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14、14

　　幽暗的光影中，一条淡淡的白影轻轻掠了过来，到了近前，他的眼神陡然冷凝，清俊的眉宇间涌起强烈的压迫感。
　　楚歌微微一笑，漫不经心，抬起头，幽暗的眼神往来人身上灼烧而去，“是你。”
　　白衣阁主眼眸微合，半晌才缓缓睁开，眼中光华流转，转眼间已是起了微微的变化，他的眼睛变得冷冽而夺目，逼得四下雨丝也为之一寒，渐渐的清俊的眉宇间竟似笼起了一层霜华。
　　“你要的是什么？”没有丝毫的迟疑，轮回阁主前进了一步，唇边掠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楚歌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慢极慢的笑了一声。
　　凌洛眼中光芒一亮，修长的手指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剑柄。
　　长生剑陡然一颤，就欲跃出，然而，倒坐在地上的蓝衣男子忽然眉头一皱，吐出一口血来，长生剑的光芒顿时弱了下去。
　　凌洛眼神微微一动，蓦然回首。搭剑的手指缓缓松了下来。
　　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魂又有三，一为胎光，二为爽灵，三为幽情。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七魄若散，三魂必离。然而铸剑师若能以自身灵魄入剑为灵，便可成就剑灵，其剑必为天下名剑，然而融魂者与剑中一魂相息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昔年，迦蓝为了阻止剑雪心中杀劫，不惜裂魂断魄，以自身爱念入剑，自此长生剑融入了迦蓝一魄，现在本体受创严重，已经不足以支持剑的灵气了吗？

　　“我要的已在我手上，不需要你给！”黑衣首领淡淡笑着，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刀，眼中的光芒的如同冷月下的寒冰，他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缓缓的回答。
　　听到对方这样的话，轮回阁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凝重的幽暗泛起。
　　他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
　　或许只能一战——但要从这个男子手下，把她完好的救出，几乎没有可能。
　　不过，除此之外还能怎样。这般下去，阿澈迟早会死在他的手上。
　　然而，手指紧了紧，掌心的剑柄已经温热，他却仍然没有出手。
　　心思瞬间千转，然而这一刻的决断却终究不能做出。
　　“是你舍弃了她呢……司月暗星，轮回阁主的影子！”黑衣男子冷笑起来，夜雨中，微风吹动他的衣袂，一时间，淡淡的话语轻得似乎融在了暗夜中。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冰冷的，宛如利刃。
　　是他舍弃了她——如此卓尔不群的女子，六合八荒万千轮回也许再也不能遇到的人，他却如此轻易的舍弃了她。
　　凌洛怔住，淡淡一笑，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
　　“看来，她还不只是暗星那般简单。”锋利的笑意中，黑衣的剑客冷冷回了一句。
　　白衣公子震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
　　“先放了我的人。”楚歌的眼神陡然冷凝，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剑气。
　　“笑话！”轮回阁主淡漠的神色蓦地一变，翻动的眸底的一池寒光——费了这么大心力，才成就的局面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这样做，轮回也许就此而灭，那个人在幽冥也必不能安宁。
　　可是，澈儿怎么办……要看着她死去吗？
　　雨渐渐小了，天色隐隐透出亮意。
　　楚歌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憔悴而凌厉的男子，仿佛看出了他的迟疑，寒冷的眼神中渐渐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意。
　　都是狠得下心的人——只是不知道别人的心愿和自己的执著，这个被传为神话的男子到底会选哪一样呢？
　　“呵。”一声极低极低的笑声从蓝衣女子的唇边落了下来，她抬起眼睛，静静的看着白衣男子，目光依旧清亮而沉静，“离兮死了，是么？”
　　“是。”仿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凌洛的眼波不易觉察的颤动了一下，视线垂了下去，黑暗的树影立时遮住了他的表情，“她，自尽了。”
　　蓝衣女子被这样一句话的淡然所压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空洞的眼睛中一如既往的淡定。还是这样啊……无论是谁死去，他的眼神中都不会有一丝颤动。
　　那么她呢，如果是她死去，这个人的眼睛中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动容呢？
　　事到如今，她宁可相信拔剑的答案，如果真的能够看到想看到的，或许，此生便再无遗憾。
　　“哈，自杀么？”楚歌笑了笑，眉宇间陡然掠过一丝孤狠，俊朗的容颜显得有些狰狞，“是我亲手杀了她……玲珑若灭，她也无法生存，所以我亲手杀了她！”
　　“你疯了！”蓝衣女子陡然一震，看着他，眼里忽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握剑的男子苦笑起来：“是的我疯了……乱世如此，她离开我要怎样生存，更何况她背叛我，如果她要离开，我宁可亲手杀了她！”
