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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拈梅取镖 ...

  •   夜,芍药居。
      大门关闭后,岸芷彻底丧失神志,整个人陷入昏迷。
      叫兰儿的女童蹲下,仔细查看一番,皱皱眉,抬头对阳春说:
      “这位姐姐中镖很深,失血过多,幸好月司教给了锁香丸,止血滋养,勉强留了一口气,但若不尽快把镖取出,恐怕也……撑不过三两日……”
      阳春眉间一蹙:“拔镖之险,阳春冒昧问一句,兰妹妹有几分把握?”
      兰儿:“拔取梅花镖,有特殊的手段,倒是不难,唯独怕这位姐姐疼痛挣扎或外力干涉,一不小心倒刺没入腑脏,再救不得了。因此,须得找个无人打扰的安全之地才好。”
      阳春迅速想了一圈:首先,十三组石室是不能回了,龙星那帮人已知道岸芷受了重伤,若想趁机再犯,必定先潜入十三组石室,我不能再次置岸芷于危险之中,况且,我与岸芷日日往武渊阁跑,恐怕早已被组内视作威胁,难保没有人起杀心;武渊阁也不能去,天一尊者寅时起,日落歇,夜里从不开阁,何况武渊阁距离遥远,途中须穿过森林,再有埋伏,我三人恐抵御不得;染月居呢,东边森林内有赤蓝魅蝶,岸芷流血不止,岂不羊入虎口?
      思来想去,阳春只得恳求道:“不知兰妹妹那里,可有我二人容身之处?”
      兰儿眨眨大眼睛,隐隐明白阳春的苦衷,却也为难:“我们兔星门下,在十二星司教中独擅医术,倒没有树敌太多,也确实安全一些,但兰儿若真带两位姐姐回去了,人多口杂,只怕坐实了月司教干预选拔的罪名,兰儿……实在不敢。”
      “也对……”阳春略一思索,也不强人所难,“是我唐突了,月司教赐药有恩,我怎可反陷她于危境?如此这般,我想,只有一处可去了……不知,兰儿妹妹可愿冒险同去?”
      兰儿疑:“何处?”
      阳春一字一顿:“东边,望月崖下。”
      兰儿眼中闪过恐惧:“望月崖?”
      阳春肯定地点点头。
      兰儿不可思议道:“二位姐姐难道不知,夜司教的望月崖、染月居,是不可随意去的?就算是望月崖下,兰儿也没听说谁敢去……”
      阳春听她这么说,虽在意料之中,但也有些许庆幸,原来夜司教的望月崖,在众人心中是这般避之不及之地,那么,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阳春自信道:“如你所言,谁都不敢去,岂不是最安全之地?”
      “可……万一夜司教追究起来……”兰儿摇摇头,“他可是岛上最厉害的司教!”
      “我常于望月崖下,听夜司教授课论剑,想来这一次,他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命?兰妹妹若实在担忧,与我们行至东边海滩即可,待岸芷身上的梅花镖拔除干净,我自会带岸芷寻一处隐蔽的崖洞,必不牵连兰妹妹,如此,兰妹妹可愿意?”
      兰儿思索半晌,看看昏迷不醒的岸芷,不忍见死不救,又看看阳春手中的碧痕剑,猜想这位阳姐姐八成是夜司教中意的弟子之一,不大会被夜司教为难吧,便允了。
      就这样,月亮之下,一个瘦小的女孩背着另一个女孩,步履沉重地,向东边海滩走去,一个更小的女孩一路上帮扶着。月亮沉默地照在三人身上,洒下如水光华,仿若温柔的庇护,一如东边的那座山崖,沉默的,冷峻的,却也是温和的,可靠的,一方栖身之所。

      那一头,龙星门下四人经夜倾城警告后,吓得屁滚尿流,一路仓皇脱逃。奕星和玲珑身手最好,跑在最前面,随后不远是重伤岸芷的弩器少年,而那位索镰少年,因被夜倾城震碎了整条右臂,骨痛难忍,根本跑不快,很快就被同伴抛弃,在林子落了单。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等夜色再深重一点,林中的兽便会出来觅食,索镰少年十分清楚,晚一刻,危险就会多一分,着急地加快脚步,虽然也快不了多少。
      突然,几只鸟儿惊飞起,在黑夜的林子尤为可怖。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停下步子,试探地问道:
      “是谁?是谁在那里?”
