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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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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两个人陪沈鹭语去做检查了,江稳便带着剩下的人负责起接下来的工作,恰克热县医院的院长陈志峰一直在一旁陪着笑,脸都要僵了。
直到财务处的主任和烧伤外科的主任一起找过来,询问要不要让昨晚新收入院的李宏转走,陈志峰才板起脸来说,“怎么了?他不是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李宏虽然烧伤挺严重的,但医院里比他烧伤还严重的不是没有,人家都还好好在医院住着,怎么李宏又不行了?
财务处的主任说,“院长,他上次在咱们这儿做手术的钱还没还上呢,这次手术费治疗费估摸又得四万,你觉得他们家能拿出来吗?下月月底我可是要把整个季度的收入都报到卫健局,到时候少几万,可就得咱们医院自己补!”
烧伤外科的主任也说,“我说的四万是保守的,如果治疗过程中出现创面感染,可能会二进宫,那花费就不好说了,现在还是夏天,伤口一个护理不当,就很容易感染,院长你要是不同意他转走,就给我们科签个知情同意书,要不到时候他家属交不上钱,你再让我们科室给他平摊,那我们日子不过行了。”
二进宫的意思是再进手术室,一般二进宫的病人情况就没有不严重的,如果只是清除一下感染灶,那还好,但如果是合并了全身感染,最后闹一个器官衰竭,去了ICU,治疗起来可就是无底洞。陈志峰是医院院长没错,但医院可不是他们家自己开的,不可能想给谁免费治就免费治。整个医院的流水县财政局都盯着,如果到时候李宏家拿不出来钱,那这钱可不就得他们自己想办法补么!
但陈志峰气的一个鼻子眼出气,他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们科摊过钱了??!”
烧伤外科的主任说,“你上次不就是让血管外科摊的吗,你说收进来这样的病人第一时间要跟你报告,没报告就是科室自己的责任,钱就科室出,我现在把话说在前头,也没什么问题。”
陈志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刚刚赶到的卫健局领导们出声打断了,“出什么事了?”
卫健局的领导们刚到就听他们在吵,紧张的还以为是他们跟宇峰集团的领导吵起来了,所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来,问,“江总好,我们过来晚了,这是说什么呢?陈院是怎么回事?”
卫健局局长带着明显的质问,宇峰集团是他们恰克热县的投资方,上级领导都说了,后面几条公路还要宇峰集团出钱来建,绝对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岔子。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就晚到这么一会,就吵起来了。
卫健局的领导们脸色都很不善,陈志峰连连摆手,心里叫苦不迭,“误会了误会了!是我们单位的事,这是我们院烧伤外科的主任,昨天收进来一个伤者,领导你们也都知道,就是之前在我们院做截肢手术的李宏,他家属拿不出那么多住院费,这正在说这个事。”
卫健局领导们的脸色微缓,但也对把这个事闹到宇峰集团的领导们面前表示不赞同,局长说道,“拿不出来就先欠着,咱们医院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不能说交不上住院费就不让病人在这治了,他之前不是也没交够钱吗,接着记账就行了,这么点事还至于吵吵,陈院这可太不应该了!”
陈志峰心里暗骂,话谁都会说,可想当大好人哪有那么容易,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他装出一副苦笑的模样,“鲁局你不知道,咱们财政不让欠着,上次李宏住院费没交够,我们问怎么办,财政说让我们自己补,我们医院职工一人垫了五六千这事儿才过去,可这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他们都有家要养,车贷房贷的压力也不小,实在是困难,这不李宏又进医院了,大家正发愁这个事儿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鲁局心里也在暗骂,这个陈志峰,财务不让欠钱他能不知道吗,居然在这个时候点他,他心里气得很,但宇峰集团的人还在一边看着,他要是不给解决,那就是他们卫健局无能。鲁局说,“陈院这就是你不对了,病人交不上钱也不能让咱们医院同志平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知道上报?这样,你回头把李宏这两次住院一共花了多少算一下,让他家属去财政签个字据就行了,什么时候有能力还了,再让他还给财政。”
“那太好了鲁局!”陈志峰跟没听见鲁峥嵘损他一样,拉着烧伤外科的主任说,“牢主任你都听见了,这是咱们鲁局亲口说的,你回去就把这事儿跟李宏的家属说一下,让他安心在这儿治着,以后再有这样家庭比较困难的病号你也记住了,把病人花了多少钱统计一下,最后报给财政就行了,咱们医院开门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挣病人的钱,让病人来这发愁的!咱医院同志工作也都辛苦,更不能因为这个让他们心寒!”
