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孤行》胡不遗

9、第九章

　　裴予察觉到射向他的目光，顺着瞧了回去，这一看，他那张带着愠怒的脸僵住。
　　季休！

　　事实上，刚刚睡梦中，裴予还梦见季休来着，一睁眼，他想见的人竟站在了眼前。
　　只不过气氛有点诡异，远不如梦中甜美。

　　“是你。”裴予闷闷开口，察觉到了季休周身敌对的气场，“别来无恙啊。”
　　说着拍拍土，从地上站起来，又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举着茶杯，一饮而尽。

　　裴予是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身份让他很少出现畏缩之态，加之身形修长，肌肉匀称，导致他做什么动作都有种舒展的美。

　　季休脸色不见喜怒，只拿眼瞧着裴予。
　　“世子不再多喝一杯？”季休开口。
　　“不用。”裴予语气冷淡，他起床气还没顺下去。

　　季休却像专门在等他这一句，话音刚落，季休沉声下令：“绑了！押送校场！”
　　身后士兵应声而动，当即就要上来。
　　“谁敢？！”裴予将茶杯不轻不重砸在桌上，“啪”的一声，语气阴冷。

　　“动手！”季休朝被裴予喝住的士兵加重语气。

　　半个时辰后。
　　势单力薄的裴小王爷被五花大绑，扭送到军营校场。
　　一开始裴予极为震怒，什么玩意儿？绑我？？？但架不住几个壮汉上来，两个按手，两个按脚，直接把他给办了。
　　从营房到校场，一路上还承接不少军中士兵的好奇目光和指指点点，不少人饭都不吃了，跟来围观。

　　这会儿，裴予已经气到没表情，不，他气笑了。
　　裴予轻呵一声朝季休道：“你想怎样？”

　　他勾起的嘴角落在季休眼里，是目无军纪的傲慢。
　　季休眼睛轻微一眯：“你可知晓你的身份？”
　　裴予又笑了：“你还知道问我身份，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乃益王世子，皇上的嫡亲孙儿。”
　　说完，他又朝季休身边几个士兵道：“你们是在以下犯上，大不敬。”

　　裴予云淡风轻的笑容和超有自信的语气让季休心头怒火又往上蹿了几蹿。

　　季休揪住裴予衣领，凑近他，鼻子几乎快贴着鼻子。
　　“在军营，没有什么世子王爷，只有服从军纪。”季休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气。

　　低沉饱满的声线有点诱人，至少对裴予来讲是这样。
　　裴予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愣神了一瞬，他把身子略微后仰，想和季休拉开距离。
　　“你离我远点，男男授受不亲。”裴予表情尴尬，似乎很嫌弃。
　　季休：“……”

　　季休皱眉逼视裴予，那表情明显在说“你他妈脑子有问题？”。
　　他猛地松手，把裴予往后一推：“身为新兵，无辜缺席集训，逾期不至，点名不到，是为轻军。”
　　“入营四天，身为普通士兵，却一连赶跑四个训练官，不服管教，忤逆上级，是为慢军。”季休一气呵成，“桩桩件件，按律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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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休说完，现场寂静。

　　裴予眉头微蹙，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钉在季休脸上，他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你脑子有病”的疑惑。

　　季休其实没说错，按照禁军律令，轻军、慢军者，可斩之，但那要视情节轻重而定。
　　禁军中很多勋贵子弟，由于这一点，本就不尚严苛刑罚，若非犯下大事，不会动不动问斩。
　　像裴予这种，一般打个军棍差不多。

　　一个副将悄咪咪挪到季休身边，凑在耳边小声提醒他太过了。
　　裴予毕竟是皇孙，触了皇帝逆鳞都只是被发来军营受训，您说斩就斩，不太合适吧。

　　该副将名叫严子平，跟在季休身边有几年了，平日里唯季休马首是瞻。
　　季休瞥他一眼，成功用眼神让严子平闭嘴，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裴予：“念在你初入军营，本将饶你一回，下去领一百军棍。”

　　裴予眉头拧了起来，语带嘲讽：“啧，季郎将你还真是……天真可爱啊。”
　　“你不会真相信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以本王多年的生活经验来看，这是无稽之谈。皇子犯法，从不与庶民同罪。”裴予冷笑。
　　“我搅了皇爷爷寿辰，他老人家才赏我三十廷仗，最后还没舍得打下去。本王万金之躯，你要我领一百军棍，不觉得荒谬吗？”

　　裴予平日里并不拿身份压人，他在皇亲中，乃至京城阔少中，都算得上少有的不摆架子。
　　但皇室贵胄们再怎么平易近人，骨子里都潜藏着高人一等的傲慢，不是天生的，却好似天生的，他们的生长环境注定滋长傲慢。
　　裴予思想超前，一向不觉得皇亲比其他人高贵，但他终究是皇亲，他无法百分百背叛他的阶级，必要的时候他会利用他的阶级。
　　眼下正是必要的时候。

　　“军中即无世子王爷，季将军何必对我法外开恩，按令当斩，那就斩吧。”裴予幽幽说完，一边拿眼从季休开始，扫过在场众人的脸，一边开口，“本王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一干人等僵在当场。
　　季休脸色非常难看。
　　他生长于民风淳朴的代州，后来年少入伍，现年不过二十岁，惯常见的是沙场征战，至于人心谋算，别说比不过戴三原这种老狐狸，就是和脑回路清奇的裴予比，他都还嫩些。
　　但凡懂一点点，都该效仿前四位训练官，不和裴予起冲突，可他倒好，一来就主动招惹裴予。

　　裴予料定没人敢动他，可他不知道，季休之所以在战场杀敌无数，屡立战功，凭的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孤勇。

　　“你即开口，那便……斩了吧。”季休缓缓拔出腰侧的佩剑。
　　剑锋寒光一闪，在裴予和季休眼底俱留下一抹厉色。
　　“将军，不可。”严子平惊呼。
　　“闭嘴，谁敢求情，视作与他同罪。”季休语气凌厉。
　　裴予死死盯着季休，季休同样盯着裴予。
　　裴予还在赌季休不敢，可季休的剑已经举了起来，不曾迟疑。
　　裴予在想季休一定会停下剑。
　　季休在等裴予向自己求饶，然而……
　　裴小王爷此刻倒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骨气，缩都没缩一下，怒目圆睁的表情甚至还显得有些视死如归。

　　“放下剑！”一声暴喝传来，及时中断了一场可以预见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