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转机（归篇） ...
-
已是除夕之夜，路上并无行人，只有更夫还在辛勤工作，等着结束一天的疲累，回家同家人一起吃个团年饭。
言若海坐在向着皇宫行进的车轿上，闭目沉思。
今日一早，他已见过沈婉儿。
这件事，他并未告诉言冰云。
听见言若海要见自己，沈婉儿倒并不觉讶异。
在来时的路上，她就从倩文的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静澄伯的故事。譬如他在监察院是如何的雷厉风行，又是如何成为陈萍萍的左右手。虽都只是些坊间传闻，但只见他将言冰云培养的如何，便可知与事实并无过分偏差。
沈婉儿心里已拿定主意，无论对方是何态度，她反正已是一无所有，便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婉儿见过言大人。”
言若海正伏案疾书，闻声抬头，一道纤长的身影顿时映入他的眼帘。他只见面前这女子形容消瘦，面目苍白，脚下虽虚浮，但脊背仍挺得笔直，形容举止间不卑不亢，自带着一股不可撼动的气势。
言若海不由得一惊，这样的女子倒是世间少有。面上虽柔弱，但却可依稀窥见一颗极坚强的内心，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沈小姐近日还好吗？”他特意加重了“小姐”二字的读音，可这女子的面上却并无波澜。
“婉儿本是北齐逃犯，承蒙范大人和言公子相护才苟全性命于此。如今婉儿只是言府一个小小的丫鬟，小姐二字，实在是当不起。”
沈婉儿并未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此番言若海既唤她前来，想是早已对她和言冰云的前尘往事有所了解。
“你和冰云……”
“言大人想说什么，婉儿明白。”
还未及言若海将话说完，沈婉儿便轻声打断，“我和言公子之间，并无纠葛。在北齐时，他救过我的命，我替他挡那一剑，只是报恩，并无其他。来南庆，亦是因家兄托付，婉儿至今对各位大人心存感激。如今婉儿不求什么，只愿做个丫鬟，尽己所能报答贵府的收留之恩。即使大人要即刻逐婉儿出府，婉儿也绝无半点怨言。”
言若海心下一惊，未料到沈婉儿会说出这番话来。没错，他此番唤她来，原是想为她和言冰云之间的事做一个了断，但见她这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竟产生了一丝愧疚。
“沈姑娘言重了，言某请姑娘前来，不过是想问一问姑娘近日在我府上住得可还舒心，伤势恢复得如何。你是为救犬子而伤，自然是我言府的恩人，你倒无需感恩戴德，我言府所为亦是为了报恩而已。”
言若海的语气不觉间缓和了许多，沈婉儿微微垂下头，也不再言语。
车轿已行至半途，言若海睁开双眼，一手扶额，另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沈婉儿，实在像她！
那个已离他而去二十余载的，让他牵挂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便是言冰云的母亲。
彼时，他风华正茂，是监察院年轻人里的翘楚；而她则是当朝宰辅之女，京都著名的才女，盛名更是不输现时的第一才女范若若。
他们的结合，虽是圣意，但男才女貌，倒也是一见倾心。
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是琴瑟和鸣。但时间一长，两人骨子里的个性都开始彰显出来，虽不至剑拔弩张，但生活中也处处弥漫着硝烟。
言若海少年即入监察院，一心扑在家国大事上。可言夫人再负才女之名，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受不了丈夫成日忙碌，以致忽视了她和整个家庭。
一开始也只是小吵小闹。直到那一年，言若海为追捕一名北齐暗探，中了对方的毒箭，性命危在旦夕。好不容易救治回来，可身体才刚恢复没多久，便又要前去追捕。
彼时言夫人已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见丈夫如此，哭闹着阻拦。但仍抵不过他的执拗，一气之下便从言府正室搬离，住到了西角的一间小别院里。
时间一长，言若海心里也有些后悔，更念及言夫人临盆在即，便差人去别院将她接回。却不想言夫人执意要求他辞去监察院之职，否则两人便从此离心。言若海彼时正年少气盛，更感念家国情怀和陈萍萍知遇之恩，如何肯依？便同言夫人赌起气来。
这一赌气，便是生死相离。
临盆那日，言夫人大出血，孩子虽然保住了，可她却撒手人寰。
那日，言若海正在院内当值。听闻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急忙赶回言府，却仍未见到言夫人最后一面，只听服侍的丫鬟说起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千万不要让我的儿子入监察院！”
听诊治的太医说，言夫人是忧思过度，心内郁结，气血不畅，方才导致难产。言若海听罢，心中后悔不已，但若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结果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对夫妇，骨子里的执拗和倔强绝不会为了彼此而改变。
想到此处，言若海的眼角竟泛出了一丝泪花。轿上虽无人，他还是迅速抬手拭去了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
今日看到沈婉儿，又让他想起了言夫人。没想到他们父子二人，不仅性情、相貌上一脉相承，连所爱之人的性情都如此相似。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言夫人的嘱托，将言冰云送入了监察院。
言若海心里对言冰云始终有淡淡的愧疚。为了锻炼他，自小就将他寄养在别处，少年初成时，便将他送入监察院。这二十多年来，更是几乎未曾在他面前展露过几分父爱。
这些事虽从未言说，但言若海每每想到此处，心口都觉得微微的疼。
言冰云近日为何烦忧，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知晓。沈婉儿在言冰云心中的分量，单从他们父子的数次争吵中，便可窥见一二。
今日他原是想逼退了沈婉儿，可一见了她，却不知怎的改变了主意，大约是她太像故去的言夫人，亦或是她骨子里那股倔强，震撼了他。
这辈子他未能守护好的感情，倒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幸体验一番，这样，他也不算愧对了言夫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转机（归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