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庆余年]》曹林夕

1、无言（归篇）

　　待南庆使团行至京都城外，早已是十月里。历经暑寒更迭，今日是北风肆虐，漫天的大雪如搓棉扯絮般重重地坠落在地，每一片仿佛都落在了沈婉儿的心里。

　　她如今躺在使团最暖和舒适的一辆马车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心底似被雪花浸染般一片寒凉。已经整整三个月，除了为她诊治的大夫和侍女，以及那位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小范大人，这辆马车再无人问津。

　　她微微起身，侧靠在车窗边，透过车窗缝隙，依稀能望见被大雪覆盖的地面上落下的点点马蹄印。突然一阵风袭来，一片银装素裹霎时间盈满了她的眼底。这突如其来满世界的白耀得她几欲睁不开眼，不知怎的，两行清泪瞬时间就沿着她苍白的小脸流了下来。

　　“沈小姐怎么哭了？”

　　她慌忙睁开眼，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见过范大人。”她微微颔首以表敬意。沈重的事，虽和范闲有关，但说到底还是朝堂权谋的牺牲品，范闲在其中虽推波助澜，到底不是根源。且在北齐时，沈重将她托付给范闲，其中深意，她如何不知？因此，心里虽有些恨，但面上仍是敬着范闲几分。

　　“沈小姐不必客气，我在外边已敲了好几下门框，但始终无人应答，我怕小姐有事，便贸然进来，唐突了。”

　　沈婉儿微微一笑，“范大人言重了，若不是您，只怕我已死在故国。”

　　范闲坐到一旁的软凳上，上下打量着面前羸弱不堪的女子。这沈婉儿虽柔弱，眸中却自带着一股世家小姐的傲气，如今却落魄至此，心中只怕亦有不甘。

　　“我看沈小姐气色还是不佳，不知可是忧思过重的缘故？若是担忧到了我庆国无处可去，那大可不必，我范府地方虽小，可仅沈小姐一人的吃穿用度，还负担得起。”

　　沈婉儿轻叹一声，“无国无家的人，还有什么可烦忧的呢。一切全听范大人安排，即使让婉儿为奴为婢也绝无怨言。”

　　这些天，她时常被噩梦惊醒，午夜梦回时，哥哥的声音总回荡在耳边。“我这一剑下去，她才能活。”哥哥如此用心良苦，只为将她送到心爱人的身边，才费心设下这样一个局，不惜赌上了自身性命，可她呢？却只怕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妹妹！每每想到此处，轻生的想法总是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但哥哥为了她却……虽然使团的所有人都对沈重的事三缄其口，但她知道，哥哥多半是以身殉国了。以她对哥哥的了解，既已被皇室猜忌至此，他便绝不会再偷生，沈家两兄妹，骨子里是一样的倔强。

　　“沈小姐千金之躯，怎能为奴为婢，更何况我们的小言公子也不会答应啊。”范闲终是忍不住，偷笑了两声，可看沈婉儿神色不对，赶紧收起了笑容。

　　“沈小姐莫怪，我方才只是说笑。那个木头其实很担心你，只不过碍于面子，沈小姐认识他的时间比我可长得长，总不会不晓得我们小言公子有多变扭。”

　　沈婉儿却是不说话了，只靠在床头愣愣地发呆。范闲不禁叹了口气，这两人，一提到彼此便都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单从这点看来，倒真是天生一对。

　　范闲看沈婉儿神色疲倦，也不好再逗留，便拱手退回了自己的马车。而此刻车内，他口中那块木头正闭目养神，面上一片平静，也看不出悲喜。

　　范闲蹑手蹑脚地坐到言冰云的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静坐起来，一片沉寂。过了半晌，范闲到底还是忍不住，“哎我说，明日使团就到京都了，沈小姐你到底打算如何安顿哪？”

　　言冰云长睫轻颤，但仍未睁眼，“沈重将她托付与你，而不是我，如何安顿，自当请小范大人定夺。”

　　“我说言冰云，你到底有没有心哪？当日沈小姐为救你差点丧命，我记得你可是死死抱着人家不放，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我告诉你，我刚去看她，她脸色很不好。按理来说她这种伤，经我这种神医之手，一个月也就能恢复地七七八八了，可如今三月有余，伤口仍不时发炎，你当是为了什么？”

　　言冰云猛然睁眼，突然扫过来的凌厉目光吓得范闲打了个冷颤，“为了什么？”

　　虽然依旧冷冰冰，但范闲却从言冰云的语气里嗅出了一丝急切的味道。

　　“你说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心理暗示，只怕沈小姐她根本就不想好，所以不管是再厉害的大夫、再名贵的药材，统统都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真正的药，我开不出来，在这里。”范闲用手指了指言冰云，苦笑着闭上了双眼，再不理他。

　　“心理暗示……”言冰云不禁自言自语起来，他不懂心理暗示是什么意思，但范闲说的话他却听明白了。可他，注定不是她的良药。

　　思忖许久，言冰云才抬头望向范闲，目光所及之处，陷入了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