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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东归 ...

  •   一路上晏宁时醒时睡,昏迷的时间比清醒长久得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南下长江,又是如何沿江东下,只有偶尔清醒的时候,能抚到他身边的那一把乌沉沉的剑。

      三个月后到达江宁时,已经是江南明媚的春初。

      四年前从江宁出发北上,父母、兄弟姐妹、侍女、侍卫、家仆近百人,如今回来的,只有晏宁一个人。

      他仍旧病着,晏允明来接他,向却娘道过谢。

      晏宁没有哭也没有笑,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叔侄两人只是寻常问话:“你饿不饿?我唤厨下备饭。”

      四年倏忽而过,世事天翻地覆。

      回首来路,宛如一场大梦。

      晏宁仍是昏沉,只随意用了一点便又沉沉睡去。

      晏允明将他抱到榻上,轻轻拂过他憔悴的眉眼。

      他走的时候分明还是个讨喜也讨嫌的孩子,如今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不只是长大了,不只是沾染了风霜之色。

      虽是病着,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别样的风情。

      他被伤了心,在尘劫里走了一遭。

      晏宁睡得极不安稳,晏允明轻轻拍了拍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讲。

      这偌大一个晏府,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晏允明在心底默念道:“好孩子,回家了。”

      太子顾成宣于年初在平江城称帝,年号天佑。

      史称南靖。

      因晏启、晏宵殉难,以悯恤遗属为名,荫了晏家一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居然比牺牲在京洛的真正的上元侯晏宵还高了半品。

      顾成宣称了帝,天佑朝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不入流的言官都排定了七七八八。按说京洛庙堂之上到底牺牲或投降了多少人还未可知,顾成宣大可以先议定紧要职位,其他的虚待上个一两年,表达一下南迁却不弃旧臣的态度,如此一来,若是真有人南渡,又将如何自处?

      顾成宣到底还是年轻,急于洗去乃父势力,拉拢南方氏族的心意昭然若揭。

      因是个文职,晏允明自己顶了,并未告知晏宁。

      时议纷纷,都道是晏家没落,庶子欲谋家业。

      晏允明江左清名,毁于一旦。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且不说晏宁正病着,就说这个职位也明显不是要给晏宁的,若是他叫晏宁去做了国子监祭酒,那才真正是疯了。

      倒是蒋慎的书信来了一次又一次,定要晏宁随他去平江城上任。

      这事晏允明却不怕对晏宁讲:“蒋君执是个刺头,从前在玉门关山高皇帝远,别人管不到,兄长又愿意担待,现在随侍君侧,早晚要出事。”

      晏宁默默无言。

      他向来话最多,若是不爱听的,定是要插科打诨过去,现在却安安稳稳地坐在榻上,捧着一杯茶,不喝,也不动。

      晏允明叹息了一声,也不再多讲。

      他像是将魂魄丢在了北方,南归的,只是付躯壳罢了。

      晏允明也并未前往平江城赴任,行在应在何方朝中已经是吵得一塌糊涂。

      多是请君上驻跸江宁城。

      平江城虽是龙兴之地,但因其靠近剑南道,而蜀中意味不明,既未称归顺谢寒,也未举勤王之帜,兼之天险之堑,易守难攻。

      顾成宣几次试探都被罗蛟那只老狐狸给不痛不痒地敷衍回来了。

      如今的平江城已与当年靖宗帝开国之势不可同日而语。

      而江宁城一来拒长江天险,二来有北望之意。

      更兼之三朝兴胜,少经战火,江宁行宫屡经修缮,宫宇华丽,如今战事如此,驻跸于此也省去了修筑宫苑的一大笔费用和役工之用,以防再度劳民伤财。

      然而,江宁城显然不是顾成宣心之所属。

      五月,顾成宣终于在朝野压力下号江宁府为南京,分徽宁道为江南东、西二道。

      又称江南东道为南京畿道。

      同时升两浙道余杭郡为临安府,仍领两浙道,修筑行宫宫城于艮岳。

      民议沸腾,朝野大哗。

      晏允明难忍地合了合眼,兄长败于阳关便是因大靖失了决胜之意,君上贪生怕死却又忌惮武将,不谋军备,而如今的顾成宣,行事又与乃父何其的相似。

      他是将刚刚仓皇南顾的大靖军民的一片沸腾的热血浇灭在冷冰之上。

      江北的万里河山,他不要了。

      六月,顾成宣才从平江城起驾,不情不愿地到了江宁行宫。

      而蒋慎因其引军南撤,未失一卒,又恰好遇顾成宣欲登基之时到达了平江城,被顾成宣誉为勤王之师,颇受倚重,拜了南京畿道兵备主使。如此一来,从前与晏启他们交好的大部分武将和主战一派因其未守长安而纷纷与之决裂,一窝蜂涌上来攀交情的反倒是他从前瞧不起也看不上的那些人,他脾气本来就不算是好,发了几次牢骚,在平江城呆了半年就将两派人都得罪了。

