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温柔》Sutlin

1、初见

　　肖俞最近很烦。
　　是真的很烦，和以前在学校窝在教室里做试卷的那种憋屈不一样，有某种怪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在床上瘫着什么姿势都不舒服，手脚都得不到舒展。
　　他好几次站起来走到五平方米的阳台，房东堆积的各种破纸箱和废报纸挤得只有个落脚的地方。厚重的玻璃窗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朦胧地映出对面单元楼几盏昏黄的灯光。肖俞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把这破窗子扒拉开。没有想象中的一股寒风猛地涌进来吹得他浑身一颤，涌进来的只有从对面人家排出来的刺鼻的油烟味。
　　他把堵在喉咙口的吼叫声咽了下去。灰暗的云快要压下来，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对着这样破败的市井景象，他实在连吼一声发泄的力气都没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坐落在某一线城市高档小区的家了。那时候，虽然和继父相看两厌，但是那时候每天能听到老妈的唠叨，每天晚上一大家子人会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吃饭，累了能扑到那软软的大床上大睡一觉，还是很温馨的。
　　当然，那“其乐融融”排除他在外了。但是，他还是怀念能看着别人的“其乐融融”的日子。
　　肖俞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结了痂的伤口涌出来了，心口抽抽地疼。
　　肖俞赶紧甩甩脑袋，想把这些念头赶紧甩出大脑。这是他今天第七次想起从前的日子了，和前几天一天五六十次的频率相比已经很有进步了。
　　他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在阳台默默吸着。明天他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面对完全陌生的人。肖俞突然感到有点害怕，虽然这两个字在他十八年的人生出现的次数寥寥，在老妈死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无助的感觉。他像是悬浮在河里的一粒沙子，随着河水沉浮上下，也像踩在云端，没有真实的触感。他不愿多想，猛吸几口后随手把烟头丢地上踩灭，继而大步走进客厅。他已经不会被烟味呛到了，虽然还没体会到什么“解忧”的作用，但是，凡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餐桌上堆着七八盒吃完的方便面桶，内裤袜子换下来也随手往餐桌上一丢，空气中几种微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微微皱眉。
　　真狼狈啊，肖俞想。
　　肖俞走进房间，把书包拿到阳台，不想让书包也沾染上这种奇怪的味道。虽然书包里头也没什么新书，但是他就是莫名地对知识有种神圣的敬畏感。知识，应该是不沾阳春水的，不应该和...内裤扯上关系。

　　这天晚上，他并没有睡好。
　　也可能是一晚上没睡，闹钟响的第一声他就睁开了眼。草草洗漱过后，他还是认真地挑了一身没有怪味的衣服，在楼下买几个馒头，往学校走去。新学校离出租屋不远，但是离市区很远。这里来往的人都很少，附近住的基本上都是学生和陪读的家长。一路上没遇到几个学生，反倒是被几个大声和卖菜的讨价还价的家长吓得眼皮跳了几跳。
　　虽然已经来过这个XX县第一中学好几次了，但是再一次领略它的破败时肖俞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叹。四层教学楼，初一到高三的学生挤在一起，厕所和教室对门，连个正经操场都没有，零零星星有几个套着蓝色校服的学生在围着教学楼跑圈。学校大门旁边是一个快被挤爆了的停车棚，从老师的小电瓶到学生的自行车全部都挤在一起，几个古稀之年的保安正坐在大门门口磕着瓜子侃大山。
　　肖俞不想多看，径直往教学楼走去。
　　物理办公室在四楼，肖奕已经来过两回了所以找得到。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走了进去。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从里间办公室走了出来。男人有点胖，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有点不自在的笑容。“肖俞是吧？年级主任跟我说了，你就到我们班去，高三六班，我姓陈，叫我老陈或者陈胖都可以......“
　　。。。还真有这么损自己的的人啊。。
　　”你是xx大学附属第一中学来的吧？那个学校可是好，我了解你的情况，高三休学了半年，再回来那么短时间怎么可能赶得上来，高考没考好也是情理之中。不要有太大压力，也别把这当复读，就当是补你那半年高三。你底子好，赶上来肯定轻而易举。“老陈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现在一轮复习的进度。数学到了立体几何，英语必修二已经复习完了，物理刚结束万有引力与航天......“
　　后面他说的话，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落进肖俞的耳朵里。他就是有这种超乎常人的能力，想不听的话真的可以一句不听。等到肖俞的意识流流到文艺复兴时代了，那边老陈还在讲的唾沫星子直飞。
　　”一轮复习呢，最重要的是打基础......欸江言，你来的正好，这是咱们班最后一个复读生，来认识一下。“
　　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内容，肖俞连忙把飞到天外的思绪赶紧撤回来，和老陈一起向门口看去。
　　干净，是肖俞对江言的第一印象。
　　少年生得很白，可是却毫无病态，戴一副银框眼镜，如墨色渲染的眉眼中流转着咄咄逼人的英气。头发蓬蓬的，柔顺地搭在额前。他身材颀长，站得笔直，干净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几乎找不到一处褶皱。或许是肖俞的错觉，在目光相接的那刹那，少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完了肖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看男生第一眼只看鞋，关心人家白不白，衣服整不整洁还是头一回。就因为人家比自己帅？肖俞当然不愿意承认，他曾经也是个被好多女生要过联系方式的人呐。他赶忙垂眸去看江言的鞋，可是江言没给他这个机会，朝他的方向走来。肖俞觉得低头去看人家的鞋太过刻意，还是作罢。
　　少年走近，空气中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青草香随之而来。
　　”来来来，这是江言，学生会主席，不是年级第一就是第二，经常周一在国旗下演讲，还是物理竞赛组的，XX大学自主招生应该没问题......“老陈又打开了话匣子。
　　江言清清嗓子，老陈才停下来。不过话锋一转，转到肖俞身上：“这是肖俞，XX大学附属第一中学来的，据说高一高二的时候老考他们学校年级前十，高三的时候家里出了事高考才没考好的。”
　　肖俞揉揉眉心，有点尴尬。老陈这三寸不烂之舌，快把这诡异的场面往相亲上扯了。
　　江言仍然是面无表情，稍稍上前了一步，说道：“江言，班长。”
　　意料之中低沉的声音。肖奕抬头，冷不丁接上他清冷的目光，被吓得一激灵。
　　没等肖俞作出任何反应，江言又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迅速从他身上移开，对老陈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近几天班上的情况，诸如谁自习课听歌，谁体育课旷课，谁偷偷谈恋爱云云。说到谈恋爱的时候，肖俞忍不住看了一眼江言，他仍是绷得死紧的表情，老陈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像是习惯了。
　　末了，江言大步走了出去，肖俞长吁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班长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心悸。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到右边口袋里，想拿烟，不过，看着满屋子的老师，还是作罢。
　　“不跟上来？”突然折回来的江言猛地出声，差点把肖俞给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肖俞心中一股无名火噌噌噌往上涨，压低声音道：“你叫我了？”
　　江言随意地靠在办公室门上，头歪歪地抵在门框上，眼神晦暗不明，和刚才那副正襟危坐的全国人大代表样子有些不同，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晨风拂过，衣角飘动。肖俞抬头扫了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
　　“哦，”江言勾了勾嘴角，语气中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我以为大城市来的学霸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