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无间·凤栖梧篇(十一) ...
-
永定二十五年冬,南后殡天。
永定二十六年,皇帝改号垂拱。
垂拱二年,恪言郡主被册封为太子妃。
三年,皇帝病重。宁都王顾源牺牲于北岭,世子顾虔承袭王位,封号仍是宁都。
四年冬,景帝驾崩,太子赵明琮继位,这时的他甚至不及弱冠。
我曾经犹豫是否给赵胤宣“景”字,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他……在某方面未必配得上这个谥号。
比如对自己的妻子,比如对自己的兄弟。
终究,看在天下太平的份上,我没有给他定位昏君。
我在鹿绕暮云山,虚无缥缈的云雾遮住我的眼睛,许多事,我都看不清了。
新帝行事乖张。
最为大臣所不能忍的是,后宫空虚。除了皇后顾氏,只有三五个贵人,且那些贵人都不受宠,中宫一人独大。
群臣觐见,请求皇帝充盈后宫,皇帝以国丧为由轻飘飘回绝了。
一年后,皇帝改号载殊(按照历史惯例,除了开国皇帝,一般皇帝登基后都是继续沿用前任皇帝的年号,以示对其尊敬,到第二年再改用自己的年号)。又有不怕死的朝臣讽谏,皇帝以大将军手握重兵回绝了。
你让朕选秀?不行不行,顾大将军的雄师虎视眈眈呢,朕若亏待了皇后,国舅就得造反了。
不错,顾虔年纪轻,不过二十有一,却从军十余年,被封为镇国将军,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整个北岭都由顾家军镇守。比起当年的老王爷,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拿宁都王当借口,大臣就群起而攻之,不过也只能舌战,毕竟真打起仗来还是要靠顾将军。
后宫塞不进人,那就从顾虔这里动手。听闻宁都王年已弱冠,却尚未娶妻,别说娶妻了,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若哪家的姑娘能进宁都府,那岂不是妙极了?
前些年还没人敢打宁都王的注意,传闻他克妻。不过眼看着后宫虚悬,便什么都顾不得了,那些诰命夫人通通进宫向皇后旁敲侧击地打听宁都王的喜好,只要宁都王这边松动了,那陛下也没有理由不选秀。
皇后娘娘端庄地坐在凤椅上,听那些一品二品诰命叽叽喳喳,自己抿唇一笑:“隐约记得,凡臣不喜欢美人,倒是对那些军医,火头军感兴趣。”
众人哗然:谁家的姑娘会这些啊?
对了,凡臣是顾虔的字。
顾闵闵用广袖遮住着脸,心里一阵好笑一阵心酸:弟弟已经有妻了,这些京中名媛,他一个都看不上。
载殊元年早春,北岭相安无事,没有趁大珝新帝继位来骚扰边境,宁都王顾虔回京述职。
在边界宣国不曾扰乱,反而是在珝朝境内,顾虔竟遭到刺杀。
或许是顾虔轻敌了,或许是刺客太强,暗卫来报时,顾虔已经失踪。新帝震怒,要求彻查,但是不能让流言传出去:珝朝的大将军,在自己国土内遇刺,还失踪了,天下百姓如何相信帝王将相?这是对皇权极大的的挑战。
但不知为何,谣言还是传得沸沸扬扬,结合之前皇后娘娘所说,宁都王是被宣国的谍子迷惑了,那间谍装作顾虔喜欢的模样,想带着顾虔私奔,结果被军中发现,一并铲除了。
看着下人呈上来的小册子,顾闵闵忍不住轻笑:“你看看,都把你编排成书了,你还这么镇定。”
女官把册子递给顾虔,顾虔满脸黑线:“谣言止于智者,皇后娘娘不必在意这些。”
顾虔闷咳几声。
隔着帷幕,顾闵闵也看不清顾虔的模样:“宁都王伤好点没?”
“劳皇后娘娘挂念,臣没有受伤。”
闵闵颔首:“如此就好,宁都王可曾见过陛下?”
“回娘娘的话,已经见过了,陛下不欲声张,就让臣先来拜见您。”
扭头看向记事的女官,“记好了吗?”
女官点点头,吩咐道:“那就下去吧。”
待宫人都退了出去,把帷幕拉开,才看清弟弟那张黝黑的脸,眼里不由得满是心疼:“都说了北岭风沙大,我送你的面脂你没用对吧?”
