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留洋女恋爱手札》姜居扬

3、Chapter3

　　阴历二月底时，方鸿渐来拜访我了。我心中依然有些气愤，故意晾了他一会。见到他时，也依然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方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得意？”我礼貌道。方鸿渐嗫嚅了一会，说是在亲戚组织的银行里帮忙。
　　“是不是方先生岳家开的银行？方先生，你真神秘！你什么时候吃喜酒的？咱们多年老同学了，你还瞒得一字不提。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要算双喜临门了，我们就没福气瞻仰瞻仰方太太呀！”心中越来越气，这方鸿渐，明明都有了未婚妻却还不说，害我白花那么多时间替他打理生活，早知这样，不如多关注一下其他男人。
　　方鸿渐连忙和我解释，说他的丈人是过去式，学位也是情不得已。
　　“我看见那消息，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要笑我，瞧不起我。我为这事还跟我那挂名岳父闹得很不欢呢。”
　　听方鸿渐这么在乎我的感受，我心中好受了许多。话也温和了许多。毕竟外行人，谁会知道并且在乎你的学位是不是买来的呢？说实话，只要有“博士”的头衔，就够了。我心中暗暗思索，方鸿渐还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我们商量，也许之后我们可以一起结伴去内地。紧接着，我将唐晓芙迎了出来。唐晓芙是我的表妹，大学因为战事内迁，停学在家半年，今天恰好到我家玩。我想着，唐晓芙之后也要去内地，稍后也可以一起做旅行伴侣，于是大家就先认识一下。
　　唐晓芙还是个带着孩子气的小姑娘，年龄上是，长相也是，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对我造成威胁。
　　但是，我很快就后悔了。因为方鸿渐不住地向唐晓芙卖弄着。
　　“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侮辱政治还是侮辱女人，至少都不是好话。”唐晓芙道。看着方鸿渐的努力适得其反，我心中高兴，立刻对方鸿渐道：“好哇！拐了弯拍人家半天的马屁，人家非但不领情，根本就没有懂！我劝你少开口罢。
　　唐晓芙立刻嘲讽地接道：“我并没有不领情。我感激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我怕唐晓芙会在发表出什么夺人耳朵的言论，立刻将矛头又指向了方鸿渐：“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样厚皮老脸，也许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鸿渐怕我在唐晓芙面前提起鲍小姐和他的风流韵事，立刻慌忙地说那是往事，再挖苦就是不道德云云。见方鸿渐这么匆忙地要撇清自己和曾经情人的关系，哪怕是为了给唐晓芙留下好印象，他这焦急的模样却也让我开心了不少——他还不是牵制于我。
　　正在这时，赵辛楣走了进来。他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在心中暗笑。我知道赵辛楣喜欢我，当看到方鸿渐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好语好话；方鸿渐也肯定能明白赵辛楣到底为什么针对他，我不信，当他意识到有了竞争者时，不会紧张。
　　我为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不出我所料，赵辛楣对方鸿渐开始冷嘲热讽。
　　“方先生在国外学的是什么呀？”
　　方鸿渐没好气道：“没学什么。”
　　不行，方鸿渐这话接的不好，万一将赵辛楣彻底激怒了，两人最后真的起了争执，只留一人可不行。我在心中更希望方鸿渐为我奋起争辩，不希望他比赵辛楣低一等，于是我立刻故作亲昵补充道：“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
　　果然，这一句话再次成功点起两人之间的火。
　　快到五点时，赵辛楣要起身离开，约我去峨眉春吃完饭，顺便也邀请了方鸿渐和唐晓芙。我婉拒了他，说明天下午四点半，请大家和刚回国的沈先生、沈太太一起喝茶，并留住方鸿渐，有几句话要和他说。
　　待赵辛楣离开后，方鸿渐道：“这位赵先生真怪！好像我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似的，把我恨的形诸词色。”唐晓芙这个没眼见的立刻说：“你不是也恨着他么？”Tiens（法语：真的）！我心中气极，被戳破了心思，脸上犹如火烧火燎，连忙娇嗔道：“你这人最坏”。方鸿渐接着道自己明天茶会不想来，我心中一顿，唐晓芙添油加醋道：“那不成！我们看戏的人可以不来；你是做戏的人，怎么好不来？”
　　“晓芙！你再胡说，我从此不理你。你们两个明天都得来！”
　　送走唐晓芙后，方鸿渐说：“你表妹说话很利害，人也好像非常聪明。”我觉得有必要试探并敲打一下方鸿渐。
　　“这孩子人虽小，本领大的很，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我边说边观察方鸿渐的表情，见他面露失望之色，我心中一阵醋意，“你别以为他天真，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我总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想，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搅得昏天黑地，哪有功夫念书。咱们同伴的黄壁、蒋孟媞，你不记得么？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暗示唐晓芙作风放荡，常和男孩子们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出息；而我，大学时从未接受过他人的追求。
