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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深渊云端 ...

  •   忘归岛,揽翠苑。
      绿蕊夫人将将在桌前坐定,准备用早膳,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报夫人,忘归冰原发生雪崩,迦明山主峰整个崩塌了!”
      “什么?!”绿蕊夫人一下站起。
      “探子回报,今晨迦明山有多人斗武,当中有人驱动了强大剑气,震塌了迦明山的积雪,随后岛上各处接连雪崩,我们派去的探子已失踪多人!”
      “不可能!”绿蕊夫人斩钉截铁,“他们当中怎会有人能驱动剑气,有司教上了冰原吗?”
      那侍卫摇摇头:“没有,探子们未曾在迦明山一带见过哪一位司教,应是学生所为。”
      绿蕊夫人不可置信:“才一年有余,怎么可能练到剑气一重……看清楚是谁了吗?”
      “参与斗武的十余人,主要是龙星门下和虎星门下,谁驱动的剑气……因是雪天,不曾看得真切,但有人回禀,像是看见了碧痕剑光。”
      碧痕剑?
      难道……是她?!
      绿蕊夫人沉默片刻,随即快步走向苑外:
      “通知所有司教,忘归冰原雪崩,请各位司教即刻到港口集合,共商对策!”
      “是,夫人!”
      跟着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低声补了一句:
      “夜司教那边,请就是了,先别提及雪崩的事。”

      忘归岛,海滩。
      十二天前的夜里,五百多名少年在这里登船,去往比忘归岛更加严寒的忘归冰原。
      而今天,送走他们的十三位司教又重新站在这里,情绪复杂地,望向那片冰原。
      见人已到齐,绿蕊夫人开口:“各位司教,今晨迦明山雪崩,继而引发冰原全岛雪崩,急着请各位来,就是想商量商量……此次大选,是否仍旧继续?”
      一个中年男子率先出列,看去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全无不惑之年的睿智或知天命的淡然,他的眼中迸发出一股狠劲来,其人正是虎星司教:
      “夫人,忘归大选,素来是生者为王,若提前十日中止,恐怕不合岛上的规矩。”
      话音刚落,一个伟岸男子跟着站出来,正是被称为“七选人之父”的龙星司教:
      “虎星不在乎杀神刺,我可心疼我那得了青芒诀的大弟子。夫人,得才不易,育才更不易,我门下奕星资质非凡,现修习青芒诀已有小成,若是任其殒命于雪崩,岂不可惜?”
      “荒谬!”虎星恨道,青芒诀显然戳中他的痛点,“往年大选,碰到什么天灾地震的,也不是没有,我们何曾中止过选拔?龙星莫不是要为了区区一个奕星,废了忘归百年规矩?”
      “虎星此言,怕不是因着规矩吧!”龙星亦不退让,索性挑明对方私心,“恐是容不下我龙星门下拔得头筹,想借雪崩一并清洗,来年重新来过吧?”
      “你……”
      “够了!”绿蕊夫人喝断二人,龙虎双星素来不睦,平日里她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二人的争吵显然不合时宜,亦不知分寸,引起了绿蕊夫人的不悦,“迦明山雪崩乃多人斗武引发,便是你龙虎门下挑起的,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
      绿蕊夫人不愿再与二人多说,转向身边那人,换上和婉颜色:“倾城,你说呢?”
      那人身着一袭玄衣锦袍,深邃的黑眸正望向雪色缭绕的冰原,一回头,只淡淡道:
      “天灾无常,逃得掉是幸,逃不掉是命。夫人愿意增补新人,那便无需救,夫人若不愿麻烦风使再送一批,那便救下这一批,所以,救或不救,自然全看夫人的意思。”
      “倾城,当真全看我的意思……”绿蕊夫人一个眼神,耐人寻味。
      夜倾城一怔,他不知夫人在试探什么。他比谁都更想见到她,可他要她名正言顺地赢。而她藏身的洞穴不在迦明山附近,依周围平阔地势,并不会受雪崩波及。
      “夫人一岛之主,自然全看夫人的意思……”
      “是么……”绿蕊夫人紧盯夜倾城,“我可听说,是夜司教那个最不听话的弟子,震塌迦明山积雪,才引发的雪崩,这罪魁祸首,是救,还是不救?”
      什么?
      她在迦明山下?
      是她……引发了雪崩?
