辞。
“教官。”路怀勋装得心虚,“你们不会因为我说实话就把我淘汰吧。”
“那倒不会。”彭南配合他演,故弄玄虚地笑笑,“不过这可能是你们未来一个月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是吗。”路怀勋惊讶,“那我们必须回去再多吃两口。”
他想转身离开,被彭南一把拉住。可他反应更快,左手利索地按上去,两个人瞬间换了个身位。
彭南抓着他的左手,想使劲,自己却被束缚得更紧。
路怀勋用后背遮住身后的两个小战士,快而轻地说了句,“放心,没事。”
这句话若是在过去,从路怀勋口中说出来总是没什么说服力。可现在,彭南双手被他用受过伤的左手按住动弹不得,好像给这句话加了筹码。
周围安静了几秒,两个小战士见路怀勋跟教官打起来吓得魂飞魄散,后知后觉地要上来劝架。
路怀勋觉得差不多了,忽然卸力主动把自己送到彭南手上。彭南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双手还在使着劲,瞬间把路怀勋按在了地上。
“我靠。”路怀勋满脸不服气演得跟真的一样,“至于吗教官,说你们饭难吃就打人。”
“……”彭南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就论厚脸皮程度,他跟路怀勋之间真是差了八百个裴立哲。
彭南松开手,两个小战士扶起路怀勋还向他连连道歉。
“教官对不起,我们也不是故意顶撞您。”
路怀勋背过身嘀咕,“我不是故意顶撞他,他可是故意打我。”
一个小战士飞身捂住他的嘴把他往远处拽,另一个在原地安抚彭南,“教……教官,他没有恶意您别往心里去。”
彭南摆摆手,放人走了。
头顶蓝天白云,看得他心情舒畅。
这趟亲眼见到路怀勋,不仅确认了他精神状态很好,还摸准了他的手伤。
即使临床上没有相关的痊愈记录,彭南已经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路怀勋的恢复。他甚至开始相信,路怀勋这次归队以后,仍然能做狙击手。
这是他过去一年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路怀勋一直被拉到楼后拐弯的地方。
“哥,我总算知道你为啥屡战屡败了。”小战士后怕地说,“我要是雪鹰的教官,我也淘汰你。”
“为什么?”路怀勋拍拍身上的土,心想自己为了保全彭南的面子实在是煞费苦心,等将来归队以后还是得找彭南打一架解气。
“刚来就顶撞教官,你太刺激了。”小战士回想起来还觉得惊险,“要不是我俩救你,你今晚可能就要被送回军区。”
“可不是吗。”另一个应和了两句,想了想,还是说道,“而且……你是不是格斗成绩不太好啊。”
“?”路怀勋脚步一顿。
“开会的时候介绍过,刚刚那个人其实是军医,不是真正的教官。”他小声补充,“虽说这里是雪鹰人人都是精英,但是哥你怎么连军医都打不过啊。”
这是两个小战士和路怀勋最后一次称得上轻松的聊天,当天晚上选训正式开始,他们像被海浪推着往前走,要速度要成绩更要质量,更绝望的是,吃饭睡觉都成了奢侈。
无止境的跑道,危险未知的丛林,变化莫测的靶位,甚至还有在极端环境下忽然被没收了枪械装备……
运输车永远跟着救护车以防万一,战时模拟深刻且痛心,生命的脆弱令过去宣誓过的句子层层镀金。
吊在身后的时钟把每个人逼到极限,但是依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实力留在雪鹰。
每一轮计分公示都有超过半数的人掉队淘汰,强者如云的队内差距很小,计分制成绩单背后,入围线内的名字每天都在大换水。
除了和大部队远远拉开距离的第一名。
路怀勋。
他是整个选训队伍里的异类。
不管是常规定时定点列队还是深夜凌晨的紧急集合,路怀勋永远第一个到达,永远最高效精准地完成任务。
而在某些高强度任务里短短五分钟的休整时间,他又可以在任何恶劣环境里找到能闭目养神的位置,哪怕是丛林沼泽边。
好像从选训开始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作战和休息。高强度作战保证成绩和速度,见缝插针调整状态随时为下一次作战做好准备。