      晏允明是个文人,与他从前就算不得熟悉,叫晏宁写了几封书信去规劝于他,见他嘴硬得很,也便罢了。

      晏宁在家中养病养了半年,才勉强有了起色,谢暖的方子不过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罢了,用一付稍弱一些的毒去攻强毒,再慢慢拔出残毒。

      又兼晏宁旧伤未愈,一路上舟车劳顿,好在晏家在江南一带算是望族,却娘子财力通天,最好的药物流水一般的向晏府送来,晏宁这把金玉堆砌的骨肉才慢慢将养回来。

      他身子渐渐好起来,从前的发小旧友便纷纷来邀约,他没心思应酬,日日在家中闭门不出,晏允明担心这样下去憋坏了他,替他应了他从前几个交好的席。

      送他出门时,晏宁神色还恹恹的,配着那把回来后便从不离手的乌沉沉的细剑,晏允明哄了他几句,晏宁方才不好意思起来,勉强笑了一下道:“让叔父担心了。”

      他从前是怎么都关不住的,院子里的墙上如今还留着经年累月翻墙踩下的浅坑,一株上好的宝华玉兰也被他带晏紫苏和晏寂爬得弯了腰,那几个吵闹又烦人的孩子,都被那浩浩汤汤的长江水,阻隔在遥远的北方了。

      宴席开在秦淮河边的问渠楼,竟也是却娘的产业,喝了几杯酒,晏宁借口透透气,出来坐在河边发呆。

      却娘有一阵子没见他,觑他面色道:“总算养回来一点了。”

      晏宁从前虽瘦,但线条柔和,总有那么一点珠圆玉润的样子,病了大半年,却是脸颊凹陷,形销骨立了,

      他低声问:“他是去洛阳了么?”

      他连名字都不愿提,但却娘如何不知道他问的是谁,她知道瞒不过去,只点点头道:“你这个样子,他若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晏宁道:“他会知道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道:“他不会来了。”

      若是暂时的分别,哪里会下了百日香后不辞而别,他不愿同他告别,是因为不会再见了。

      晏宁眼中酸涩,没有焦距地盯着无处的画舫。

      他这样爱他,却不愿意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宁可不告而别,也不肯同他解释一句。

      他永远当他是需要照看、任性又娇气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撑不起养育晏宁的温室,便姿态决绝地将他还回来了。

      “他不来寻你,你便不去找他了么?”却娘不忍看他这样落寞的神情,眨眨眼道:“他这样的人在乱世里,不会没有声名,你好生养病,勤练武功,以后还是可以自己去寻他。”

      不说江北这么大,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却娘这样讲,也只是宽慰他罢了。

      晏宁却是醍醐灌顶,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般,霎时间觉得云开月明。

      对却娘子一礼,略有些赧然道:“多谢却娘子开解,是我……呃,太笨了。”

      难寻又有什么关系,他还这么年轻,哪怕余生只用来做这一件事也不打紧。再不济,他还可以回到为望山上去等他,他就不信,他真躲他一辈子,永远不回去。

      而事实上江宁与为望山相隔万里,他当年随父亲去上任,快马加鞭,重重护卫之下走了三个月之久。

      而如今江北四分五裂,不知道有多少势力盘旋其中。萧惜从为望山上送他回来,又有却娘子、蒋慎等人相助,已是殊为不易。他再想北上为望城,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

      却娘笑道:“都是男孩子,你又哪里弱了?”

      难得他想得开,却娘也顺着他讲。

      晏宁被她讲得不好意思起来,也勉强笑道:“是了……我也想当面问问他,我到底是哪里弱了?”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了。

      他们都知道晏宁这一病或许同他渡的谢暖那一口血有关,萧惜的不告而别也肯定与之息息相关,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

      晏宁本身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格,想通了之后便该吃吃该睡睡,练武比往常更勤快一些。仿佛是憋着一股子气般。

      家中池塘边栽种的花草都被他扫落了七七八八。

      晏允明见他好得多了,方才向国子监报了备,正式准备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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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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