      “夫人,你方才说阳春她……震塌了积雪?”夜倾城不确定道。
      “探子回报,在迦明山看到碧痕剑光,有人驱动了“握天掌八荒”剑气,跟着就雪崩了,”绿蕊夫人怒中带喜,“不是你那好徒弟是谁?!”
      闻言,夜倾城顷刻变了神色,那双如夜黑眸,涌起急风愁云。
      人们口中杀人如麻的魔头,这一刻,竟也担心起她人的生死。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夜倾城一式渡星河已跃上舢板,他的声音随海风传回海滩——
      “夫人,倾城僭越了,待倾城寻得那最不听话的学生,自会到夫人处领罚……”
      剩余十二星,一下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从不在乎学生死活的夜倾城,居然先破了规矩?”
      “我没听错吧,有人驱动“握天掌八方”剑气,才引发的雪崩?”
      “你们没听错,也没看错,就是夜倾城收的那个小丫头。”
      “不可能吧,左右不过一年半,她就练到第二重了?”
      “你我门下当然不可能,但她可是夜倾城的亲传,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夜倾城从第一重剑力到第二重剑气,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
      “啧啧,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
      “会不会用啊,不会可别乱用啊……你瞧夜倾城那紧张劲儿,怕不仅仅当个学生来的。”
      “哎哎,到底是谁乱说话,当心哪天他们师徒一起上,废了你这张嘴!”
      “那我还是闭嘴吧……话说回来,既然夜倾城开了头,我也想去冰原看看,我那些不成器的小兔崽子都怎么样了,你去吗?”
      “自然要去,你们都救得,我不救,可不吃亏了嘛!”
      私语间,十二星司教已三三两两上了船,往忘归冰原去了。
      “十日为期,十日过后,所有司教、侍卫一应撤出冰原,任何人,不得再寻人、施救。到时,活着离开冰原者,即为今年大选的胜者,其余,无论生死,再不顾及。”
      绿蕊夫人的话音落在风雪中。

      另一头,忘归冰原。
      雪崩汹汹而来,埋葬了不知多少少年、多少血污,终于重归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明晃晃如同夏日,少女在一处崖壁伸出的平台上醒来。
      那是迦明山断壁上的一处崖洞,雪浪从崖上奔腾而下,如同一条雪色瀑布,裹挟着人们坠落而下,而她阳春,兴许真是上天保佑,好巧不巧,偏偏落在一处堆满新雪的平台。
      正午的阳光融化了新雪,阳春才昏昏然醒来。
      她试图起身,却牵动了肩伤和腿伤,一下吃疼,倒在雪地上,余光却见上方有一人:
      “是谁!”
      阳春握紧碧痕剑,盯向她侧上方另一个崖洞平台。
      过了一会儿,上面的崖洞前,露出一双平静无澜的眼——
      那是一名玄衣少年,年纪与阳春相仿,此前从未见过听过,不知师从哪位司教门下。
      阳春见他手中一柄细刀,断了刀刃,只余刀柄和半截刀身,推测是与人斗武被斩断了,感到威胁小了些,但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碧痕剑,一颗心瞬间又被提起。
      他想做什么……莫非看中我手中的碧痕剑,好替下他的断刃之刀?!
      阳春自知不可因伤露怯,索性拔剑怒指:“你是何人?”
      那少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阳春有些困惑,因为在他的眼中,她找不到一丝杀气。
      “你,受伤了?”
      少年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的左肩——
      那是被奕星贯刺,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阳春不应,执剑冷眼,仍是警惕和防范。
      少年见她敌意未除,索性收刀入鞘:“断水刀,从不伤害碧痕剑的主人。”
      说罢,一个包裹抛下,稳稳落在阳春手边。
      阳春一怔,不知他是何用意,看看包裹,又看向少年,半晌未动。
      见她犹疑,少年信手拾起一颗碎石,一出手,便准确掀开包裹一角,露出食物与药材来:
      “正午过后,崖壁会渐渐降温,姑娘还是趁着日光上了药,便进崖洞避寒吧。”
      少年说罢,便隐去了身形,再不出洞来。
      阳春验看过包中各物,又见他有意回避,终于卸下心防,开始处理各处伤口。
      揭开玄衣,少女的肌肤本来光洁胜雪,此时却爬满伤痕——
      最严重的,当属被奕星贯刺的左肩伤,前后贯穿,伤了肩骨,现下已是整条左臂都动弹不得,阳春咬着牙,洒下止血促愈的药粉,疼痛使她一颤,但忆起当年乌香之苦,她便觉没什么了,没有眼泪,没有叫喊,用仅有的右手,将肩伤一点一点慢慢包好。
      然,她心里清楚,麻烦的不是这里,而是那两处梅花镖的伤口。一处左臂,一处右腿,皆是镖刃旋切进去,翻出两朵血肉梅花,因梅花下有暗刺,碰不得,更拔不得。
      还是……栽在这歹毒梅花的手上吗?