学员们有很多次看着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成绩在想,过去听说的、影视文学里描写的、包括动员讲座国防军报里描述的特种兵形象,都在路怀勋身上完美契合。
可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仍在选训的队伍里争夺进入雪鹰大队的名额,甚至听小道消息说,他曾经报考雪鹰多次未果。
那正式的雪鹰队员该是什么水平……
时间越久,路怀勋带给他们的震撼越多,他们对正式雪鹰队员的敬仰也就更深。
这样的效果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翻倍,点燃了学员们对于雪鹰的空前热情。
然而热情归热情,该淘汰还是要淘汰。
到选训后半程,队里的人数已经只剩下十分之一,跟路怀勋一起进来的两个小战士以吊车尾的成绩侥幸留下。而此时,更严峻的考验已经拉开帷幕。
山地越野。
教官组全程严格轮守,医疗组二十四小时严阵以待,直升机随时待命。
每年选训都有大大小小的意外,他们要做的就是降低意外发生率,力图把事故解决在第一线。
第四天,考核区域下了小雨,不仅对学员来说难度翻倍,医疗组的压力也更大。
彭南带队守在越野终点,一边对恶劣天气的影响有些担心,一边计算着时间,以路怀勋的实力,今天就能完成总长了。
到中午,通讯器传来消息,却不是什么喜讯。
有学员意外受伤宣告退出,孟旭要求距离最近的医疗组集合协助。
电子地图显示的目标位置离终点很近,整个学员队伍里能用四天走到这里的人并不多。
邵言蹭得一下站起来,“谁受伤了?”
“谁要退出?”彭南也在频道里叫孟旭。
“不是他。”孟旭仿佛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学员轻伤,出意外受惊吓才要退出。”
彭南放心了,这种事常有,意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人直面生死瞬间,学员接受不了难以继续完成考核,轻伤已是大幸。
邵言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比预期要长,路怀勋还没到。
“没事,盯好你们那边,这两天意外高发期。”孟旭说。
彭南应下,通讯器重回平静。
四十分钟后,路怀勋出现在视野范围里。
越野终点是一面陡峭的山崖,学员向上攀爬却不能登顶,靠臂力挂在崖壁上射击对面山坡上的靶子。
邵言安静地看着路怀勋,他在体力消耗巨大的情况下仍然很快爬到崖顶,紧接着两只脚勾住绳索,一只手抓稳,另一只手握枪瞄准。在邵言以为他要射击的时候,他忽然让自己吊在崖壁边,左右手交换,重新瞄准纠偏。
这一次他打得很稳,步枪后坐力不比狙击枪,他的射击间隔也在缩短。
弹匣全部打完后,路怀勋松开脚上缠绕的绳索蹬在崖壁上,同时手上用力,把自己送到山顶。
山上的人在鼓掌,路怀勋满身的泥,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擦伤留下的血迹,脸上留下的汗都裹着灰尘。
因为时间还早,路怀勋第一个到达终点,山顶除了教官只有他一个人。
路怀勋看着周围全是过去的战友,头一次卸下只是学员的伪装,轻轻笑了,“你们啊,就是这么欢迎我的?”他喘着气,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按摩椅,满汉全席,都给我搬出来。”
邵言盯着他提枪的左手,忽然觉得笑中带泪。
当天,学员随身携带的全程录像被导出评估,雪鹰众人最关心两个人的录像,一个是路怀勋,一个是因意外退出的新学员。
偏偏巧的是这两个人竟然都出现在了对方的录像里。
教官组的人开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新学员一直跟随路怀勋的路线,省去了很多思考动手的过程才勉强跟上,但到最后还是因为个人实力不足偏要追求速度,在攀岩的过程中险些坠落。
当时的他撑在半山腰,甚至不敢分出一只手去按紧急通讯器。
是路怀勋听到呼救折返回来,这才避免了悲剧发生。
教官组看完两个视角的录像后讨论激烈,一方面对路怀勋身手能力狂吹彩虹屁,一方面又因为新学员一路跟随路怀勋违背了越野的赛制,是否应该通报原单位产生分歧。
