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9、柳叶桃花

　　黄昏，昱王府，后厨偏门。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来回踱步，看上去已经等了不少时候。
　　终于等到铁连生走出门来，女子喜不自禁，赶紧迎了上去。
　　一掀面纱，柳眉凤眼，雪肤红唇，恍若神仙妃子，不是她文锦绣又是谁？
　　“铁叔，主上他怎么样了？”
　　“主上喝完药，正要睡下呢。”
　　文锦绣眼底掠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着急道：“主上的病可是加重了些？”
　　铁连生叹了口气：“军旅辛苦，还经历了不少变故，主上他呀，操心太过，咳得更厉害了些。不过有康老先生在，多调养些时日，应该没什么大碍，绣丫头你啊别太担心了。”
　　听了这话，文锦绣宽心许多，却仍站着不肯走，没一会儿，竟红了脸，似乎有话想说。
　　“绣丫头，还有什么事吗？”
　　“铁叔……”文锦绣支吾，“能不能带我进去……见见主上……”
　　“这……”铁连生面露难色。
　　“就一会儿，我就远远地看一眼，主上一睡下我就出来。”文锦绣急切道。
　　虽知不合时宜，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只要能望他一眼，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
　　“绣丫头，不是我非要拦你，如今局势敏感，你到王府来已经很不合适，再进府，只怕主上知道又要操心，你还是回去吧。”
　　文锦绣一阵失落，也不再强求，低头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予铁连生。
　　“铁叔，这是那日陆将军扔下的玉佩，怕主上还有用处，劳烦铁叔替我交还主上吧。”
　　“好。”
　　“那阿绣告辞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还请铁叔，别告诉主上我来过了，这盒子，就说是当日在归风山庄，我就给您的罢。”
　　如此柔情，那样小心，那样……低到尘土里吗？
　　铁连生看着文锦绣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也进府去了。

　　铁连生回到庭院时，萧昱正被弦歌扶着，赏着天边的晚霞。
　　“锦绣来过了？”萧昱望着晚霞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上，铁连生心说，绣丫头，铁叔我真没办法替你瞒了。
　　“是的，她来给主上还玉佩。”
　　萧晟本在屋顶上捉鸟，一听这话，飞身下来，“什么？绣姑娘来过？”
　　“是的，不过已经走了。”
　　萧晟有些失望：“铁将军，你怎么也不让她进来啊，我刚创的天罗地网式，正想跟她的千丝渡劫针切磋切磋呢！”
　　“晟王爷的天罗地网式，怕是捉鸟用的吧？绣丫头又不是鸟，肯定不愿意跟您比。”
　　“愿不愿意，那可是绣姑娘说了算，你等好了，我这就去请她回来。”
　　萧晟说着，便飞身上墙，欲翻墙去截文锦绣，被萧昱一声喊回。
　　“三弟，你这是胡闹，你忘了锦绣现在的身份了？”
　　萧晟一拍脑门：“对啊，她现在可是昊王御用医女，不再是二哥府上的绣姑娘了！”
　　“嗯……锦绣与我旧识之事，还是莫让昊王知晓，三弟可要记住了。”
　　“好吧，为了二哥，三弟我就勉为其难，把这惊天动地惊心动魄天罗地网式先收将起来，暂时不拿出来名扬天下了！”
　　一旁铁连生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还惊天动地惊心动魄天罗地网式？几日不见，晟小王爷还突飞猛进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来，让属下好好看看！”
　　铁连生说着便跃将过去，萧晟一看大事不妙，拔腿就逃，一面扯着嗓子喊：
　　“救命啊！以大欺小，以大欺小了！”
　　“我还说晟王爷以强欺老呢！”
　　“本王爷不跟你打，你连苗疆怪蛇都不怕，我不和你打，不和你打……”
　　“铁老汉，你有种别戳我笑穴啊……啊啊哈哈哈……”
　　“啊啊啊！二哥，管管你的手下啊，哈哈哈……”
　　看着二人在屋顶笑作一团，萧昱忍俊不禁，也是欢喜得很。
　　一旁的弦歌替萧昱打开那小盒子，上好的丝帛上，静静地躺着一块上好成色的桃花玉，半月的形状，通体粉色，中间带有一抹绿痕。
　　萧昱接过来，只道这盒子装块玉还显空大，又轻轻掀开丝帛，只见一个更为精致的琉璃小盒，装着四五枚淡青色的小药丸。
　　弦歌一看笑了，用手语比划：
　　“是落竹丸，绣姑娘她又给王爷送药来了。”
　　“收起来吧。”萧昱微笑如水。
　　弦歌乐呵呵地收起药盒，又用手语说：
　　“王爷，落竹难见，落竹丸更难见，绣姑娘对王爷真好。”
　　萧昱看懂后，指着屋顶打闹的二人，拍了拍弦歌的肩膀：
　　“弦歌，你是不是觉得，老三一个人笑，太寂寞了？”
　　弦歌一听这话，头摇得堪比拨浪鼓，再听听萧晟笑得跟杀猪似的，干脆一溜烟跑了。

