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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说是这么说,到了了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尤其是周愿最近脸色差,一张脸苍白得能跟学校外墙新刮的308媲美。翌日早自习,陆承星酝酿了半小时,最后也只是在下自习的时候自以为表情很严肃地让周愿吃早餐。
      周愿一脸费解地看着他点了头,然后从善如流地从桌肚里掏出了一个小面包,就着下早自习地铃声撕开包装开始啃。

      陆承星没有问志愿的事,这在周愿的意料之外。不过不问更好,周愿确实没什么精力应付更多人了。
      郑怡这几天掐准了周愿休息的时间,一开始是电话和微信电话来回打,周愿不敢接也不敢挂,只好把手机调成静音,微信的电话提示关掉,掩耳盗铃地坐在旁边看着书。自然也是看不进去的。
      周愿也不敢不回话,赶着差不多深夜,给郑怡回一句在忙没听到,又匆匆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郑怡于是频繁地发微信消息给她,大几十秒的语音有,错别字一堆的文字消息也有,周愿把郑怡的消息设了免打扰,却又忍不住在打开手机时去查看,坚持到现在也很不容易。
      这天晚上,周愿的微信又收到了消息提示,来自一个周愿没想到的人。

      徐致: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真是恶心。

      徐致是周乘风的女儿,被周乘风呵护备至地长大,从来高她一等。但周愿对徐致并不如对周乘风那样心情微妙,大抵因为徐致从来不掺和到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周愿说不太清楚对徐致的情感,比起一个切实的人,对周愿来说,徐致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周愿有朝一日或许能达到、离现在又实在有些距离的符号。

      徐致很好地遗传了周乘风的容貌,又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养出了一身干净纯粹的气质,叫人如沐春风。在周愿面前,徐致从来宽容温柔,并不仗着学习成绩好在周愿面前摆什么架子,也不像周乘风,逮着郑怡一点错都要在周愿面前嚼舌根。
      徐致只是躲得远远的。很讨厌郑怡的时候,徐致就连周愿一起躲得远远的。

      其实徐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周愿了,所以乍一看到徐致的消息时,周愿还有些惊讶。
      然后是胸口有些发闷的痛,徐致说她恶心。

      徐致甚少对这个家族的弯弯绕绕发表什么看法,这会儿大约也是才听说最新的进展。周重山是从一而终地让人失望,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是周愿这样两面受恩的人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真是让人火冒三丈呢。
      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周愿没忍住回了一句。

      发出去的文字前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果然是恶心得不能忍受,徐致直接删了她的好友。
      周愿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像要凝聚起勇气一样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徐致的号码,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拨号的选项。
      光是想到可能会亲耳听到徐致的声音说她恶心,她都有点承受不来。

      她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表亲,同她更亲近些的也有,比她更生疏些的也有,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地表达过对她的失望。无他,这些表亲小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吕易玲和周镇的身边度过的,对老人的感情很深,因而也就很不满周愿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表现。
      周愿当然知道,徐致未必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但徐致不论何时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叫周愿觉得可以有一些奢望,或许徐致知道她的苦楚,或许徐致能看到她平静表象下不堪重负的灵魂。

      终于等到徐致的判词,一点奢望也不必有了。

      那晚周愿抱着手机,停在徐致电话号码那个界面,不知何时沉沉睡去。这一觉周愿睡得并不安稳,先是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逃命,凌晨四点惊醒后又迟迟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听到了室友起床的动静,一颗心才踏实下来。
      她竟然已经到了,需要听到别人的声音,才能确认自己在人间的程度。

      “周愿,你还好吗?”
      周愿抬起头,发现四周都是读书声,这会儿已经是早自习了,陆承星尽职尽责在教室点卯,趁着没人注意,站在周愿桌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陆承星的眼睛是很标准的杏眼,生在男人脸上未免显得娇气,可他自带一股中正平和,只有在担忧时会随着湿润的水光显露出几分哀怜。
      原来如此,只要付出感情就难免脆弱,哪怕只是无凭无据的关心。

      见她一副出神的样子,陆承星心里越发的不踏实,装作找她有事说的样子搬起一张脸,敲了敲她桌角就抬步往外走。
      周愿唯剩一副如臂使指的躯壳,茫然跟着陆承星出了教室门,迎面吃了陆承星一个爆栗,“语文课代表在语文早自习神游天外,传出去了我这个语文老师脸还要不要?”