只有邵言在旁边一言不发。
到晚上散会的时候,邵言找蒋启要了数据权限,说想留下来多看几遍。
因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就有担心,队长为什么在射击之前突然交换左右手。
当时觉得崖壁上碎石多,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可以理解,加上他用左手射击的惊喜大过一切就没多想,现在联系起来才觉得不安。
邵言按着暂停键多看了两遍录像,忍不住起身推门而出。
因为新训学员太多,绝大部分又不会留下,雪鹰并没有给他们准备宿舍,就只能临时住宿在基地北角的废旧平房,上下两层都是大通铺。
邵言踩着落叶来到房前,看见房外墙边睡着一个人。走近再看,正是路怀勋。
他在地上铺了个睡袋,人朝墙边微微侧身,右边的胳膊压着额头,左手搭在睡袋外面,盖了件迷彩外套。
很像左手仍不舒服的样子。
邵言忙快走两步蹲在他旁边,想拉开迷彩看看他的手,被人猛地抓住了。
“队长,是我。”邵言怕吵到里面的学员,小声道。
路怀勋已经坐起来,条件反射地要制住来人,听见邵言的声音才停住。
“你来干什么?”他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倦意未散,眼睛里还有血丝。
“你……”邵言默默观察他的手,可天色太黑,加上他有意挡着,看不出异常。“你怎么样,这几天。”
“能怎么样。我开始参加山地越野的时候,你还没高考吧。”路怀勋觉得好笑。
邵言考虑着,换了个问题,“考核区域你以前去过吗?”
路怀勋实话实说,“去过。”
这些年他自己加训,附近几座山都走遍了。
“所以你用的时间比预计要多,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邵言突然问。
“教官组还没看录像?你们的效率不太行啊。”路怀勋嘲讽道,“因为那个跟屁虫,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可是算上你折返回去的时间,也还要多。”邵言心一横,继续说,“录像因为视角问题,有几分钟照不到你的动作。”
路怀勋讶异,有好几秒没说话。
“队长,”邵言斟酌着用词,“你回去救他的时候,没碰到左手吧?”
录像里,他的行进速度就是从这里开始降下来的。
山里光源太少,映得月光更加皎洁。
“一年不见,你怎么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故意叹了口气,“我刚做完英雄,就不能放慢速度自我陶醉几分钟吗,到你这里什么都跟我的手有关系。”
邵言低头,看着他的手沉默不语,半晌,轻轻问,“你的手真的好了吗。”
路怀勋没躲他的目光,“要不选训结束后我们射击场比比,你再下结论?”
邵言对他的话仍有疑虑,可心里另一个声音也在告诉自己,手要是没好,再回来选训还能拿这样的成绩,不太现实。
矛盾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好心让我多睡会儿。”路怀勋已经开始重新整理睡袋。
邵言不死心,还想挖掘更多线索,赶紧问,“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睡外面?”
路怀勋摆摆手,“里面有人睡觉跟蚂蚱似的,我很难抑制殴打战友的冲动。”
他翻身闭眼,一副困极送客的样子。
等脚步声渐远才睁开眼睛,重新用迷彩外套垫起左手。
第二天的狙击训练,邵言早早到集合地点等着,路怀勋果然还是第一个赶到。
他看见邵言,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对话,走过去,老老实实喊了声,“教官。”
无论再喊多少次,邵言都觉得没法习惯。他避开路怀勋的目光,下意识去看他的手。
路怀勋偏要躲,嘴上还在说,“教官,今天什么项目,你给我透个题。”
邵言知道他这是开玩笑,却没心思跟他打趣。
“一会儿六点半,你去彭南办公室一趟。”邵言说这话时,为了缓解紧张,装作在理迷彩外套的袖口。
“找他干什么,六点训练就开始了。”路怀勋笑容一顿,“你跟他说什么了?”