      静,万籁俱寂的静。
      “到底是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在极度安静的林子中回荡着。
      “是夜……司教吗?”
      恐惧已爬上他的背后,他用仅有的左手紧紧攥住索镰,准备拼死一搏。
      一霎,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他的嘴还来不及叫出声,一柄长戟已从后面贯穿他的心脏。长戟森森,在月光下闪着凌寒杀气。
      紧接着,长戟被人利落收回,索镰少年直直向前栽去,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写满不甘与疑惑,一张脸重重栽到地上,可怜他,至死也没有看到,杀死自己的到底是何人。
      那人用长戟挑起少年手中的索镰,月光之下,那副索镰更显精致锋利,那人脸上略过一丝得意和蔑视,拿着战利品,无声地离开了。

      夜,东边海滩。
      阳春在几块巨型礁石之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岸芷小心地放了下来。
      “还请兰妹妹在此,替我守护岸芷片刻,我去拾些干柴来,生个火,为你们照明。”
      兰儿点点头,目送阳春而去,心中暗自想道:
      这位阳姐姐,倒是与旁人全然不同,忘归岛上,人人自危,为了活着,多的是结盟御敌的小团体,但这种基于求生的小团体往往极其脆弱,一旦有人受伤,成为拖累,就会被其他人无情地抛弃,他们兔星门下用于实验的活体,不少就来源于这些落单的伤员。当然,兔星门下也并非好好先生,他们救活了人,就立即杀掉他,正如不轻易树敌,他们也不妄图施恩,因为他们深谙一个道理,忘归岛上,今日对他人的恩惠,并不会成为来日免于一死的理由,只要生死相争,谁也顾不得,当初是你救了他一命。
      但今日这位阳姐姐,对同伴却是不离不弃,光凭这一点,就比其他人可靠多了,而她手中的碧痕剑又是夜司教所赠,这般看来,若能得她或夜司教的庇护,我在岛上的日子,只怕也少了许多麻烦,那今日这梅花镖的麻烦,也算值了……
      很快,阳春便抱着一捆干柴枯草回来了,她熟练地搭好柴架,在上下铺满引燃的枯草,拿起岸芷的一对环刃,双环猛然撞切,迸出火星点点,瞬间点燃枯草,阳春熟练地拨弄一番,柴架便燃起明亮而稳定的火焰。
      “兰妹妹,火光可足够?”阳春抬头问兰儿,“不够的话,我再去拾些柴来。”
      兰儿瞧她生火熟练,考虑周到,全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别有一股野蛮倔强的生命力,更觉她亲近可靠,走过去,眨巴着大眼睛:
      “火光足够亮了,阳姐姐,”说着便牵起阳春,“阳姐姐还是同兰儿一起过去吧。”
      阳春一时恍了神,兰儿牵起她的那一刻,唤她阳姐姐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小少年,当初也是这样牵着她,唤她阳姐姐,他的脸是那样阳光而真诚……
      直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那支蓝羽箭没入他的胸口……
      兰儿见阳春怔在原地,疑道:“阳姐姐这是怎么了?梅花镖拔起来极为痛苦,还需要阳姐姐协助兰儿,稳住那位姐姐,莫让她乱动才行。”
      阳春思绪一下被拉回:“啊,好,我会稳住她。”
      在四方礁石围成的狭小空间内,阳春用干草为岸芷铺设了一块稍微柔软而舒适的位置,让岸芷趴卧之上,兰儿则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清除岸芷后背的碎衣。