这话是说给牢主任听的,也是说给鲁峥嵘听的,烧伤外科的主任也不是谁都能平白无故就当上的,干了这么多年才混成主任,也算是半个人精,牢主任自然也听出来这群领导之间的言语官司,但这跟他可没多大关系,他来找陈志峰主要就是为了李宏这个住院费的事,现在住院费的事解决了,不用像血管外科那样当冤大头,他就心满意足了。于是捧了鲁峥嵘几句马屁话,借口还有手术就赶紧溜了,财务处的主任见状也跟着一起走了。
鲁峥嵘脸色明明很难看,但还是维持着微笑,心里却已经把陈志峰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看宇峰集团的人过来检查,才故意提这个事儿吧!好让他下不来台!不过以后交不起住院费的病号全都去财政科签欠条了,到时候财政发不出来工资看谁着急,整个医院的收入归卫健局的财政科管着,财政给大家发工资,医院没有收入,那大家谁都别想要工资!
鲁峥嵘暗暗磨牙,陈志峰也知道他肯定没想自己好,不过他就是个从外面聘请来的业务院长,又不是卖给这个医院了,顶天干个三五年,只要碰上更适合的地方他就走人,没什么好顾忌的。而且李宏这个住院费他本来就没打算掏,今天要是没有鲁峥嵘,他就想办法让烧伤外科平摊了,他才不会给李宏搭钱,这钱要是掏出去了,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要回来,那时候他还在不在恰克热都两说,怎么可能去当这个冤大头。现在好了,有鲁峥嵘在,他当然要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而且不仅要扔,还得扔得漂亮,扔得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虽然得罪了鲁峥嵘,但又何尝不是一劳永逸,搞不好以后再聘来的院长还得感谢他呢!
陈志峰心里长舒一口气,就听宇峰集团来视察的人中有人提出疑问,“这个病人不是贫困户?”
贫困户,看病医疗在恰克热县都是有补贴的,之前因为恰克热县是个贫困县,所以相应的这里人口也少,为了留住人,恰克热县就对贫困户低保户和五保户这种,都出台了相应的补贴政策。每月看望给点米面油是必须的,补助钱也是有的,看病医疗加养老,再就是丧葬,都是给批的绿色通道,县财政全都出钱给包的。
不难怪宇峰集团的人有此一问,这个李宏家庭条件这么困难了,两次住院,两次都拿不出钱来,还不算是贫困户?要知道他们宇峰集团可是给恰克热县捐了四个亿用来花在这上面,这个李宏这么困难还没够上贫困户,那贫困户得什么样?还是说,关系户才够得上贫困?那恰克热简直胆大包天!
隐隐察觉出宇峰集团问话中的不善,鲁峥嵘和陈志峰心里瞬间千回百转,是不是贫困户这是归民政局管的,他们卫生部门可管不着这个,至于李宏家庭条件这么困难,怎么还没够上贫困户,别说他们不知道,就是他们知道也不能跟宇峰集团的人瞎说,回头宇峰集团的人要是上民政局检查去了,民政局局长不得恨死他们。
陈志峰说,“我们这家庭条件困难的病人都是先看病,没钱给就欠着,从来没有因为病号没钱就不给人家治的情况,我们各科室都是培训过的,很注意这个,绝对不会因为没钱给就把病人往外推。”
几句话,没有一个字是说李宏为什么不是贫困户,但宇峰集团的人也不是傻的,视线直接越过他看向一旁的鲁峥嵘。卫健局的局长,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鲁峥嵘也知道自己不能像陈志峰一样糊弄,心里悔意滔天,早知道今天他就不这么早出门了,被陈志峰敲竹杠不说,现在还下不来台。
鲁峥嵘道:“这个我们不太了解,都是民政部门在管,不过这个李宏也确实挺让人难说,他快成了我们恰克热的名人,就他上次做截肢手术,不是因为受到外伤才做的截肢,是因为他跟别人一块违法挖废电井,一铁锨下去挖着了高压线,其他几个人都判了,就他因为被电截肢现在生活不能自理,才取保候审。”
“挖废电井?”