“他说找你有事。”邵言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袖口。
“有什么事考核完再说。”路怀勋下结论,“你跟他说,万事要有轻重缓急,选训面前,他的事先靠边儿。”
他转身,不想继续谈下去。
邵言想抓住他,情急之下还记得要抓右手,“队长!”
路怀勋停下来,朝阳刚刚洒下淡金色的光,落在他身上,连带他的神情都变得柔和。
“你是队长,过去和未来都是,你说什么都是命令。”邵言下定了决心,“但这个月,我是你的教官,你该听我的。”
路怀勋愣住了,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话。
“我没说错。”邵言见他不应,又补了一句。“这也是你教我的。”
“是没说错。”路怀勋头一次见邵言说这种话,忽然想开了,低声笑着说,“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让我去彭南的办公室,这是命令?”
邵言抿嘴不语,末了,点点头。
“行。”路怀勋认命,“我服从命令,教官说什么是什么。”
等路怀勋来到彭南的办公室,刚刚六点一刻,人已经在等他了。
选训都在训练场那边,医院没几个新兵,他懒得再装样子,象征性敲敲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大军医不忙选训后勤的事,找我干什么。”路怀勋往他对面一坐,先发制人。
彭南沉着脸没说话,示意他把胳膊放到桌上。
路怀勋装没看懂,“听说今年新兵的身体素质都还可以,你这儿的结果什么时候出啊。”
彭南指关节敲敲桌面,直接说,“左手给我看看。”
路怀勋只是笑,“那天不都试过了吗,手早没事了。”
窗外远处,新训的队伍已经开始射击,枪声在往这边传。
近处桌对面,彭南不为所动,就这么看着他。
半晌,路怀勋突然松了面上的伪装,叹了口气,“彭南,我都走到这里了,最后拦我的竟然是你吗。”
这一句话说得彭南撑了一早上的气势全没了。
从昨晚听邵言说他手不舒服开始,彭南准备了很多说法,想劝他走。如果说全队只有一个人不希望路怀勋回来,那就是彭南。因为知情,因为了解。
准备好的话到现在,反而都说不出口了。
“给我看看吧。”彭南看着他,不是什么医生面对患者,纯粹是看着共命的兄弟。“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这里,更应该珍惜这只手。”他顿了顿,“比我这拿手术刀的手还要金贵。”
路怀勋被他的目光说服,慢慢把左手抬上来,放在桌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拓了中医业务,这是要号脉。”路怀勋笑道。
彭南没说话,只是在小心地检查他的手腕。
痛感上来,路怀勋也不说话了。
嘴上可以骗人说不疼,但肌肉紧绷骗不了人。
尤其骗不了彭南。
“拉那个跟屁虫的时候扭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路怀勋心虚地解释道,“换谁都一样,就跟屁虫那个体积,谁拉谁倒霉。”
彭南检查过,扭伤倒真是小事,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是经由这个扭伤拉开的真相。
路怀勋的手根本不是好了,是他花一年的时间适应疼痛到不影响成绩的地步。