　　另一头，归风流放之地，东海。
　　情报兵奔进巡抚家时，巡抚郑百纶正在自家院中修剪花花草草。
　　“郑大人，急报——”
　　“慌里慌张的干什么，鳄鱼帮又来闹事了？”
　　“不是！大人，是归风的案子，护国大将军沉冤昭雪了！”
　　“什么？！”
　　郑百纶扔下手中的剪刀，小跑过来，一把拿过官函。
　　只见信封上书：
　　归风旧案昭雪，郑百纶老先生亲启。
　　一笔好字，却是完全陌生的字迹，郑百纶赶紧拆开：

　　郑老先生：
　　今已查实，十六年前武勇护国大将军之死，乃其二弟许仲泽、三弟许季泽密谋刺杀，陛下已下旨结案：许仲泽、许季泽二人主谋，原处以极刑，然二人已自毙于归风，故改判，沉尸虿盆，以平民愤；其余亲眷、属下，经查证直接参与者，同罪；确实不知情者，陛下念其乃武勇大将军之一脉，着以流放东海，永不召回。
　　以行军速度来看，老先生收到此书，不出半月，流放众人即可到达东海境内，郑老先生身居东海巡抚，更是护国大将军生前至交，想来，老先生必能妥善安置。
　　另，归风事变，朝廷已削其名号，从武勇护国大将军之号，更名护国山庄，正式收归朝廷掌管。只是庄主之位悬置，朝廷上下也是争抢不断。
　　而当年大将军英魂早逝，老先生睿智，窥见些许端倪，一再冒死进谏，请求先王彻查，然先王认为证据不足，实则更恐军心动摇，不允，老先生一怒之下，这才叛出金陵，来到大将军生前戍守的东海荒地，一守就是十四年。
　　如此情义，如此气节，护国庄主之位，甘昱若无人能居先生之上。
　　若晚辈推测无差，随流放众人一齐抵达的，应该还有昊王诏书。晚辈知老先生气节，自然不会为区区官位折腰，但金陵城中，仍有故人之子为盼，到时，还请老先生千万勿要推辞。
　　祝好！

　　郑百纶一气看完，已是老泪纵横！
　　“归风的案子，当真？”
　　“大人，是真的！金陵、姑苏都传遍了，我们东海虽然偏远，往来的客商也有人说呢！”
　　郑百纶仰头望天，青天白云，雁过无痕。
　　孟泽，你看见了吗，朝廷给你昭雪了！你若泉下有知，也不枉我在东海苦守十四年！
　　郑百纶望着青天默默流泪，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这信没有署名，可知是谁寄的？”
　　“属下不知，只能看出是甘昱若军中寄出，一级军事密函。”
　　郑百纶又翻了翻信封，随信果然还附了别的东西，一看——
　　竟是半块上好成色的桃花玉佩，粉中带绿，绿色的地方像一弯柳叶。
　　郑百纶一怔，连忙从自己怀中掏出什么来——
　　竟是另外半块桃花玉来，只是这半块为净粉色，并无绿痕，与信中所附的半块，正正好，拼成一块圆佩。
　　孟泽的柳叶桃花佩……
　　怎么会？
　　当年孟泽遇害，柳叶桃花佩摔成了两半，我留下一半，另一半则交给铭博那孩子，以备他来日有需，作为信物与我相认。后来收到夏紫亲笔书信，说铭博不慎落水溺亡，尸骨一直没有捞上来，半块柳叶桃花佩也随着这孩子长眠湖底。
　　可这半块，分分明明，真真切切，就是我当年亲手交给铭博的那一块呀。
　　郑百纶想起了什么，赶紧拿起书信，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故人之子？故人之子？！
　　难道铭博那孩子没……
　　郑百纶方才是老泪纵横，这下却是喜极而泣了：
　　“不管想什么办法，查清楚这信的来历，可能的人，一个都不要漏下，越快越好，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