      陆承星只是样子做得夸张,周愿连一点痛也没觉得,反而是身体有些条件反射地抬杠,“语文课代表不在语文早自习上神游天外还能在什么时候?物理课吗?我怕被刘老板抓去光滑的木板上做一辈子受力分析……”
      不得不说,陆承星被她流畅的逻辑给震住了。有的人坐在座位上什么话也不说的时候像丢了魂,出来跟他讲话不仅对答如流甚至如鱼得水,还有天理王法吗?

      但他沉下心来一想,却觉得这个情况说不定更严重,声音终于撇去了刻意捏出来的活泼,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周愿没有抬头,她知道不会有人看出来的,但她此刻抬头,他一定会看出来的。她说,“我不想去念师范。”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陆承星就一肚子气,了不起,他还没兴师问罪,她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不对。不想念师范?可她交上来的问卷上明明写的是……
      还不等陆承星问,却见她已经抬起了脸,眼睛里未见多少笑意,声音却是轻快的,有些玩笑一样,“不如我去念你的大学吧?反正就在B市,我现在开始不努力也能上……”
      这就是实实在在地在消遣他了,陆承星不很客气地又给了她一个爆栗,这回用了一点劲儿,周愿疼得把眉头皱起了一点。
      本来该这样结束对话,陆承星却还是放不下心里那点担心,就着有些僵硬的严肃表情,认真对她说,“周愿,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如果陆承星再仔细一点,说不定就可以看清楚,周愿紧绷的肩膀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地松动,而他还来不及看清,下早自习的铃声就已经响起。隔壁班出名的刺儿头踩着铃声出了门,一扭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周愿,也不顾陆承星在旁边,吹了一个响亮悠长的口哨,又踩着七拐八弯的口哨声下了楼。
      陆承星瞪了他一眼,再看周愿时,她又是那副看不太出情绪的模样了,周愿朝他笑了笑,转身进了教室。

      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苹果,闻起来像苹果,吃起来也像苹果,那么它是苹果吗?如果一个人看上去无悲无喜,说起话来五味俱全,做的事情也一切如常,那么这个人真的就无事发生吗?
      陆承星压不下心里的不安,趁着大课间拦住了年级组长何尘,说了自己对高三学生心理状态的担忧。陆承星是陆远山的侄子,这事可以瞒着别人,何尘却是清楚的。
      何尘同陆远山有些交情,陆承星来的这些天也一直尽职尽责,他问了问旁边几个班主任的意见,最终同意了陆承星的请求,统一给年级晚自习提前了下课时间。

      周愿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意外,想,这是因为我吗?她下意识看向陆承星,陆承星却早有预料地背对着她。她探究不到答案,只能自苦地笑,陆承星哪里有这样大的能量,自己又哪里值得别人大费周章。
      不过不管是因为谁,她确实很累,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教室有些白噪音的环境真的很适合睡觉,她刚把外套蒙上不久,就迅速陷入了梦境。
      梦里也还是在城湖的教室,只不过不是她现在坐的这一间。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陌生?
      周愿站起身,前后观察着教室,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徐致从没有在城湖念过书,此刻也不再是高中生,为什么会是徐致?

      徐致一步一步走近,脸上是周愿从没见过的冷笑,大约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徐致停下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周愿,你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周愿想退后,想跑开,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只能站在原地听徐致继续说话。

      徐致却不说话了,有些无聊似的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徐致的手指修长干净,天生适合做任何事。高中毕业后,徐致买了把吉他,自己学起了基础的音律知识,周愿听不出好坏,每次都很捧场地鼓掌。
      其实比起吉他弦的震动与箱体共鸣的声音,周愿更喜欢的是徐致低头认真的样子,她很微妙地察觉到,尽管徐致什么都会一些,但那些并不是徐致想要的,吉他或许是徐致第一次做喜欢的事情。

      徐致长久地不言语,周愿只好反刍起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让人失望。
      有期望,才会觉得失望。
      就好比吕易玲期望一个百依百顺、能代替她反抗郑怡、能帮她说出心中千般苦衷的代言人,周乘风期望一个乖巧懂事、向着她说话、又看不懂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傀儡,郑怡期望一个心口一致、绝对忠诚、还能共情她的委屈无奈、安慰她的不安痛苦的全自动家庭型智能机器人……她自然是一个也做不到。但是徐致在期望什么?