顾虔瓮声瓮气道:“阿姐,我是男人,军中谁用面脂啊?你送我的那些,我都给了冬天生冻疮的将士。”
“你呀你,一副罗刹面,你看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
顾虔平时和军士厮混惯了,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不嫁就不嫁,我才不稀罕。”
“好啦好啦,明琮不肯选秀,京中那些官员少不得要打你的主意,你自己小心些。”
“圣上对您可真好,我只能委屈委屈当挡箭牌。”
闵闵假怒道:“你还委屈?明琮说了,宫中女子一多,开支就大,你在前线粮草可就不保了,若说委屈,陛下才是真委屈呢。”
顾虔知道是说笑,却也不免心惊:“陛下关怀北岭将士,是天下人的福气,这样说来,我在北岭赢的边城牛马金银珠宝都算不了什么了。”
“那些东西都充国库了,勉强算送朕的,可你给闵闵准备了什么礼物?”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传过来,明黄色的身影随即进入殿中。
顾虔起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赵明琮扶着顾闵闵坐下,摆摆手:“不必多礼。”
“宫中宝贝那么多,臣也不知道送什么给我这未来的小外甥,只能尽心护卫边疆,减少陛下烦忧。”顾虔恭敬道。
赵明琮轻笑:“孩子月份还小,此事不宜张扬,只是近日昱国在岭南有些骚动,朕有些不放心。”
听他们说起国事,闵闵正欲起身告退,却被赵明琮拉住:“都说一孕傻三年,你也听听,多动动脑筋。”
顾闵闵乖巧坐下。
“那日情形如何?”
“是夜晚时候,臣视察巡逻情况,那些贼人就冲出来,似乎直奔臣而来,臣受了小伤,他们越逼越紧,似乎就是为了杀了臣。臣将计就计,跳下悬崖,糊弄那群贼子,暗中和副将联系。果然,他们以为臣死了,就撤退,没有为难臣的属下。”
“朕担心和昱国有关……”
“……陛下不必多虑,如今贤太妃还在宫里,辅授王也在京中,昱国有什么动静,就看这两位主子了。”
赵明琮点点头。辅授王是景帝和贤太妃的皇长子赵明忻,避赵明琮讳,如今称赵弥忻。
“皇兄倒是没有那份心思,皇考驾崩时他也帮着辅佐朕。只是贤太妃,朕……”
顾虔心下了然,只是后宫之事他也不能过多干涉。
“皇兄尚未娶妻,臣妾也该去贤太妃膝前尽孝。”顾闵闵忽然说道。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
赵明琮摸摸闵闵的头发:“你好好将养着身子,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可不希望有什么腌臜的人觊觎他。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后宫女子可不是白养的。”
“陛下,您如此宠爱皇后娘娘,会不会遭人弹劾,或者让那些朝臣为难您?”顾虔忧心道。
“朕是新帝,若被他们就此拿捏住,日后怎么治理大珝?”赵明琮神情有些上位者的孤傲,“但是你,那些待字闺中的淑女名媛都对你虎视眈眈,你可要小心啊,凡臣。”
“臣谨记陛下教诲。”
谈了半日,赵明琮要处理政事,闵闵也累了,顾虔就要告退。
“你要回哪儿,王府吗?”顾闵闵问道。
顾虔摇摇头:“我回京的事没有宣扬,如今回府也不妥。我去护国寺瞧瞧,顺便给你和小皇子祈福。”
闵闵笑了,眼里却有些担忧:“你在来路上遇到刺杀,无论如何要小心一点。”
“阿姐放心吧,不过是一些宵小,你不要担心。”
顾闵闵闻言也只能点点头。
顾虔穿着最普通的服饰跟着宦官出宫,倒也没引起注意。顾闵闵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自己转身回到殿中。
闵闵慵懒地斜倚在榻上,女官上来轻轻为她捏脚:“娘娘有喜,最近身子浮肿得很,这几日沐浴可要用艾草消消肿?”
“不必。”闵闵手持一卷书,怎么躺都不舒服。
女官小心护住闵闵:“娘娘,不如回床上躺着吧?”