      七朵血肉红梅,色彩浓烈比最初更甚,有一朵最深的,此刻已红得发黑。
      阳春眼角含泪,不忍多看,兰儿年纪虽小,却很有医者的镇定从容,她面不改色,老练地查验七处镖伤,按轻重缓急一一施针固脉,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小把蓟草,递予阳春:
      “阳姐姐,请将这些蓟草放在口中咀嚼,也不需太碎太烂,以免失了药性,一会儿,我一将铁镖拔出,阳姐姐务必立即将蓟草敷于创口止血,以免她再次失血过度。”
      阳春接过那把蓟草,点点头,扯下片叶放入嘴中嚼起来。
      兰儿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金簪似的工具,那金簪底部极尖极细,还有一圈圈特别的螺纹,顶部则是一圈张开的如同细蕊的触角。只见兰儿将金簪底部,对准一枚梅花镖的花心,轻轻旋转进去,顺三圈,逆三圈,只听“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节了,兰儿不紧不慢捏住梅花镖,轻轻一摘,铁镖就被取将下来。
      阳春见状,目光惊异,这就拔出来了吗?连忙要吐出蓟草给岸芷敷上。
      “阳姐姐莫急,”兰儿阻止了她,拿起那金簪解释道,“此物名为拈梅簪,是专门用来拔取梅花镖的工具,梅花镖是由上部的梅花和下部的刺根铆接而成,拈梅簪特有的螺纹正好可以旋开二者,我方才取下的只是上部的梅花,刺根还深埋体内,拔除刺根,才是最难的所在。”
      阳春闻言,仔细端详方才那枚镖的创口,果然还有一枚细小的根刺埋于肉中。
      “我先取下七朵梅花,阳姐姐的蓟草,待兰儿拔除根刺后再用。”
      兰儿说完,又埋头施术,轻轻取下其余六枚梅花。
      岸芷仍然昏睡着,显然摘掉上部的梅花并无痛苦,现下,只剩最难的七枚根刺了。
      兰儿先把把岸芷的脉,又摸摸她的额头,沉默了片刻,对阳春严肃道:
      “她现在状态还算稳定,但根刺一旦开始拔除,她必会疼痛难耐而挣扎,阳姐姐必须帮兰儿按住她,令她动弹不得,否则根刺将埋得更深,一旦刺进腑脏,就是月司教来了,也再拔不出了……阳姐姐,你可准备好了吗?”
      阳春凝视着岸芷,她很清楚,岸芷的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她若坚持拔镖,便是九死中求一生,她若放弃拔镖,三天之后,骨肉溃烂,只有一死。芍药居前,她那么坚定要拔镖,现下万事俱备,她却犹豫了,害怕自己的坚持,让岸芷连三天的日子都没有了……
      兰儿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言道:“镖在体内,她最后的日子也会极其痛苦,三日长痛终是死,一时短痛求一生,阳姐姐,不该糊涂啊!”
      阳春看向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她长相甜美,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极为灵动可爱,所言所为却是与年龄和外表极为不符的老练,或许拜在兔星门下,尤其还被月姬收作关门弟子,她必定见过更多的生死,而岸芷与她无涉,她的话确是中肯的。
      阳春又望望岸芷,昏迷中的岸芷,额角仍有细密的汗珠沁出,秀眉紧蹙,身体不时颤抖着,显然这梅花镖的痛苦,甚至渗入她的梦中。阳春又摘下几枝蓟草放入口中,她默默嚼着,同时从衣衫上撕下布条,捆住岸芷双手双脚,然后按住她的肩背及腰部。
      岸芷,我别无所求,惟愿你能捱过这一关……
      万一……那我无论如何,要寻那人为你陪葬!
