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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江余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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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茫茫的群山中,竹影拂动,簌簌作声。
云雾迷蒙,随着江余的游走而翻涌。
江水悠悠日复日,山峦不改年复年。
云从龙,群山迎来了天地间唯一一条巨龙。
江余从云间往人间看,往日繁华的都市街道似乎寂寥了,只有乡间的炊烟还在冉冉升起。
赵恒登基刚满一年,天下大赦。
她化作一个年轻男子,从长安的城门走过,因为没带路引被城门吏讹诈了几个钱,江余并不在意。
苍梧山下客,长安远行人。
江余坐在一处旅店的大厅,身边人声鼎沸。
她慢慢地啜饮着一杯酒,面前有一碟切了薄片的水晶牛肉,一碟芝麻拌菜,一碟烩海参,一碟风干羊肉。
有卖花卖艺的人走过她身边,殷勤请她花销,她来者不拒。
得了便宜的人旋即走了,被临桌的小无赖侮辱,她也只是看着。
街道上吵吵嚷嚷,一会儿有引车卖浆的小贩被驱逐殴打,惨叫声响彻楼外。一忽儿有当街卖身的小奴被强行带走,即使被捂住了嘴也用喉咙发出嘶哑的悲鸣。一会儿有乞丐被驱逐,却无生息,似乎是什么大官的车架经过,只听得有人说“死掉的乞丐都臭了几天,抓紧丢出城外”。衙役们奔来跑去,灰尘和血污的气味飞扑而来。
繁华的长安城,穷人们能把自己做的浆食、或者自己本身卖出去就已算上好的运气。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难道换了个皇帝就会有不同?
赵恒登基后恢复了国号,受到了一些反对。他当然做了一些皇帝该做的事来稳定朝纲,比如减免赋税、天下大赦、打击贪腐、镇灾救济、治理河道、开办学堂、广设科举……老百姓也看见了些活路,因此,也肯垂下头去继续做牛马做奴隶,为皇帝的另一些事出力气、出钱、出性命,比如兴修宫殿、戍守边陲、抗击外敌、扩张领土、修筑皇陵、征发徭役……
读书人们因为要考科举,摩拳擦掌地争相歌颂新朝、歌颂赵恒,像赛马似的,只是除了互相比赛,还互相攀咬。老人们暗自垂头,默默又屯起了钱粮。
江余在长安城里转了一圈,竟然没看见几个真心高兴的人,所有人脸上都是愁苦和迷茫。
换了皇帝也没有不同。神灵们新生和陨落,也没有不同。对于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来说,上面坐着的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他们当牛做马的命运。
如果将上面那把椅子掀翻呢?从此没有人或神仙可以再主导天下生灵的命运。
江余隐去身形,飞到庄严的太极宫上空,缓慢地落在屋檐上。
大殿里,赵恒坐在龙椅上,在开午朝。他倒真是个勤勉的皇帝,事无巨细地一一排布疆域内要务,指派官员,安插亲信。他当然阻止不了官员贪腐——甚至有些时候要鼓励他们贪腐,方便他们贪腐,好让他们与自己站在一边。
赵恒认为,治国首要的是治理官员,只要把官员治理好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他自己成功推翻老皇帝,就是靠了官员的托举。支持他的官员影响力超过了反对他的,那么他就能登基,能江山永固。
这些官员迷信,他就亲自带领方士去寻找天龙之子,去海中捕杀骊龙,指挥方士用障眼法在长安街头引起骚乱,让人相信天命就在他的身上。
这些官员贪财,他就广开方便之门,与之同流合污,对侵占农田、抢夺财产、垄断贸易等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官员爱权,他就拉起一批来打击另一批,时不时将双方位置对调,用官位和党争来控制人心。
江余就这样在长安呆了数年,时而化为商贩、走卒、妇人、官差、老农……各式各样的人,去经历人间的悲欢;时而隐去身形飞到太极宫,听帝国最高的掌权者开早朝、午朝,在旁边观摩赵恒批阅奏折、操弄权术。
穷人越来越多,长安街头的乞丐尸首横陈。
赵恒的权力越来越大,关键官位上全是他的心腹,很快满朝文武都不敢对赵恒的决策发出反对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赵恒在处理登闻鼓冤案——围场侵占良田之事时,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死了一些农户,那就给些抚恤吧。只是再闹事的人,就要下刑狱了。“他顿了顿,又道,“人总有弱点,亲戚朋友、父母子女、谋生之职业、欲求之富贵,要对准弱点,事半功倍地让他们不要再上长安来告官。”
偌大的帝国,庞然的官僚机关,到底对付的是谁?
一瞬间,江余好像听见十几年前苏州城上空,春申君拦住她时的声音:“……惊扰百姓,是驻守城市的大忌。”
觉明师傅提着她的龙头把她掼到地上:“镇守一方,应尽职责。扰民误事,徳不配位。”
江南粮价暴涨,两位师傅商议平抑粮价时,江余就在座下打盹。
农户比官员重要。人,是最重要的。最高的掌权者,应是最低的匍匐人。
巨龙显露身形,从太极宫冲向长安上空。
带起的气流掀翻了宫殿的屋瓦,狂风呼啸,江树摧折,云雾腾起,气冲斗牛。震耳欲聋的龙啸声贯彻天地。
“人,是最重要的!”长安上空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