      徐致对她有什么样的期望?她又是如何让徐致失望了呢?
      过往相处的种种如同潮水,迅速而又不容抵抗地淹没了周愿的视线。

      周愿倏然睁开眼,原来是校服蒙得太紧,滞住了呼吸,她慌忙把校服扒下去,看了一眼教室墙面上挂着的时钟,她才睡了十五分钟而已。
      教室里的人比平时少了一些,但也没少太多,即便是年级组长亲自放了假,对很多人来说,晚上不上自习反而会更加不安。

      那些书页翻动的声音,笔尖擦过纸面的声音,甚至于同学呼吸间的轻微声响,在她昏昏欲睡时或许是绝佳的助眠,此刻却数千倍数万倍地放大于她耳边,如同梦里蜂拥而至的回忆一般,迅速且不容抵抗。
      周愿站起身,跑出了教室。

      那是个月亮很亮很亮的夜晚,不过周愿并不知道是不是满月,因为没有抬头看。
      周愿不是走读生,按照门口保安的负责程度和现在的人流量,想混出去难度着实有些高,她没多想,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顺着连廊就走到竞赛楼,准备高考的学生都不大听年级组长和陆承星的劝,竞赛生就更随心所欲了,这会儿楼里人倒是不多,但是几乎每间教室都开着灯,周愿本来也想找个教室待着,谁想迎面撞上了黎宵。

      黎宵跟陆远山和陆承星关系都好,对周愿也眼熟,很热情地冲她招手。
      周愿笑了笑,两人走到近前,黎宵问,“要回去休息吗?难得放得早,多睡会儿吧。”
      周愿本来就懒得想借口,顺水推舟地点头微笑,然后继续往寝室的方向走了。

      不过周愿并没有打算回寝室,因为她知道舒云心已经回去了。她实在很不想继续端着现在这副无事发生的模子,却知道一旦卸下,周围的人一定会问。起码舒云心会问。
      可问又有什么用呢?周愿不可能真的将那点苦楚原原本本地袒露,也不可能真的在言语的安慰下得到任何改善现状的途径。只是会让不相干的人心生涟漪,不得平静而已。徒增烦恼的事情何必做。

      她绕着学校的教学楼绕了一大圈,走到操场入口的时候,听到楼下两个班的班主任在抱怨何组长的决定。
      女声说,“高一高二放也就算了,高三了,哪里就真差这一两个小时休息?高考完想休息多少时间没有?”
      男声答,“也不是说关心学生心理状态不好,只是……不合时宜罢了!”

      她听不出来具体是谁,树枝遮掩下也只看得清模糊的轮廓。但她似乎也不需要知道是谁。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听类似的言论,吕易玲总说日子苦,她想要的、好奇的鲜少会被满足,吕易玲说,这些可以以后等她赚钱了自己去尝试。她从来容易被说服,又很擅长举一反三,后来便无师自通了很多事情。
      人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跟活下去并不直接相关的事情,譬如想吃的零食、譬如热闹的生日、譬如一点明确的、不容置疑的爱,都可以没有。

      如果什么都可以没有,是不是其实也可以不用活下去呢?

      周愿觉得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匆忙收敛起思绪,原来是趁着睡觉前来跑步的学生,他小声跟她说抱歉,周愿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看他走远,才惊觉自己刚刚想到了什么地方。
      事情并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她对自己说。

      看到那点明亮的黄色,像是某种天定的旨意。迎春花的花瓣在月光下显露出一种近乎澄澈的光泽,周愿感到自己被蛊惑,不受控制地上了天台,一步一步靠近。
      那不是在秋天开放的迎春花,那是她十数年来所有不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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