真是疯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彭南想找个委婉的说法,“归队不是选训这么简单,将来每一步都没有回头路,你比我清楚。”
子弹横飞的战场,健康健全的人尚有可能随时丧命。
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带着伤还要回来。
“我当然清楚。”路怀勋收起胳膊,在想应该从哪里说起。“一开始是想在老裴那儿找个清闲的岗待着。”他想起刚去裴立哲那里报道的时候,“那时候训练也是,循序渐进,没带什么目的。是我命好,练到最后还能回到这水平。”他笑了,“偶尔疼点也没什么,不耽误任务。”
“没问你会不会耽误任务。”彭南别过脸,没说后半句。
“为国牺牲的事儿,我就这一条命,更不会开玩笑的,”路怀勋反而很轻松。
“能试的都试过了,不影响我行动。”他抬起左手,笑道,“这次扭伤倒像天意,也好向大军医证明我疼点真不影响成绩。”
彭南被他这强盗逻辑气疯了。
“彭南。”路怀勋拿起他桌上的钢笔,在手心里掂了掂。“一辈子不信命,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当年彭南本科入学时的体能成绩几乎吊车尾,老师担心他毕业都是问题,随口跟他立下赌约,考入特种部队就把这支钢笔送给他。
多年以后他报考雪鹰行动队正式录取,虽然经组织需要调转医疗组,但体能成绩已经非常突出。
几经周转,老师也如约托人把这支笔给他,彭南就一直带着。
这里的疯子还真的不止路怀勋一个。
彭南深吸了口气,拿回钢笔,说,“想好了就回来吧,至于你这手,还有我呢。”
“让我打到三十五岁,活……怎么也要活到退休。”路怀勋笑得眼里有光,“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经这一耽误,路怀勋的考核单独推到了下午。侯建坤顺势提议,为保考核的公平性,该让其他人场外监督。教官组商议后觉得不无道理,新训本来也刚过一个大坎,该给他们放松半个下午。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路怀勋倒不大在意这个,从彭南那里出来以后,他借着大部队还没解散的时间,溜去食堂小超市顺了块雪糕。
外面天寒地冻,这季节要雪糕太诡异,也幸好超市值班的是老杨。
“我们年轻人不怕冷,越冷的天儿吃雪糕才越刺激。”路怀勋眨眨眼,“拿一块,回头记彭南账上。”
“你还年轻。”老杨瞪他一眼,“再过几年,来选训的新人都能叫你叔叔了。”
路怀勋听得头疼,“叔叔还不至于吧。”
老杨把雪糕递给他,关上冰柜门,道,“你说你也是,走就走了,这么费劲吧啦再回来干什么。履历够漂亮了,将来到哪个军区都能混得很好。”他说着,叹了口气,“这趟再回来,又不知道要熬几年。”
路怀勋笑道,“这不是舍不得你炖的鱼汤。”他不愿多谈,挥挥手,“走了。”
过拐角,他找了处僻静的小道,把雪糕压在左手手腕上。
扭伤事小,就算不做处理过两天也会自愈,可他手腕有旧伤,紧接着还要考核,根本来不及等自愈。
极寒能缓解疼痛,就算只是一时的,也能让他稍微舒服一会儿。
绕路往临时宿舍走的时候,不巧碰上了裴立哲手下的小战士。
“哥你怎么在这儿。”小战士两步跑过来。“气温几度啊你还吃雪糕?”
路怀勋把雪糕拿开,撕开包装咬了两口做掩饰,“有事?”
“上午你缺席考核,教官生气说要罚你……等等你手怎么了?”
他看见路怀勋通红的手腕,吓了一跳。
“小事。”路怀勋转移话题,“你继续说,教官怎么个生气法?”
