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妖鬼录》江东小王爷

19、江余19

　　江余晕着的时候，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她似乎回到了苏州城，祝真刚刚成妖，欢脱地在江面上跑来跑去，大袖一挥，洒了满江珍珠。月色如烟似雾，笼罩江河千里，水流雾转，月涌大江。

　　似乎来到了长安城，一个少年走在萧索的朱雀大道，天街秋风卷地来，行人四散奔逃，踏尽公卿骨。少年长了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剑眉直鼻，面若冠玉，已经有些成年后的风姿。他的肩膀异常削瘦。赵恒回头看宫城双阙，角楼高高耸立，已经是他回不去的家。

　　似乎回到了城隍庙，春申君上登神位，却对着自己的官袍玉笏终日沉默。他喃喃自语，说昔日楚王剑指天下，最终却还是流亡暴秦、国破身死吗？

　　似乎回到了苍梧山，浔阳仙宫里有三四个小道童围坐在一起抄书，他们说说笑笑，互相用低阶的道术打闹。忽然其中一人心有所感，抬头看了她所在的方向一眼。那是幼年的鹿微真人。

　　似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云梦泽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她刚刚从龙蛋中伸出一只爪子，就被人丢进雷火中。
　　炙热的火焰灼烧着她，游走的雷电劈刺着她，她还没有出生，就受尽万般痛苦。
　　龙族太骄傲，引得周天诸神愤怒，这是天罚。
　　她才刚刚有意识，就以为自己要死了。
　　快一点吧，既然要死，就让痛苦短暂些，快一点吧。
　　忽然有人穿透数千丈的雷火，把她连龙带壳捧出来。很快灼热的感觉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湖水的寒凉清新。

　　她费力地挤出蛋壳，顶着满头蛋液和蛋壳碎片，探头看向这世界。
　　雷雨过后，青天洞彻，紫气金光交相辉映，苍穹殊丽，云色敦煌。四周晚霞绚烂夺目，红彤彤一片，仿佛生机勃勃。神灵出生，天要惩罚她，也要祝贺她。
　　一个青年坐在篝火旁，拾起她，擦干她，将她妥善安置在篝火旁柔软的棉布上。
　　江余破蛋之后精疲力竭，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便昏沉沉睡过去了。
　　火光照耀之下，青年犹如佛陀般仁慈、刚毅、冷峻、悲哀。

　　“觉明……师傅……”江余喃喃。
　　“啊，好像揠苗助长揠过头了。”那人毫无悔过之意，关怀道：“小龙你还好吧？”
　　江余没有醒来，沉浸在梦中。
　　她的身前升起一颗璀璨明珠，殷红妖异，光华四射。

　　春申君回到城隍庙，发现不见了江余，不由震怒。
　　“水神何时离开的？”他质问战战兢兢的鬼吏。
　　鬼吏含含糊糊，一会儿说“水神一直坐在神位上”，一会儿说“外面来了个凡人”，全无一点有用消息。
　　春申君冷面如阎罗，眼神望过来，一众小鬼恨不得自己立时烟消雾散滚回地府。
　　宁可受油煎火烤之苦，也不愿惹春申君发怒啊。
　　春申君攥紧了袖中的传讯符，转身离开城隍庙。

　　赵恒被迎面而来的罡风一击，后退数丈，撞在大殿立柱上，顿时喷出一口血。
　　等他再抬头看，江余已经不见了。刚才那向江余下手的方士更已身首分离，惨死当场。
　　众人大乱，立即围在赵恒四周戒备，可谁也没有看清刚才是谁袭击了他们，又如何带走了江余。
　　赵恒咬牙，嘴角血迹斑斑。
　　他愤怒地转头看这一群手忙脚乱的修道者，质问道：“怎么回事？！”
　　修道者们面面相觑。
　　这股强劲而霸道的灵力……
　　“刚才大人受袭，是否感到迎面而来一道刚劲猛烈的强风？间杂浓烈的草木气息？”许久后，有人犹犹豫豫问。
　　赵恒怒视他：“对。你知道是何方妖魔了？”
　　那修道者得了答案，却露出惊恐表情。
　　“那、那是……”修道者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神色癫狂，随即跌跌撞撞跪倒在苍梧大殿森罗画像前。
　　“神君！”
　　大殿里历代仙君画像徐徐摇曳，阴森冷冽。

　　风吹来，蓄灵池中荷叶翻动，簌簌有声。
　　那道罡风摧枯拉朽，一去不回。

　　赵恒环顾身边这些表情各异的修道者。有惊疑，有恐惧，有怀念，有悔恨，有不敢置信万念俱灰，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他在心里冷笑。
　　神君是吗。赵恒心想，这人间，早就不属于神灵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诈尸！

　　春申君悬身于苏州城上空，周身灵力散发，如波涛冲刷万物。
　　灵力所触及之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在他眼中清晰可见。苏州城内外存留的妖物，不免都纷纷冒头，观察这大动干戈向整个大陆发布招魂令的城隍神。
　　江余，龙神。春申君心似火烧，不断扩大灵力范围。他举起手中长剑，指向中天。
　　龙神，归来！

　　江余在昆山壁中，眉心微动。
　　遥远的某处，熟悉的气息，有人在呼唤她。
　　龙神，归来。
　　归来！
　　江余顿时惊醒。

　　三千梦境，云收雾散。

　　“醒了？挺快的嘛。”先前的人影还在她周边晃悠，“只用了十年，你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炼成龙珠的了。”
　　江余抬头看他，人影更加透明了一点。
　　原先若还似幻非真，现在就只剩一层暗淡浅薄的光影，只留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十年？”江余刚醒，脑子还处于一团浆糊的状态。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