大城市里来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所以有点膛目结舌,鲁峥嵘解释道:“他们挖电缆电线卖钱,其实也不是日子多困难,都有工作,李宏之前在皮革厂上班,一个月也挣四五千,他老婆还是幼儿园的老师,也是文化人。”
一行人在医院里边走边逛,恰克热县医院才建起来没多久,有些地方甚至还没有利用起来,鲁峥嵘跟陈志峰边跟江稳他们介绍,边把李宏的情况跟他们说了说,什么那天怎么抢救的,后来县里怎么捐的款,再后来法院公开审理这个偷挖废电井的案子,和李宏这次又因为什么进了医院,顺便也还说了说,医院里这些空置的地方,在未来几年里是怎么规划的。
规划做的很好,又大又空,没提钱,但话里话外都想要钱,就和昨天他们去的幼儿园视察一样,那些领导东扯西扯,最后总要扯到周转不开上面。
宇峰集团的人听到最后已经波澜不惊了。
“唉?那不就是李宏老婆?”突然,同行的人说了一句,众人视线也随之看过去,就见一个女人站在收费处的窗口前苦苦哀求着什么。
“是主任跟我说的,他说可以先欠着让我们治。”
“治是能治,医院不会赶你们走,但是交费你也得交呀,我们这真的没有接到通知说你能欠着不交这个费,不然我们也不会给你打电话。而且你说牢主任,他说了也不算,这医院不是他开的,他做不了这个主,咱们这都是一天一结账,都要汇到财政的,你不交费,我们今天就没法结账,没法结账就下不了班,我们也是来这打工的。”
李海言急得焦头烂额,“可是,可是他真的跟我说不用交,说我写个欠条就行了,他说你们知道,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就行。”
来往的患者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都驻足停下来看热闹。
收费处的护士看这么多人围观,也挺头疼,今天宇峰集团的人还过来视察了,要是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肯定对他们医院印象不好,院长追究起来,搞不好还要扣她工资。可是李宏这住院费也得交啊,交不上来,她总不能拿自己工资给他垫上吧!
护士说道:“不是我要故意为难你,是我们医院真的从来没有说打个欠条就行的,你要不就给牢主任打个电话,你问问他欠条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让你给他打欠条啊?他来交这个费?你再打电话问问!”
李海言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按亮了,又按灭了,“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手术……”
“那我就没办法了,这个钱你欠肯定是欠不了的,你要不就先这样,先跟你家里亲戚借一借,先把手术费交上,如果到时候真能打欠条,或者牢主任替你出这笔钱,我再退给你都行。”
李海言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愣是让她给咬出了一抹血色,她没有钱交手术费,之前李宏住院把家里的钱都花完了,她还问亲戚借了不少,那笔钱现在都还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去问人家借。而且就是去借,人家应该也不肯借了,他们家欠的窟窿太大,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家还不上,又怎么可能会借给她。
怎么办。
护士也不知道怎么办,排在李海言身后的人在催促,“你不交就先让我们交吧,我们家老人一会还要抽血,大夫让空腹,这会还没吃饭呢,我们验完好吃饭。”
“是呀,先让我们交吧,我这等着办出院手续呢。”
排在李海言身后的人挤开李海言,把自己手里的化验单都递过去,队伍里的人也往前走,很快把李海言挤到了一边。
收费的护士也怕李海言就这样走了,帮别人办理的时候还特意对着她喊了一句,“你再想想办法啊,我们中午十二点之前就得结账,你得抓紧时间。”
队伍里的人向前挪动着,收费处里的计算机也在机械的报着数字,“一一一二点六。”
“您好,一共是一千一百一十二块零六毛,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扫码!”
周围乱哄哄的,有小孩嬉笑着围着大人追逐转圈,在险些撞到李海言时又被家长呵斥着拽走,李海言无助的离开收费窗口,有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她身后吵闹,身旁人群匆匆,她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尤其是看到自己手机屏幕上一家四口幸福的笑脸时,眼眶更是忍不住发酸,她要上哪去借钱?
她扒拉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王京,王京早上跟她说要是用钱就说话,那她能跟他说吗?虽然知道王京有可能就是一句客套,但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求谁。
她斟酌着,鼓着勇气,给王京发去一条短信,“王校,您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
她总得试一试。
短信发送成功,李海言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李老师。”
她仓促抬头,就见江稳一行正停在她面前,李海言瞬间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