“说要你下午当着所有人的面考核,说不定还要加训。”小战士有些担心,“你的手怎么样,行不行啊。”
路怀勋拍拍他的胳膊,“没事多看排名,担心担心你自己。”
小战士追上他,“我大不了重新做人明年再来,你要是被淘汰明年可就超年龄了。”
路怀勋脚步一顿,冷着脸评价他,“心态不错,实力欠缺。”
他们回去得早,临时宿舍人不多,路怀勋想为下午养足精神,索性补了一觉。
再醒的时候看见手腕上压着一个冰袋。
怪不得梦里没觉到燎燎疼痛。
小战士盘腿坐在旁边,见他醒了,主动说,“邵教官给你送来的,他还让我看着,怕你梦里醉拳把冰袋打飞。”他爬起来挪到路怀勋旁边,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邵教官很看好你,你要是下午表现好,说不定能留下给他当观察手。”
路怀勋忍了忍,没憋住,笑了,“你怎么知道他很看好我。”
小战士得意地说,“队里小伤小痛多了去了,教官组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能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滚蛋。”他又往路怀勋旁边挪挪,“就二队那个大块肉,脚踝都肿成馒头了不是照样自己单脚跳去医疗组的。”他摇摇头,“怪不得叫雪鹰呢,鹰都是冷血动物。”
“……”路怀勋打断他,“鹰是恒温动物。”
“这不重要。”小战士丝毫不受影响,“重要的是教官来给你送冰袋了,说明他不希望你淘汰,多明显的信号。”
路怀勋假装遗憾地说,“可是他自己也只是一中队的副狙啊。”
小战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哥,你是不是仗着今年成绩好就飘了。”他一把拿走冰袋,“副狙的观察手都看不上眼,我看要不直接让你当一中队队长得了。”
路怀勋思索片刻,认真道,“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下午,射击场左右被围得水泄不通,有新学员,还有雪鹰的正式队员。
路怀勋的单独考核将要在这里进行。
小战士走在路怀勋旁边,被这阵仗吓得脚步都缓慢了,“哥,你前几次来是不是得罪过这里的教官。”他拉住路怀勋,“多大仇啊,这样公开处刑。”
路怀勋皱眉,“公开处刑?”
小战士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担心你手疼影响发挥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万一过不了……”他语气渐弱,忽然改口道,“没事,哥,反正就算过不了你也不会再来了,丢人也没人知道。”
路怀勋强忍着打人的冲动,“你少说话,在这等我。”
就位以后,孟旭照规定宣布考核流程,路怀勋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考核正式开始。
枪是散乱的,就连部件型号都不是完全匹配的,跟当初他带训时一样。
路怀勋判断完毕,挑出一把最完整的步枪拼装好,留下弹匣没装,空扣了几下扳机,然后稍作考虑,朝试枪靶开了第一枪。
子弹落在靶心边缘,但计分仍是十环。
路怀勋笑了一下,似乎在说自己运气很好。
心里却在想,弹道偏离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帮崽子们做教官,比他当年还要狠。
他抬起头,不带温度地瞥了孟旭一眼,后者茫然地望过来,不像心虚。
不是孟旭的主意,他在心里下结论。
孟旭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面上还要强装冷静地发号命令,指挥考核流程。
路怀勋回神,专心于瞄准镜里的世界。
试枪以后他心里有数,难度有,但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第一组难度稍低,设计时为的是让新训学员适应枪支的偏离程度。
毫无悬念。
第二组常规靶位,路怀勋找到了手感,开枪速度越来越快。
全部十环。
侯建坤在外围高地看着,满脸尽在掌控中的喜悦。
孟旭始终盯着记分牌上的信息,似乎比路怀勋还担心丢分。
