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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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6日，纽约。
当克莉丝从地铁站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这里是曼哈顿，是纽约繁华的最中心，街道两旁的高楼灯火辉煌，所有的商店都开着，落地橱窗里悬挂的彩灯、霓虹灯做成店面招牌、以及无数镶嵌在高楼之间的电子广告屏和灯箱广告竞相闪耀着，把街道照得比白天时还更明亮。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座巨大的、五光十色的迷宫。
街道上挤满了衣着时尚、充满活力的游客与购物者，装扮成各种迪士尼动画角色的人在时代广场周围走来走去，等待着过往的行人来与他们合照；脑袋上戴着毛线帽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跟在父母身边，吊在他们的胳膊上玩荡秋千；年轻人摇下车窗，让震耳欲聋的车载音乐能一直传到街道的另一头，一等到绿灯亮起就又欢呼着踩上油门呼啸而去；在M&M巧克力专卖店那块色彩鲜艳的招牌下面，一位穿着皮夹克和破洞牛仔裤的小提琴手正在旁若无人地拉着《不负好时光》。
这是一首温暖而舒缓的曲子，琴声吸引了几个路过的行人驻足，克莉丝犹豫了片刻，也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拉完了整首曲子。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和其他人一起为演奏者鼓掌，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美元的纸币，放在了地上的空琴盒里。
“晚上好，小姐。”小提琴手说，街边的霓虹灯光把他的脸颊照得有点发蓝，“我祝您新年快乐。”
“今天已经是6号了。”克莉丝提醒他。
“哎呀，”年轻的琴手说，“我认为整个一月份都是新年！”
这句话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克莉丝抿了下唇，也笑了。她礼貌地和小提琴手告别，转身穿过满是行人的街道，又经过了三条街口、巧克力糖果店、还有悬挂着迪士尼标志的玩具商店，她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在西44街的路口停了下来。
站在这条路口上，可以看到悬挂着白色面具图案的庄严剧院①，这座剧院始建于1920年，至今已经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了，作为百老汇规模最大、同时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剧院之一，它实在是显得有些不起眼：灰扑扑的旧式建筑，连招牌上的灯光也并不十分明亮——是那种在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的、由很多个小小的黄色圆形灯泡组成MAJESTIC字样的老招牌。除此之外，就只有剧院大门前的几串碎钻般的金色彩灯还亮着，点缀出了一点古老而神秘、同时又隐约透着某种暧昧意味的朦胧微光。
克莉丝望着夜幕中的庄严剧院，又回头看了看刚刚自己一路走来的街道，在她身后，时代广场的夜色铺张而繁盛，第七大道在周围高楼和商店橱窗的簇拥下，就像是一条光辉灿烂的宏伟长廊。不远处，巨大的迪士尼招牌在无数流光溢彩的灯光中显得分外醒目。
这条路曾经是她每天都会走过的地方，但……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回到过这里来了。
…………
“你是说你今天不能来了？”
晚上七点半，庄严剧院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洁西卡举着手机站在人群中，一月份的纽约傍晚还有些冷，她却只穿了件长袖连衣裙，搭配着浅色的针织外套和短靴，一头栗色的长发烫成了柔软而蓬松的大卷，淡粉色的眼影在眼角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珠光。
“但……但是布莱恩，”她说，“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答应过今天会陪我来看《歌剧院幽灵》的。”
“抱歉，洁茜。”她的男朋友在电话的另一头说，“我不是故意要爽约的，但就是——唉，好吧，我记错时间了，我还以为我们约的是明天呢，所以弗兰克他们约我找个时间聚一聚的时候我就答应了，现在……”
“你可以和他们解释一下呀，”洁西卡说，“就跟他们说，我们一早就约好了……”
“弗兰克今天看起来不太好，”布莱恩的语气有点烦躁，“我猜大概是又跟他老爸吵架了吧——不管怎么样，这些音乐剧不是每天都一样演出吗？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干脆换一天——”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已经重新缓和了下来：“好了，洁茜，别不高兴，我们可以明天和后天都来看——之前你不是说了也想看《芝加哥》的吗？明天，我们来看这场《歌剧院幽灵》，然后后天再陪你去看一场《芝加哥》，怎么样？”
“布莱恩，我跟你说过了，”洁西卡的声音微微提高了，“这个礼拜只有今天这场演出是由理查德·赖斯②来演‘幽灵’。”
理查德·赖斯是百老汇近年来炙手可热的男演员，他从三年前就在《歌剧院幽灵》剧团中担任“幽灵”艾瑞克这个角色，在他的演绎下，那个头戴白色面具的“幽灵”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灵魂，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既强势又优雅，但仍然带着那种鬼魅般的阴郁与压抑——自从他的首场演出之后，洁西卡就成了他的铁杆粉丝：“之后几天都是那个叫埃里克·佩森的，他唱得一点也不好——我特意查过了，理查德的下一场演出是下个礼拜四，那时候USC③已经开学了，我不能——”
“……”布莱恩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可以……呃，”他不是很确定地说，“自己先去看？毕竟……”
“总之你一定是不来了？”
“洁茜，”布莱恩说，“你是非要让我向你道歉三百次才行吗？”
“……”
“弗兰克他们已经到了，我总不能在这时候突然说，对不起，你们玩吧，我要去陪我女朋友了；这太——”男孩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再说，你也知道的，上次你拉我陪你去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的天，一群人在台上轰隆隆地唱了三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我都快不会走直线了——我真的不懂这些，亲爱的。”
“……”
“洁茜？”
“没什么，”洁西卡轻声说，“希望你今晚和弗兰克他们玩的开心。”
她慢慢地合上了手机。
