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你》兵不厌诈

58、第 58 章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干枯的树枝压的咯吱咯吱作响，伴着呼啸的老北风不停抽打着雾白的玻璃，吴肖在簌簌的落雪声中困倦无力的撑开眼皮，失神的看着玻璃外面越堆越厚的雪，感觉屋子里的暖气都透着微微的冷意。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是梦里又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胸腔里每一下有力的跳动，以及那个人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不远处的路灯杆子底下站着一个身影，黑色的长袖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小臂，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时不时递到嘴边吸一口，再吐出来，头顶路灯落下的暗黄灯光将那张氤氲在烟雾里的脸刻画出分明的阴影线条，可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漆黑的眸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吴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耳侧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圆脸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笑容格外清澈，仰头望着吴肖的目光似乎还有些拘谨的羞涩。
　　“嗯。”吴肖收回视线，偏头看着走在旁边的女孩，微微一笑，“我明天下午没有课。”
　　李薇被吴肖的笑容恍了一下，连忙不好意思的垂下脸，将头发掖到耳后，“我昨天刚刚搬了宿舍，想叫上几个好朋友一块到新宿舍吃个饭······你明天下午没课的话能一起来吗？”
　　吴肖怔了一下，他跟李薇除了偶尔一起上公开课会遇到，平时接触并不多，今天也是碰巧在附近遇见了打个招呼。按说李薇搬了新宿舍要请客也应该是叫关系好的女同学，突然邀请他一个不熟的男同学参加，多少还是令吴肖有些不自在。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青涩懵懂的年纪，不会再傻乎乎的将小女生表达好感的糖果当成单纯的感谢，还拿来与喜糖味道作比较。李薇看他时眼睛里明显的爱慕之意他看的清清楚楚。
　　何况李薇喜欢他，这在学校里也已经不是秘密。
　　可是他对李薇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没有喜欢，也不觉得讨厌，就只是偶尔会一起上课的同学而已，与其他同学并没有什么区别。
　　吴肖打小就不是很擅长拒绝别人，因此经常闹出误会，最后都是莫匀出面帮他善后，然后三令五申的告诫他不要和女生走的太近给自己招麻烦。
　　莫匀搬走之后的这几年，没有人再时时监督提醒他，他也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方式，一直到上了大学都没让他妈操心过他早恋的问题。可是现在莫匀又回来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看到他和女生走的近就板着脸教训他，就像现在，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莫匀就站在那里，也只面无表情的抽着烟看着，绝不会走过来对他多说一个字。
　　吴肖放慢脚步，看见一个满身痞气的青年跑到路灯杆子底下与莫匀说话。
　　一年前小广场就打算改造，只是社区里一直喊着改造到现在也没有动工，破败空荡的小广场便成了莫匀和他那些小弟们闲来无事的聚集场所，几乎每天从这里经过吴肖都能看到那几个占山为王的身影在附近晃荡。
　　即使每天都会碰面，莫匀也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他也一样。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样可以自在说话的关系。
　　看着莫匀将烟头用脚尖碾死，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递到青年眼前，两个人对着手机屏幕说着什么，眼睛再没有朝他这里看过来，吴肖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微微的烦躁。
　　他垂下眼，迎着李薇期待的目光弯起唇角，“好，明天下午给你电话。”
　　直到李薇满脸欣喜的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李薇的号码，不由尴尬了一下，接过李薇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李薇存好号码之后，又震了一下吴肖的手机，听到吴肖兜里手机响了两声这才按了挂断，抬眼飞快的看了吴肖一眼，红着脸小声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李薇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重新抬起脸，眼睛亮亮的看着吴肖，“你······有喜欢的人吗？”
　　吴肖顿住脚。目光越过李薇头顶朝小广场看去，昏黄的灯光下忽然有什么晃晃悠悠的飘落，他不由自主的跟着莫匀仰起脸，这才发现下起了雪。
　　雪花落进眼睛里，冰凉，模糊了视线。
　　那凉意似乎也渗进了心腔里。
　　“······没有。”
　　吴肖闭了闭眼，将那抹凉意掩入眼底，再低下头时，脱口而出一句话令李薇猝不及防的瞪圆了眼睛。
　　吴肖问，“你喜欢我？”
　　“我······”
　　“不是就算了。”
　　“不、不！我、我喜欢你！”李薇连忙红着脸低声喊了出来。
　　吴肖笑了。看了眼李薇通红的耳朵，将围巾解了下来，系到了李薇的脖子上。
　　李薇呆呆的看着吴肖忘了反应。
　　吴肖替她系好围巾，垂下手，“下雪了，一会儿会更冷，早点回去休息吧。”
　　围巾上还带着暖暖的体温，李薇忽然间觉得脸更热了，“你······”
　　“我明天会去的。”
　　李薇似乎还想继续确认什么，但对上吴肖温柔清澈的目光，羞涩令她再说不出更多露骨的话语，只按住怦怦狂跳的心口，矜持道：“我、我等你电话。”
　　在小区前方与李薇分开，吴肖再没有朝小广场看去一眼，转身走向小区的大门。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几步便追上了他。
　　吴肖回首。
　　手臂却被一股子大力拖拽着拉向一侧，后背重重的撞在了小区大门旁边的树身上。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莫匀焦灼惊惧的脸映入眼中，用力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牢牢困在怀中。
　　“你要去哪儿？！”
　　吴肖张开嘴，声音却好像被冰冷的雪花堵在了喉咙里，如何都发不出来。
　　莫匀喊着他的名字，嘶哑悲戚的声音一声一声撞击着他的耳膜。
　　“吴肖！吴肖！”
　　“你喜欢的人是我！”
　　“不要走！你哪里都不许去！别离开我······”
　　“吴肖······”