全场只有彭南和邵言并不在意路怀勋的成绩,在看他的左手。
第三组,记分牌和人质牌交替出现。
第四组,全场人质牌,记分牌只会随机闪现。
……
到最后一组,路怀勋没有一个失分。
所有出现过记分牌被他全部拿到,哪怕只是闪过短暂的几秒。
在场的新训学员看得心惊肉跳,没有人说话,满场的寂静是对这不可思议结果最直接的称赞。
考核通过似乎已是定局,但这样完美的成绩单下面,任何一个小失误都会变成巨大的遗憾。
场边的人都攥着拳头,手心指尖全是汗,替路怀勋紧张。
只剩最后一组了。
在靶位准备好,孟旭将要下命令前,路怀勋轻轻扶了一下左手的手腕。
邵言看见他这个动作,一口气提在心窝里。
不止只为今天,是为今天以后的无数个未来。
彭南注意到了,拍拍他的肩。
“你检查过队长的手,还同意他回来?”邵言忽然问。
彭南目光还在路怀勋身上,故作轻松道,“看他自己的本事。”
场内的枪声已经开始,速度、准度都没有变,甚至还要更快。
绝大多数人不知情,也没注意到路怀勋扶手腕的动作,只会理解成他手感上来,快是自信。
邵言低着头,知道他是因为手腕不舒服,想速战速决。
上午考核时这一组淘汰过半,然而在路怀勋这里,仍旧未失一分。
最后一枪打完,计分牌的数字刷新。
场边围观的新训学员自发地在鼓掌,这个成绩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路怀勋呼出一口气,这样高强度又密集的射击对平时的他不成问题,可现在他左手疼得很难使劲,精神放松以后指尖都有些发抖,身上全是汗。
不想被看出异样,还在用精力撑着,微笑着。
他想把枪放下,却见偏远的空旷处,有人抓着一大把气球飞奔着往中央跑。
他下意识重新握紧枪身,并不觉得这些气球是来庆祝的。
气球被松开束缚渐渐升空,在气流中各自分散,飞到半空,露出藏在中间的白色气球,上面一圈一圈画着的,正是他最熟悉的靶环。
路怀勋看懂了来意,凝眉在瞄准镜里前后试了试,时机还不够。
气球飞得太低,左右拥挤遮挡目标,飞得太高又会超过枪的理论射程。这是对判断力的极致考验。
周围掌声渐渐停了,有人看懂了这项挑战,在兴致勃勃地跟周围的人解释。
邵言看清中间的人是侯建坤,转身就要走。
彭南拉住他,摇摇头。
都到这份上了,那么多人看着,再拦也拦不住。
路怀勋有了判断,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托住枪,稳定射击的仰角,然后慢慢走了几步,在调整位置。
气球还在上升,已经逐渐到了射程的边缘。路怀勋忽然放下枪,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两步跳上主教官的高台,重新抬起枪,瞄准,射击!
白气球瞬间爆炸。
侯建坤兴奋地朝四周招手。
彭南长长呼出那口气,偏头看见邵言发红的眼角。
四周如潮的掌声中,路怀勋努力站直,笑了一下,对孟旭说,“教官你别介意,情况紧急,不是要抢你的位置。”
孟旭满眼的高兴抑制不住,但碍于周围还有其他新学员,只伸过来一只手,要向他祝贺。
路怀勋右手拿着枪,左手垂在身侧,是真没力气再抬起来了。
“谢了。”他把手里的枪抛给孟旭,转身跳下台。
路怀勋的考核全部结束,无论用任何加权统计方法,他的单项总分全是第一,理论上已经不需要等最终结果出来了。
他心情很好,挨个儿谢过前来祝贺的老战友或是新面孔,耐心地等周围的人散去,才从射击场里走出来。
“不恭喜我顺利归队?”路怀勋看看彭南,又看看邵言。
“自己按着。”彭南把冰袋扔给他,翻了个白眼,“决定权还在我这里,你得瑟什么。”
邵言从彭南的神色言辞中分析,觉得路怀勋的手问题不大,自己也放心了。
“你敢反对,我那么多兄弟把你的头卸下来。”路怀勋拍拍邵言,“是吧小邵。”
邵言知道他这是开玩笑,但还是快速瞥了一眼彭南的头。
“……”彭南被他这下意识的目光气得太阳穴涨疼,再配合旁边路怀勋的笑声,血压飙升。
笑够了,路怀勋也懒得再理他,冲邵言伸手,“钥匙给我。”
“啊?”邵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宿舍钥匙。”路怀勋说,“你别告诉我我那张床被人给占了啊。”
彭南抓紧一切机会怼他,抢在邵言开口前道,“那当然,将来把你塞哪个宿舍再等通知吧。”
“哪个不要命的?”路怀勋皱眉,“孟旭给你配观察手了?”