镶嵌着透明玻璃的剧院大门隐隐约约地映出女孩精心打扮过的倒影，也能看到剧院里以深红和暗金色为主调的大厅，主楼梯下面有人在卖音乐剧的纪念品，一对年轻的情侣相偕着走过那里，男孩挑了一枝绑着黑丝带的长茎玫瑰假花，然后把它递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洁西卡在庄严剧院看过很多场《歌剧院幽灵》的演出，当然也见过那些花，在她眼里，那些玫瑰的做工真的很不怎么样：花冠做得又大又臃肿，根本就不像是玫瑰了，花瓣也粗糙得要命，上面还粘着浮夸的金粉——总之，要多丑就有多丑。但那个女孩子却高兴得脸都红了，她开开心心地接过花，踮起脚尖在男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洁西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对情侣的身上，然而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酸涩的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她连忙别过头，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街道上，一边用力抿着唇，想要把眼中的泪意给压回去。
周围的街道上仍然行人如织，除了庄严剧院之外，这条狭窄的街道上还聚集着布罗德赫斯特、圣詹姆斯、明斯科夫等多家剧院，霓虹灯光弥漫闪烁，过往的汽车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排在洁西卡身后的是一个看着大概十六七岁的金发女孩，正在仰着头看那些悬挂在剧院周围的海报，她穿着咖啡色的大衣和褐色的低跟长靴，大红色的羊绒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但洁西卡还是能看到那条围巾下面露出来的项链，细细的银链上缀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面具——就和《歌剧院幽灵》的海报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嗨，”那条项链让洁西卡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可能找到了一个同好：“你也是理查德·赖斯的粉丝吗？”
金发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像是吃了一惊：“什么？”
“哦，”洁西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嗯，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因为……”她指了指女孩围巾下面的那条项链，“我看见你戴着这个，还以为……”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她解释说，“但没关系，我也很喜欢理查德·赖斯的。”
洁西卡对她笑了笑，本打算转回身去，再试着给男朋友打一个电话，但……她看着女孩那双露在围巾外面的蓝灰色眼睛，总觉得对方好像有些眼熟：“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金发女孩说，她的声音很软，又闷在厚厚的围巾底下，听起来有些模糊：“我明天要赶飞机，之后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在纽约了，所以想趁着今天再来看一遍。”
“那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剧。”洁西卡喃喃地说。
她手里还捏着自己的手机，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弥漫出一股想要倾述的欲*望：“我也是。”她说，“我超级喜欢理查德，当然，凯瑟琳和哈蒙德也喜欢，但最喜欢的是还理查德，基本上每两三个月我都会来看一次，就为了支持他——本来我男朋友这次也答应了会陪我来的，但现在他却说什么……”
想起爽约的男朋友，洁西卡的眼眶又红了：“他不来最好，我还省得生气呢，之前我让他陪我去看《悲惨世界》，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整个剧院都能听到他的打呼声，真是……”
金发的女孩沉默了片刻。
“我刚才，其实听到了一点点，”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有意听的，但就是……”
“我知道，”洁西卡吸了吸鼻子，“因为你就站在旁边嘛，所以，你看，就是这样——”
“我觉得有些人可能只是不太喜欢像音乐剧这样的表演形式，”金发的女孩说，“这也没有什么呀。这么说起来，我有一个朋友，她是和她父母一起从亚洲——我想应该是中国吧？——移民过来的。她告诉我说，在她的国家，百老汇被人们翻译成，呃，应该是翻译成‘BAI—LAO—HUI——’”
她试着模仿了一下那个古怪的发音，但似乎不太成功。
“总之，按着她的说法，‘BAI’是‘一百个’的意思，‘LAO’是指‘老人’，然后‘HUI’就是‘汇集在一起’……所以，这个词看起来就像是‘有一百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们聚在一起，搞那些他们喜欢的，但实际上已经有点过时的故事’——怎么说呢，”女孩露在围巾外面的那双蓝眼睛弯起了一点浅浅的笑意：“虽然我很喜欢百老汇，但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还真的挺形象的。”
“哈，”洁西卡笑了一声，眼泪却掉了下来，“是啊，布莱恩觉得音乐剧很无聊，他喜欢的是球赛，我是说，足球赛，像是欧冠和世界杯什么的——”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也觉得球赛很无聊啊，但他喜欢，所以我也为了他去学着看那些比赛，学着搞明白那些规则，搞明白什么越位，什么帽子戏法，虽然现在还是不太懂，但我在学了——可他呢？他就连陪我看几场演出都……都……”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呃……”
金色头发的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突然的爆发给惊呆了，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几张洁白的纸巾递了过来。
“谢谢，”洁西卡接过纸巾，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太情绪化了，我不应该说这些来扫兴——”她又吸了吸气，转身对那个女孩笑了笑——尽管她的眼眶还是有点发红：“对了，我叫洁西卡，你……”
她的表情忽然僵住了，洁西卡定定地看着站在眼前的金发女孩，半晌，她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天，你是——你是那个克莉丝——”
女孩子愣了愣，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看着洁西卡，紧接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裹在自己脸上的那条围巾。
“我的天，”洁西卡看着她，眼见地激动起来：“我的天，你真的是——”
她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但却又硬生生地顿住，因为金发的女孩忽然伸出手拽了一下洁西卡的袖子，同时将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被围巾挡住的嘴唇前面，一边睁大眼睛，努力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对不起，”洁西卡连忙压低了声音：“那……你真的是克莉丝蒂娜？半年前……”她噎了一下，“在《歌剧院幽灵》剧团里演梅格·吉瑞的那个克莉丝蒂娜·埃里克森？”
有那么一会儿，那个女孩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想要矢口否认，但她最终还是——有些勉强地——朝洁西卡露出了一个笑容。
“……叫我克莉丝就好了，”克莉丝蒂娜轻声说，“我还以为卸了妆之后，就不会有人认出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