　　轮回阁主看着有些失常的对手，眼里蓦地掠过丝丝缕缕的笑意。
　　他知道……或许，这他一早就已经这样安排好了！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让他在意的东西？
　　她沉默了半晌，眼睛中忽然有了丝丝缕缕的迷惘，心底却依稀有痛彻心神的感觉……如果这样，就让她来尽身为暗星的职责，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
　　如果永远无法与他并肩站在同样的高度，至少，不要让自己成为他成就霸业的负累。
　　月魄忽然淡淡的笑了，眼里的杀意和憎恨悉数退去，只是用力一握剑柄，清冷的笑容中隐约着做出决断的释然。
　　“楚歌，你输了！”低低的吐出这样几个字，蓝衫女子手中的剑锋一转，闪电一般地格向颈侧的弯刀，她的左手指间似乎再度有了剑气，隐约着依稀的朦胧。
　　刹那间，蓝影飘忽闪动，剑气从指间横空流淌，封住了对方的退路，同时欺身向前掠了过去。
　　“澈儿！”轮回阁主一惊，手指蓦地一动，幽蓝的剑光冲天而起，撕裂黑暗的空气，仿佛无数幽灵从天际落了下来。
　　风月剑气！
　　以风为气，聚月成剑，用自己的根基为本元，一击不中，再无力出手的剑气！
　　黑衣男子一惊，仿佛没有料到对方竟会这样的功夫，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不顾生死蓦然出手，不觉怔了怔，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手中的刀光微微一滞，握刀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凌厉的女子，终于，身形一退，掠了出去。
　　承影的光芒刹那间静止，指间的剑气也消逝于无形，蓝衣女子仿佛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停在了原处。
　　果然……
　　似乎忘记了面对的是如何可怕的敌人，执剑女子的神情，有些恍惚，凝合的剑气也没有趁这个当儿出手，就这样，站了片刻，一丝苦笑从她的嘴角慢慢淌出。
　　然而，楚歌的行动更加异样——他的刀举在半空，刀身轻轻的颤动，向来淡漠的眼睛中泛起一阵剧烈的晃动。
　　——风月剑气……她姓风？
　　洛阳的风家，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杏林世家，家中老少没有不通医术的，虽然这代没有了男丁，但两个女儿家传的医术却半点不输给男子，然而，自从七年前和风家联姻的莫家被轮回灭门之后，只听说其中一个死于罹天宫手中，另一个却从此不知所踪。
　　难道，离兮说的就是这个女子？
　　刹那间，仿佛一根利刃刺入了内心最隐密的所在。
　　长剑慢慢垂了下去，黑衣男子蓦然抬头。
　　那么近的距离，一抬头，他正迎上了蓝衣女子的眼睛——她怔怔的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中泛起隐约的悲悯。
　　如此神态，一定不会错，这样沉静而隐密的悲悯，仿佛慰藉灵魂的叹息，那样的眼神，应该是离兮的，只能是她的——但是，为什么，还有人拥有和她一样的神情呢？
　　仿佛想起了什么别样的痛苦，黑衣男子按住刀柄，垂下视线，似乎是害怕翻涌的思绪被人发现。
　　她……她——究竟是谁，为什么离兮要我发誓绝不能伤害她？
　　“看到离兮的影子了吗？”出神之际，他听到近前的女子开口，她抬起头，哀伤的笑容慢慢漫过唇边的弧线，“是啊，毕竟离兮她是我姐姐唯一的朋友。”
　　顿了顿，她忽然微微一笑，“知道么——迦蓝方才在我身上施下的术法，你看到的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影子，他赌你心中对离兮的重视，结果他赢了。”
　　“你是风家的人……风晓澈？”低着头，楚歌忽然轻轻地笑了，幽暗在笑容犹如黑色的曼陀罗在他的眼睛中隐约绽放，“药师家的传人居然会帮着轮回阁主四处杀人？”
　　蓝衣女子微微一怔，仿佛被这个名字引发了什么回忆，她的手颤抖了一下，眼色瞬间也黯了，顿了片刻，她叹息了一声，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晓澈……澈儿，澈儿——自从能够叫这个名字的人都离开之后，这个叫做澈儿的孩子也随他们一同离开了才对。这一生杀戮过重，怕是死了也会在无间停滞百年。
　　是的，她已经死去了，死在记忆的尘埃中，如今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轮回的司月使，轮回阁主的近卫。
　　陡然间，空气静了下来，黑衣男子仿佛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碧绿色的剑身在他的指间散出慵懒的光芒。
　　“小心！”微风轻动，一道幽蓝倦倦的散开，愕然的女子被一道白光推开，“铮”一声轻鸣，迷离的剑芒犹如一道斜斜的春雨，徐徐地洒了下来，冰蓝色的光芒，带着死亡温柔的凄美，悄悄逼近了生命的绝艳。
　　楚歌看见的时候已经慢了半个弹指，他看见轮回阁主背后的漆黑虚无之中绽放出一朵妖冶的曼陀罗，仿佛幽冥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朦胧的光华中流淌着说不出的讥诮。
　　刹那间，全身仿佛陷入了无底的沼泽，使不出一丝气力，他看着死亡璀璨的逼近，忘记了手中的销魂剑，忘记了躲闪，只是眼大了眼睛观望着终结的到来。
　　“楚歌！”仿佛一丝亮光划破了虚空，直直刺入他的内心的黑暗中。
　　“嗤”一声轻响，从恍惚中重新凝聚起神思的玲珑令主一时间竟来不及躲避，待到他惊醒侧身，冰蓝色的剑刃，已经在他的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涌了出来。
　　灼热的血液，零落在幽蓝的剑身上。