他放弃再跟彭南沟通,用眼神问邵言。
“没有,原打算从今年的新人里挑,还在物色。”邵言赶紧把钥匙掏出来给他。
路怀勋嗯了一声,“观察手的事儿回头我安排。”他晃晃钥匙,“你们去忙吧,我回去睡会儿。”
彭南在他后边侃,“新学员哪有资格睡宿舍,还真把这当你家了。”
路怀勋停下脚步,转过来,抿着嘴角说,“这可不就是我家吗。”
他没吃晚饭,一个人晃悠到熟悉的宿舍楼,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人是真累,连再回到这里感慨万千的情绪都懒得有,直接躺在床上倒头大睡。
九点半,邵言抱着刚从后勤领的被子回来,门没锁。屋里路怀勋连衣服都没换,侧身朝外睡着,仅仅用迷彩外套盖住了左手,下面似乎还压着冰袋,有深绿色的水迹。
邵言理好被子给他盖上,又悄悄出去了。
门外楼下,安静又躁动。
路怀勋醒来的时候凌晨两点,身上盖着被子,手上的冰袋也被换过,不用猜也知道是邵言。
他坐起来,借着月光往对面床上看,空的。
半夜凌晨夜不归宿,这小子疯了?
路怀勋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出去看看情况,一推门看见邵言就在门外。
“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路怀勋皱眉。
“队长。”邵言没回答问题,“你先跟我下楼,有点事。”
“什么事非得现在找我解决,孟旭呢。”路怀勋边走边问。
邵言憋了半天,没答。
路怀勋判断,邵言眼神飘忽,用词空洞,一准儿的有事瞒他。
“队长你还记不记得,我开始狙击训练前,你说我也会成为最顶尖的狙击手。”
路怀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笑了,“怎么,你这是要带我去训练场回忆往事。”
邵言不知道怎么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路怀勋好奇地展开,是成绩单。
邵言的成绩单。
“这么着急给我看这个,也不怕老冯说你泄密。”路怀勋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站定了细细看。
邵言停在旁边等他,“早就想给你,没有机会。”
路怀勋大致看完,静了一会儿,邵言等他点评等得手心冒汗。
这一年发狠练习,自认为成绩还行才敢拿给他看。这么看,还是不满意?
“新训里有个人天赋还行,原想培养出来给你当观察手。”路怀勋缓缓说,“现在看,他配不上你。”
邵言愣了两秒,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路怀勋以为邵言叫他出来就是要聊这些,加上成绩的确有些出乎他意料,一时间心思全在这张纸上。
毫无防备地出了宿舍大门,被楼前空地上整齐震耳的声音吓了一跳。
“欢迎队长回家!!”
整个一中队都在,常服列队,军姿整齐,最前排还拉了条横幅。
邵言小跑着加入了队伍。
从晚训解散到现在近五个小时,所有人就在楼下耐心地等他睡醒,也不叫他。
邵言在楼上守着,其实是放哨。
就为了给他这么一个惊喜。
长久的安静,似乎连寂静都是烘托气氛的催化剂。
“站多久了,明天都不训练了是吧。”路怀勋清清嗓子,摆手解散了队列。
可没人走,队伍散开,曾经风云战场里过命的兄弟都默契地凑过来围在他身边。
孟旭在前排,笑得嘴角咧到耳根,说,“报告,明天放假,我说的。”
“还知道打报告,”路怀勋笑,“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孟旭摸摸鼻子,接道,“暂时我说了算,以后你说了算。”
路怀勋装得一本正经,“以后也是你说了算,我才是个刚通过选训的新兵,这里没有我的话语权。”他想想,又补充道,“结果还没公示,能不能选上都悬着呢。”
周围都在笑,可笑完,灼灼目光都在他身上。
说点什么呢?
路怀勋在心里问自己。
曾经战前、训练前,他有很多次面对这些兄弟说心里话,为国为家为忠诚为信仰,他总是能三两句说尽人心。
这次纯粹为自己,反倒难以开口了。
深夜的静托着挂在远处山峰的一点圆月。
“久等了。”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