      如此想着,阳春看向兰儿,坚定地点点头。
      兰儿被她眼中的坚定激励,也微微点头回应,而后她再次拿起拈梅簪,只是这回,她不再用底部的针尖,而是将拈梅簪倒将过来,使用那细蕊张开的一端,轻轻靠近一处创口。只见她轻轻按住拈梅簪的某处,那些张开的细蕊便微微合拢了些,待那小口的直径接近倒刺的尺寸,兰儿小心将拈梅簪推入。然而,任兰儿动作再轻柔,异物扎入创口的疼痛还是惊动了岸芷,岸芷开始□□打颤,好在她手脚被布条捆住,同时阳春用力按压,她不能动弹更多。随着拈梅簪完全推入,兰儿终于精准地套住倒刺,只见兰儿又轻轻按住方才那处,拈梅簪的细蕊越收越紧,将倒刺紧紧钳住。
      “阳姐姐,我已锁住倒刺,拔出的动作会很快,还请阳姐姐随即敷药。我数一二三——”
      “一!”
      “二!”
      “三!”
      话音刚落,兰儿迅速拔出一枚倒刺,阳春随即吐出一口蓟草,敷于岸芷创口。
      自始至终,阳春不曾松手分毫,依旧紧紧按住岸芷。
      兰儿感慨:“阳姐姐!第一枚倒刺顺利拿出来了,蓟草敷得及时,也没有大出血的风险。”兰儿说着,按住拈梅簪的另一处,原本合拢的细蕊重新张开,那枚倒刺脱离了钳制,掉落在地,又弹出侧刃数片,凛凛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阳春一阵胆寒,梅花镖果然歹毒,若无专门的拈梅簪,只怕中镖时不死,拔镖时送命。
      兰儿又重新调好拈梅簪的口径:“阳姐姐,我们继续吧!”
      随着五次一二三,兰儿阳春已顺利为岸芷取出六枚倒刺,现下,只剩最后一枚。
      兰儿却停住了,她为岸芷把了把脉,又仔细查看了最后一枚倒刺的创口,欲言又止:
      “阳姐姐,最后一处,深及脏腑,兰儿……兰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差错,恐有大出血的危险,这一点,兰儿必须据实以告……阳姐姐看,是否继续……”
      阳春沉默着,嚼着口中的蓟草,半晌,终于抬头,示意兰儿继续。
      “好,拔出后敷上蓟草,再喂她服下三粒锁香丸,后面就……全凭造化了……”
      “一!”
      “二!”
      “三!”
      最后一枚倒刺终于取出,但与此同时,一股鲜血自那梅花根部泉涌而出,阳春急忙吐出口中蓟草,尽数敷于创口处,血泉仍是汩汩不止,阳春又迅速倒出三粒锁香丸喂岸芷服下,那血泉仍是脱了缰似的,发疯地涌出蔓延。
      “血止不住啊!”阳春几乎发疯,“兰妹妹,还有没有办法!”
      兰儿无奈地摇摇头:“锁香丸都没法……这一镖,果然伤了血脉……”
      最深的一枚拔出,深切的疼痛早已令岸芷清醒,她的手脚仍被布条捆住,挣扎不得,只是痛苦地□□着:“阳春……我好疼……为何这么疼,好像比方才又疼了些……”
      阳春一把抱住岸芷,胡乱往嘴里塞了一把蓟草,她使劲嚼着,哪管蓟草的绒刺已划破她娇嫩的唇舌,岸芷每□□一声,她的泪就满一分,直到满眶泪水再忍不住,她哽咽道:
      “岸芷挺住……梅花镖全都拔出来了,岸芷你没事了……我这就给你敷药,马上就不疼了……岸芷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兰儿看着伤心欲绝的阳春,几乎也跟着她泫然泪下,她曾在门后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将岸芷艰难地背到芍药居,如何跪求月姬出手,又是如何不放弃微小的希望,坚持拔镖为岸芷谋一条长远生路……现下,大功垂成之际,老天终究不肯成全吗?
      兰儿轻轻叹了口气。
      倏地,只觉一阵黑影闪过,出手如电,顷刻封了岸芷数个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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