　　每落一滴，白衣阁主眼睛就深沉一分——自那人离世接手轮回，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支持轮回到今日，令出如山龙行天下，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分毫，然而今日……
　　不可以！无论是谁都不能违背轮回阁主！
　　凌洛蓦然抬头，深邃的眼睛里面带着冷锐而空远的寒气，看向方才发出声响的女子，微微笑了，然而，那样的笑容却让月魄说不出的寒冷。
　　她微微有些退缩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幽幽而起的火焰，心里忽然有些迟疑。
　　在说出离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退缩。然而，本能的为那个墨衣男子挡下他一剑，看到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怒意，她终究明白自己的离去对于他总是意味着一些什么。
　　或许，那些东西在他的心中是有很重分量的。
　　“凌洛……”她在心里低低的叫了一声这个名字，眼里有悲哀的光。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似乎长久维系在他们之间的东西终于破碎了。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熟悉的人的手指缓缓收紧。幽蓝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凝聚成束，跃跃欲出！
　　还是如此结局吗？
　　承影剑微微低鸣，仿佛感觉迎面而来的强烈杀气，剑身影影绰绰的浮现。
　　转眼间，蓝光爆涨，几乎要把她吞噬。
　　没有想到，你我之间还是如此结束……难道，这就是日月同辉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一瞬，她有些疲惫，数年的持守与期望陡然倒塌，仿佛长途跋涉的人九死一生无力支持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终点，然而那终点却是更大的绝望。
　　好吧……好吧，只要能够结束，这样也是好的。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明亮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耀眼的明亮，然而那样的明亮却让人说不出的绝望，仿佛火焰尽情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你——”他压不住心中的火焰，眼色如同刀锋一样寒冷，然而，似乎不知想起了什么，白衣男子眼眸中的火焰转瞬熄灭，一丝苦笑浮上了唇边。
　　罢了，她即使选择了另外一个人，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仿佛多年之前初见时，明知会把她卷入一个她不愿意深入的地方，还是不能不把她留在身边，无论是否痛苦，他都想亲手制造属于他们之间的牵绊，而如今——
　　断了……一切都断了。
　　他苦涩的笑了笑，身形乍起，长发白袍，漆黑的夜幕中伴随着流火似的剑光，蓦然出手！
　　“很好！“楚歌微微笑着，已经点足掠起，身形交换间，还了七招，略略抢回些攻势，然而，见到如此凄艳的剑法，他的眼睛里还是不由地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真是半点大意不得——只是微微的一个失神，竟然接连让他逼得退后了三丈。
　　轮回的主人——这个苍白虚弱的男子如同隐于九霄之上的神龙，见首而不见尾，作风行事果决诡密，果然不负于武林同道的传言。
　　然，没有人能如此轻易的逼退他——谁也不行，纵使是江湖传奇也是不行
　　黑衣男子急速向后退去，淡淡的笑意中隐约着犀利的杀气。
　　他还有一招，最后的一招！
　　即使算无遗漏的轮回阁主，也会有算不到的一次吧。
　　然而，如果算漏了这样的一招，无论是神话还是传奇，都同样只剩一件事可以做——
　　死亡。

　　刹那间，楚歌轻轻地笑了，幽深的眼睛里闪出奇异的嘲讽——轮回司月使……终于能够知道，你到底是辅佐阁主的暗星，还是败坏那个男子的凶星了！
　　离兮，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总算还是做到了，如今，那个杀死你的男子，已经要陷入生不如死的人间地狱，永远不得救赎，而晓澈，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那，也算是你的愿望吧？
　　他闪电般的向前一步，浅碧色的刀光犹如烈风向前涌起，凌厉的杀气中，玲珑的令主却飞快向后掠去。
　　仿佛感觉到对方杀气中极度诡异的力量，白衣公子陡然有些难言的慌乱,握剑的手指忽然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冰蓝色的细雨刹那间停止，他怔怔的站在那里，似乎记忆里有什么隐秘的伤口被重新剥开，暴露在阳光之下，灼热的痛苦剧烈的动荡着。
　　楚歌变了……变得自信沉静，幽暗深邃，甚至让人无法猜得到他的行动。可是，他为什么放弃攻势要后退呢，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怕是还有什么机关，一个可以致自己于死地的机关！
　　“阿澈。”最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他，他抬起头，寻找着那缕熟悉的气息。
　　冷冷一笑，黑衣男子望着怔在当地的轮回阁主，雪亮的眼神中似乎有火焰燃烧，他嘲讽的看着微微失神的男子，反手一挥，一道浅碧色的弧线一闪而逝，撕裂了身侧粗大的树干。
　　“看看此人是谁吧！”他笑了起来，那一瞬间，黑衣令主的眼里放出的光芒是如此的灼热凌厉，仿佛刺穿了夜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