“躺得本宫浑身酸痛。”闵闵索性起身坐在桌边,女官立刻呈上酸梅汤。
“拿开……呕……”
女官慌忙轻拍闵闵的后背,半天也没吐出来,只是眼泛泪花。
“方才和陛下谈话倒是没什么反应,怎么这会儿这么想吐?”闵闵疲倦地靠着女官,“木兰,你说说最近有什么事?”
女官尽量让闵闵靠着舒适:“回娘娘的话,如今是早春,下个月百花盛开,就要举办百花宴,本来应该是您来主持,可如今您的身体……”
“百花宴……”闵闵轻轻敲着桌子,“不就是京中淑女公子相亲嘛。”
女官轻笑:“娘娘戏言,百花宴自我珝朝开国以来就有,是武帝爷为纪念开国孙皇后所举办。祭天后在宫中欣赏百花,官家适龄男女也可向皇上请求赐婚。”
“嗯……怪不得本宫听国公夫人说,各家小姐都去护国寺乞求好姻缘。”
护国寺?凡臣也要去护国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闵闵心中始终有些忧虑,现在还是午后,不过也快黄昏了,早春的白昼仍然是短的。
那些刺杀顾虔的贼人会不会伺机而动?
顾闵闵吩咐道:“木兰,待会你出宫去护国寺看看,不要惊动旁人。凡臣武功虽高,但本宫担心那些阴谋诡计他应付不过来。”
“奴婢知道。只是京中近来不太平,娘娘也要小心。”
木兰是顾闵闵的心腹,她是宁都王妃的人,也算闵闵的陪嫁,会些拳脚功夫,是闵闵的得力助手。
闵闵摸着肚子发呆,她住在祥弗殿,是南后原先的住处,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西斜的太阳。
“凡臣……”
护国寺在雁袅山腰,雁袅山与鹿绕暮云山遥遥相望。
顾虔踩着青石阶,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北岭多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他倒是很久没有看见山丘。遥想当年在鹿绕暮云山求学,他每天都得爬山练功。
雁袅山坡度比鹿绕暮云山要缓一些,走起来也不费力。不过小半个时辰,顾虔就能看见护国寺盘旋不散的香烟。
护国寺是皇族寺庙,是以修得宏伟庄重。晨钟暮鼓,这时候传来一阵鼓声,响彻山谷,返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余音绕梁。
顾虔低下头,诚心听着鼓声。
他从前是不信鬼神的,如今却信了,他拜佛,不为自己。顾虔和他父王一样,都是罗刹战神,手上沾满鲜血,死后要下阿鼻炼狱的。顾虔只想为他所在乎的人积功德,只要为他们祈福,他们就会平安吧?
母妃要长命百岁,阿姐要平平安安,陛下要诸事顺遂,师父要福如东海,那个人……要平安喜乐。
来护国寺烧香的人很多,以女子为主,顾虔在一群白净公子和貌美淑女之间显得很扎眼。
倒也不是顾虔貌丑,他容貌挺清俊的……就是太黑太粗糙了。珝朝人一向以白为美,像他这样的糙汉子着实不在大家的审美线上。
顾虔不管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自己走到小路边。
路边都是树,各种各样的树,杨柳槐树杉木菩提,这是虔诚的香客种的,相传在护国寺旁种树,就可以积善成德。高大的树上面挂满绸缎,上面写着香客的愿望,迎风招展,别有一番趣味。
顾虔来到一棵海棠树下,这株海棠树不高,但是格外繁茂,上面密密匝匝全是绸缎。如今早春时节,海棠缀满花苞,等到春天开花,不知是怎样壮丽的景象。
顾虔从怀里掏出一束长长的绸缎,正红色,很艳丽。习俗中,只有种树的主人才可用正红色的绸缎来写愿望,并且把绸缎系在树干上,看来,这棵海棠的主人就是顾虔。
顾虔把鲜妍的绸缎系好,笨拙地打了个蝴蝶结。他在军中受伤,伤口都是副将包扎的,自己包扎很丑。
这根绸缎上写着:“顾氏闵闵平安产子”,树干上还有几条绸缎,只是颜色大多褪去了,唯有一条,颜色如新,上面只有“平安”二字。
顾虔系好绸带,整理一下其他丝绸,这时候顾虔感觉到旁边有一个目光在打量他,他没在意,继续往上走。
寺庙里全是香烟的味道。
主持正在唱佛,前面已经跪了一堆人,潜心礼佛。顾虔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静听佛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有人在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