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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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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情深?
挫骨扬灰亦或万劫不复?
―― ――【零七·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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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昭十一年冬,腊月。阴冷,大雪。
这一年的冬天极长,长的好像永远不会过去。大雪覆盖着整座淮南城,埋葬了绵延数里的丘山。
王府里只有一处深潭上还未被雪覆满,灰蒙蒙的水面了无生气,像是世间看不清,道不尽的留白。
零七跪伏在松软而刺骨的雪地里,全身早已被冻的僵直,膝下刺骨的疼叫嚣着涌上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像是嵌在眼白中的两块琥珀,残留着千百年前树脂流动的纹路,却深极空极,叫人看不真切。
红日初升,缕缕金丝洒向大地,在古朴的木门上,印出一轮小小的太阳,却并未带来难以置信的光亮,不过闪烁了数秒,便倏然消散了。
紧闭了一夜的房门“吱吖”一声开了,严离跟在刘鸿隐身后,快步走了出来。
一夜未眠,刘鸿隐的双眼中含着些许血丝,眼圈之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却仍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光芒。刘鸿隐负手而立,不用言语,威严自成。
跪伏着的零七缓缓的动了。
他奋力抬起头,凝视着逆光站着的那人,琥珀色的眼睛如婴孩般单纯,依赖的神情幼稚得让人心疼。这一瞬间,压抑已久的情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宛若幽深静谧的湖底,至纯至粹,世间再无其他可及。
似乎有心灵感应般,刘鸿隐微微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扫向院子角落。四目相对的瞬间,似有火花碰撞。
…………
相对无言,只等宣判。
…………
这一刻安静得诡异,像是葬入黄土之后,再无生机可言的死寂。
滴答。
滴答。
…………
“主人……”
僵持几秒后,略低沉的嗓音响起,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严离瞄了一眼刘鸿隐的神色,又迅速垂首,斟酌着开口。
“主人,千山的人已经到了。”
千山首领侧身站在二人中间,意中所指,不言而喻。
刘鸿隐的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平静,他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严离。
眸中似有暗潮翻涌,带着几近窒息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严离识趣地闭了嘴,手心已然汗湿一片,不敢再看主上的眼睛。就在他站不住准备跪下请罪的瞬间,刘鸿隐蓦地将手一抬,开了口。
“也罢……扔回千山吧。”
漠然而慵懒的语气,不起丝毫涟漪,仿佛处理的只是个毫无关联的物件。
扔…………
琥珀色的瞳孔猛然一缩,冰冷的气息在零七体内横冲直撞。跪了许久的人只觉冷得动不了分毫,胸腔里满是空旷的,破碎的回音。
有泪自眼角滑落,在零七脸上冲刷出两条痕迹。摔在地上,冰凉;落入心里,滚烫。
“主……”
似是想抓住刘鸿隐最后的一丝怜惜,他近乎本能地开口,却又陡然停住。零七狠狠咬住嘴唇,将未说出口的音节吞下,尾音的颤抖里,包含着前所未有的留恋与无力。
是啊,如今的他是秦翼,是朝廷内应。认下了叛主罪名的他,本已没有资格,再喊那两个字的……
恍若被梦魇的手握住咽喉,终置他于死地。零七艰难地俯身叩首,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几近唇语,而刘鸿隐却听得真切。
“罪职……拜别。”
……………
淮南王淡淡看着,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却依然掩不住心口的钝痛。
疼……
深入骨髓的,烙入肌理的疼……
伴随着那人跪拜的动作,刘鸿隐神色微变,脚下滑出半步,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走开。
“秦二公子不必如此,”他的脸上不辩悲喜,目光深邃异常。
“本王,当不起二公子此等大礼。”
即刻另有两名暗卫上前按住了零七的左右肩膀,零七强迫自己卸下防备,眼中残存的最后一抹星光――破灭了。
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 ,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
星灭光离 ,恩断义绝 。
直到身后之人被拖走,刘鸿隐都未曾再回头看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刘鸿隐悄然摊开手,宽大的袖袍遮掩之下,掌心被掐出一道血痕,伤口很深,猩红的鲜血划过每一条纹路,聚在指尖,摇摇欲坠。
到底是舍不得的吗?
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是他亲手将那人封锁在了无法泅渡的境地,也置自己沉溺于三千弱水中,逃不过,挣不脱。
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头顶上空蓦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击碎了诡异的氛围。高云之上,有金瞳黑鹰伸展长翅,于头顶盘旋。
是修罗殿驯养的传讯猛禽,携了重要讯息回来。
严离神色一凛,抬手示意,黑鹰便急降而下,乖顺地落在他肩上。
展开黑鹰携回的纸条,特殊的符号,是千山暗卫的通信方式。
严离疾速扫了一眼,谨慎地将纸条捧了,在刘鸿隐身边半跪下,双手将其呈上。
“主人,千山传信。”
“说。”刘鸿隐缩回手,眸中的万千神色极快地敛去,眉宇间已然带了几分威仪。
“匪国攻势迅猛,边境告急,皇上连夜密召,令秦飞扬日落前务必赴京。”
“云公子得主人书信,即刻动身赶往淮南,愿为主人效力。”
“三十万大军全员集结,朝廷内线皆预备完毕,听候主人差遣。”
…………
严离微微垂着头,沉声汇报。一桩桩一件件,谋反之意呼之欲出。刘鸿隐眸光深邃而悠远,静静地落在面前的一块雪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栏杆。
先前的计划既已暴露,便再无时间筹划。一旦小皇帝做好防备,时机尽失,半生心血,便皆付之东流。为了皇权,为了一手培养的千山,为了历代淮南王的隐忍算计……除了趁这多事之秋,放手一搏,他别无选择。
若是胜了,自然龙袍加身,君临天下;可若是败了……刘鸿隐远眺京城的方向,眸光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