　　方鸿渐果然接着话茬说了下去：“你那时候也红得很，可是你自由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我真梦想不到尽头会和你这样熟。”听方鸿渐说他曾经也仰慕过我，并从未想过与我会如此熟稔，我心中舒服许多。
　　我稍微低下了一些姿态，柔声对他道：“你去罢。”待方鸿渐走到客堂门口，我又故意唤他，他看我，我笑：“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你，你为什么直望前跑，头都不回？哈哈，我真是没有道理的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明天早些来。”我自认将一副痴情大方的模样做足了。
　　第二天茶会，唐晓芙先到，方鸿渐还没坐定，赵辛楣也跟着来了。
　　赵辛楣见着方鸿渐，便免不了一顿讽刺，而方鸿渐尽头出奇得平静。我思索，许是方鸿渐知道我爱的是他，所以不与赵辛楣计较了。思此，我的心情十分愉悦。
　　大家在讨论沈薇蕾在《沪报》上发表的《给祖国姊妹们的几封信》，《亚洲碧血中之欧洲青岛》。方鸿渐说没看到过，而赵辛楣一直在尝试“回忆”起这文章的题目，最后我帮他说了出来。
　　“对，对，对！文纨，你记性真好！”赵辛楣拍大腿道。
　　沈太太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都亏你记得。无怪认识的人都推你是天才。”天才身份又有何用呢？我还是社交宴会上的迟暮美人，当别的曾经比得上我的、比不上我的女人都有了Mr.Right的时候，我的如意郎君还是丝毫不见身影，学了这么多，却嫁不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思绪被唐晓芙对方鸿渐说的话拉回现实：“那是沈太太写给我们女人看的，你是’祖国的兄弟们’，没注意到，可以原谅。”听罢，我在心中暗暗，唐晓芙倒是会说好话，打圆场，为方鸿渐考虑。
　　我看不下去这一幕，于是我请大家去用点心。但这可气的沈先生一直缠着我，请问在父亲面前为他说说好话，在香港找些事情，这才让唐晓芙和方鸿渐挨得那么近，方鸿渐都快傍到唐晓芙身上来了！他们现在又在讨论什么秘密？
　　沈薇蕾和赵辛楣开始朗朗聊到妇女解放，赵辛楣说到牛奶场的徐宝琼看起来那么柔弱，其实却是她在帮父亲经营牛奶场。我一遍观察方鸿渐和唐晓芙，一边附和道：“宝琼比她父亲还精明，简直就是牛奶场不出面的经理——”他们两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发展得这么亲密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开口道：“晓芙，有什么事那样高兴？”
　　唐晓芙却只是摇头，我心中更加恼火，看向方鸿渐：“鸿渐，有笑话讲出来大家听听。”而方鸿渐却也摇头不说。这两人分享小秘密的模样让我头疼欲裂，心中好一阵不快乐。
　　感谢赵辛楣，请他来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也许方大哲学家在讲解人生哲学里的乐观主义，所以唐小姐听得那么乐。对不对，唐小姐？”
　　方鸿渐却不看他，直接看向我：“我听赵先生讲，他从外表上看不出那位徐小姐是管理牛奶场的，我说，也许赵先生认为她应该头上长两只角，那就一望而知是什么人了。否则，外表上无论如何看不出来的。”
　　赵辛楣大笑：“这笑话讲得不通，头上长角，本身就变成牛了，怎会表示出是牛奶场的管理人！”方鸿渐不再理会赵辛楣，起身要走。我的心中现在一半是熊熊烈火，一半是冰天雪地。赵辛楣这人会不会动动脑子；方鸿渐今天还没怎么和我说话呢就这样走了，我今天开茶会到底有什么意义！心中提着一口气，我陪方鸿渐走到门口；但是再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我特意提醒方鸿渐在门口火炉烤烤手。
　　方鸿渐道：：“苏小姐，今天没机会多跟你讲话。明天晚上你有空么？我想请你吃晚饭，就在峨眉春，我不稀罕赵辛楣请！只恨我比不上他是老主顾，菜也许不如他会点。”方鸿渐话中的怄气让我心中的气消了许多，原来他还是很在意赵辛楣的，我笑道：“好！就咋们两个么？”话音刚落，我就有一丝后悔，约会难道不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吗？谁知方鸿渐说：“不，还有你表妹。”
　　“哦，有她。”我的心中冷了一些，“你请她了没有？”最好没有。
　　“请过她了，她答应来陪你。”
　　我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滋味，却依然维持微笑：“好罢，再见。”
　　别了客人后，我觉得我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我的约会中不能有唐晓芙的出现。于是我思考了许久，决定装病，最好大家都不去。于是约会当天早上，我给方鸿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心中非常恐慌他会不快，恳求原谅。
　　“唐小姐去不去呢？”对面立刻传来问话。
　　“那可不知道。”我心中想，果然是这样，幸亏我要取消这个约会，但又觉得刚才的回话暴露出了我的潜意识，于是立刻改口道：“她自然去呀！”于是超出我意料的是，方鸿渐居然没有取消约会，反而说明天来看我，要我今天好好休息。我心中一团郁火发泄不出，于是我立刻给唐晓芙打电话，和她说我今天不去吃饭，唐晓芙果然懂了我的暗示，和我说她也不去吃饭，于是我告诉她，请她自己去和方鸿渐说。我要让方鸿渐被唐晓芙亲自拒绝。
　　过了五分钟，我还是不放心唐晓芙。唐晓芙到底有没有给方鸿渐打电话。于是我就又给唐晓芙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唐晓芙说方鸿渐家中没人，于是我将方鸿渐银行的电话号数告诉了她。过了十五分钟后，我再一次给唐晓芙拨去了电话，催促她快些在定座前告知方鸿渐。
　　“定了做就去吃，有什么大关系？”唐晓芙这样问我。我心中焦急，立刻说：“这样不好，你和方鸿渐才认识几天呀，就一起出去吃饭。小心背后被别人嚼舌根。来我家吃晚饭吧，爸爸妈妈也很想你了。”
　　“我也不舒服，什么地方都不去了。”唐晓芙语气硬邦邦的。但是我听闻心中放心了许多，挂了电话。随后我一直在期待第二天方鸿渐的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