　　吴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光线令他意识一瞬间空白。
　　眼角紧紧的，一片湿冷。他抬手抹了一把，手掌盖在眼睛上半晌儿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从紧咬的唇缝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莫哥······”
　　“莫匀，我喜欢你······”
　　“我好疼，好怕······莫哥······”

　　“吴肖！”方子谦推开门快步走到床前，将手里端着的粥放到床头柜上，俯身紧张的握住吴肖的手，“是不是不舒服？很疼吗？”
　　吴肖的手冰凉，因为长时间的病痛折磨营养跟不上双手瘦的仿佛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骨头，每一次掌心感受那脆弱的触感，方子谦都禁不住心疼的眼眶发热。
　　他甚至不敢用力将那双手从吴肖的脸上拉开，小心翼翼的握着，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焦灼担忧，“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你不想去医院的话，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你这样······”
　　“我没事。”吴肖忽然出声。
　　声音苍白沙哑，比窗外被风卷走的雪花还轻。
　　“不用叫人，我没事······真的······”
　　“我只是做了个梦，有些难受而已，真的没事······”
　　方子谦心口轻轻抽了一下。他没有问是什么样的梦，能够出现在吴肖的梦里曾经是最让他羡慕妒忌的事，可是现在，那个占据着吴肖的梦的人，只会让他觉得可怜。
　　可怜，却无处同情。
　　吴肖将手从眼睛上拿开，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微微的弯着，因为刚刚哭过，笑容谈不上好看，却依然十分干净。
　　“雪好像停了······我想出去看看。”
　　“好。”方子谦不忍拒绝，小心将吴肖扶坐起来，转身去拿吴肖的外套。

　　昨晚的雪下的很大，院子里茫白一片，踩下去就是一串深深的脚印。方子谦抬手重新将吴肖随意绕在脖子上的围巾系好，又把自己的围巾也一并解下来，将吴肖大半脸和耳朵也细细的裹了起来。
　　吴肖睁着大而幽幽的眼睛，忍不住笑，“脖子动不了了。”
　　方子谦道：“那也比被风吹着好。”
　　吴肖用手指将围巾勾到鼻子下面，低头盯着脚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大学女友吗？我们交往的那天也下了雪，我就跟你一样，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
　　是梦，也不是梦。
　　梦里的李薇是真的，而那双拉住他的手，对他嘶声呐喊的人却不曾存在过。

　　方子谦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陪着吴肖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着，看着地上多出来的两排脚印，沉重的心情压迫的眼眶发疼。
　　吴肖虚弱无力的声音不时在耳侧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什么人听。

　　“我那时就像是着了魔，想要证明什么一样，后来想起来，我其实很后悔······”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回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会多一些勇气，先伸出手拉住他，哪怕像小时候一样撒泼耍赖也要缠着他不放，而不是像个傻子给不相干的人系上围巾，将他越推越远······”
　　“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能多几年愉快的时光？”
　　“我从来没有怨过他，因为是我亲手毁了我们的记忆······是我，辜负了他······”
　　“我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喜欢我，从小时候他就喜欢我，是我毁了一切······”
　　“吴肖······”方子谦轻轻揽住吴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颤意终是令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来，默然心痛。
　　“方子谦。”吴肖擦了一把眼角，吃力的仰起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走之前······我想给他留几句话，你帮我拍一下视频好吗？”
　　“······好。”
　　“可以把我拍的好看一点吗？”
　　方子谦看着吴肖这段时间以来被折磨的几乎脱形的脸，终于不忍的飞快转开眼睛。他怕再多看一眼，会止不住眼泪。
　　“你本来就很好看。”

　　吴肖笑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朝地上倒去。

　　天空又下起了大雪，冰冷的雪花模糊了视线，一如那一晚昏黄的路灯下被大雪隔离，怎么都看不清的那张脸。
　　有谁在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吴肖伸出手，笑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