      阳春最先想到兰儿的拈梅簪,她看看袖中那枚信号弹,陷入沉思。
      若是引燃,小兰儿兴许能看到,她的拈梅簪或能救我一命。
      可这崖洞悬于崖壁之上,以小兰儿的身手,如何能下到此处呢?
      更有,若来人不是小兰儿,而是辛草……她诱我在先,不知还有什么谋算……
      阳春思虑再三,终是放弃了召援的想法,她收起那枚信号弹,又起剑割下两块包裹布料,挑选净雪,捏团成块,置于布料之中便成了冰袋,敷于中镖之处,以期延缓溃烂。
      太阳渐渐西斜,崖壁的风越吹越大,阳春裹了裹身上的厚衣,爬进了崖洞。
      半晌,少年才自上方的崖洞探出头来,见阳春进洞去了,也便安心,重新缩了回去……

      冰原的另一头。
      雪崩过后,处处枯寒狼藉。
      人人躲避迦明山,可,逆着人群奔逃的方向,一个执双环的少女却跑了过来。
      “阳春——”
      “你在哪里——”
      “我来寻你了,你回答我啊——”
      她边走边寻,急切的叫喊,夹带着一丝哭腔,回荡在茫茫冰原。
      她懊悔不已,早知会有这样的灾劫,说什么也不该让她过来!
      再不然,她也该同她一起,两个人互相照应,好过现下她一人生死未卜……
      岸芷的眼泪扑倏倏滴落,落在雪地里,像开出一朵朵晶莹的花。
      不知在雪地里刨了多久,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落在岸芷眼前。
      岸芷一抬头,那迫人的气势便吓得她跌坐在地。
      “夜,夜司教……”
      那人一袭玄衣锦袍,立于皑皑雪间,如同一座孤峰,比眼前的迦明山,更高绝,更险峻,普通人视之,不是敬畏,便是逃离。人称之,风无其骨,花无其魂,雪无其魄,月无其辉,也是,风花雪月,美不及他,更无他的力量——
      只见他衣袖一挥,表层的积雪悉数被掀开,深深浅浅露出几人的尸体来。
      岸芷连忙跑过去查看,死者大多是虎星门下,狂锤烈威在其中,却未见元寅,龙星门下不见太多踪迹,只有一个明远,临死还紧握半截鞭子,却不见奕星玲珑。
      岸芷一具具翻找,直到她看到一只手,一只少女的手——
      她的心一下被提起似的。
      她屏住呼吸,眼中的泪含而未落,双手颤抖着,要拂去那少女脸上的积雪。
      却见夜倾城先行一步。
      他小心扶起少女的身躯,一如当日望月崖上,他捡回中毒的她,守着她入眠,那般小心,那般冷面柔情,而他的手,却悬在少女的脸上,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是她吗……
      那只手终是停住了。
      夜倾城感到自己的心坠入一个黑潭,看不清,抓不住,那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水,让他这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人,都绝望不已。
      夜倾城,你在害怕什么?
      你怕没有光的黑潭,是枯萎,是寂寥,是毁灭么……
      “司教,不是阳春,是鸡星门下的!”岸芷拽出少女身旁的素琴来。
      岸芷一言,仿佛一块浮板,将夜倾城从黑潭中救起。
      他回过神来,仿佛重新拥有了力量,他一把扑掉少女脸上的积雪,确认不是心中的人,便迅速松手,冷冷地走开了。
      夜倾城,你怎么又急着逃开?
      是怕什么心思……叫旁人看穿吗?
      风雪无言。
      在这须臾之间,夜倾城的一颗心,像是经历了世间所有跌宕,如坠深渊,又重回云端,而此间种种,皆是源于一人的生死。
      他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寡淡而自负地,草草了其一生。
      不曾想,有光照了进来,黑暗便被驱散,那明暖的滋味,他再也割舍不下——
      就像光偶然照进暗夜,暗夜从此开始渴望光。
      “我一定会找到你,如此,再不许你,离开我一时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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