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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三月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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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转眼到了三月十三。
萧惜高调入了城,却又什么都未做,城内的搜索一日比一日严,却又都徒劳无功,不知道如今莫斤晚上还能否安寝。
不晓得莫斤若是知道,令他恐惧的南奴少年就与他同住在甘州城南,又会怎么想。
俞世带他们从镖局的地下暗道穿过前厅,来到书房,当着众人的面,轻轻转动书架上的虎形镇,“吱呀”一声,书架缓缓开启,俞世点了烛火,示意众人看向书架之后的密室。
晏宁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紧又松开,他抢上前去,率先翻看起那密室中的制式刀箭。
他是军宦子弟出身,哪里认不出这些军中才能有制式武器,但这些武器上,却几乎都没有陇右都作院的钤记。
俞世介绍道:“这批武器都是去年秋日后由宕县赶制的。”
供给玉门关守军的武器都打了陇右兵备道宕县都作院的钤记,再后来阳关撤军,陇右四郡几乎算是被官家所弃,都作院被云中郡郡守接收,非常时期,战况紧急,还未来得及刻上陇右道的钤记。
俞世又叹道:“如若玉门关精兵未被调走,哪怕京中无支援,以宕县都作院之能,举陇右四郡之力,也足以供养数万大军了。”
晏宁终于将数日来的疑惑问出了口:“俞先生可知,玉门关大军被调往了何处?”
俞世冷哼一声道:“官家怕死,应是往京畿道与河东道了。”
晏宁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大:“散关与京畿道更近,为何千里迢迢调玉门关的兵?”
潼关是重关,以今上的作风,守军必然不多,肯定不能随意调动,但散关并无直面鲜卑铁骑的风险,为何手握重兵不动?
杨肃文意外道:“花小哥不知道?去年秋日一场霜冻之祸,蜀中便乱了。”
怎么会这么凑巧?晏宁的心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
俞世冷笑道:“蜀中可不是去年才乱的,蜀中一直都乱着,只不过没闹到京中,未被官家放在心上罢了。”
杨肃文道:“蜀中一直不平定,只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鲜卑的事放在一起,才有些棘手了。”
俞世摇摇头道:“蜀中之事牵连甚广,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的。说到底,都是官家不放权,对武将牵制太多所至。”
晏宁转眼去看萧惜,怪不得谢暖要留在洛阳,不愿回蜀中,他们远在塞北,竟也未听说过蜀中之事。
只是,他们离蜀中遥远,不知道也就罢了,晏宵在京洛,竟然来信中也未提过。
萧惜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晏宁看过来都未察觉。
俞世却对蜀中之事不欲多言,几句话便岔过去了。
武器库如今已经空了一大半,想必是俞世已经想办法运出部分,剩下的便是最后一批了,府中众人将武器分派了,连晏宁都得了一张一石弓和一把陌刀。
他最近同杨肃文住在一起,暗暗学他挽弓,竟也有模有样。
从前在玉门关演武场,蒋慎想要教给他的东西,他都不肯用心去学,如今却只能偷师了。
不知道蒋慎是否还活着,如果蒋慎知晓他现在这般用功,又会不会欣慰一些?
沙盘之中是甘州城的舆图,连杨肃文都仔细听俞世所布之局,晏宁越听越是心惊,这样一个人,居然只是甘州城之中一个小小的镖局的师爷。
但也只有甘州城之人才对自己生活着的城池如此熟悉了,每一条巷陌、暗道、水源都能熟记于心。
守夜人,卖炭人,收香人,乞丐,流民,走街串巷的商贩走卒,平日里看不到又无处不在的人,才是构成这座城池的肌理与纹路。
刀枪剑戟藏在收香人的板车里,斧钺钩叉隐在卖炭人的炉灰之下。
在甘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招摇过市,在莫斤的眼皮底下暗渡陈仓。
陇右道的兵士扮作流民,扮作走亲访友的故旧,谋生的学徒,四个月间,一点一点地挤进了这座看似铁桶一般的城池。
莫斤只知道那个南奴少年可怕,却不知道这城中的男女老少,皆可揭竿而起。
每一个普通的陌生面孔,都将向他举起手中的战刀。
大靖可以败,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升斗小民,生生不息,却永远不会言败。
十四日夜间,晏宁紧张的难以入睡,却听院中隐隐传来悠悠羌管之音。
萧惜见他凝神细听,轻声道:“我们去看看。”
他给晏宁穿衣早已轻车熟路,快而不乱,带晏宁跃上院墙,却远远地看到是俞世在自己房顶上吹笛。
见他们出来便收了笛子,歉意道:“可是扰了二位清梦了?”
晏宁摇头道:“没有,是我紧张的睡不着,觉得笛声清越,便想来听上一听。”
俞世道:“不妨,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样的话,晏启也说过。
他没有胜,但他已经做了所有他所能做的,人力终有尽时,在晏宁心中,也并没有败。
俞世仰头去看那将满之月,道:“明日陇右兵备道会出兵支援临城和甘州城,只要能撑到大军入城即可。”
晏宁知道他们与云中郡必有方式联络,也不讶异。
俞世吹的是一支晏宁和萧惜都未听过的曲子,隐隐有故园之声。
三月望,月圆为号。
萧惜要与杨肃文去南门,晏宁留在城中。
晏宁向他眨眨眼睛道:“一会儿见。”
他想碰一碰萧惜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挥了挥手便要转身。
萧惜轻声道:“过来。”
晏宁不明所以,偷瞄了一眼杨肃文,向他靠近了一些。
杨肃文低着头试他的弓弦。
晏宁又向萧惜靠了靠,萧惜失笑,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来。
晏宁一挣。
便觉得有一股清寒的真气从萧惜扣在他腕上的指尖传来,登时讲不出话来,紧接着四肢百骸为之一清,连着七窍通敏,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旁,远处飞鸟踏枝,残雪化作春水。
萧惜将他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低头在他颊上触了一触,低声道:“去吧。”
连手上的剑都仿佛变轻了。
晏宁缩回手来,心情复杂道:“不用。”
莫斤的住所离南门最近,相应的,守卫也最为严密,重兵几乎都驻扎在南门内外,而晏宁留在城内,反而是比较安全的。
萧惜眼神缱绻,温声道:“去罢。”
他向来对晏宁都是极温和的,却没有哪一次这样温柔到晏宁舍不得转身。
远处传来落更之音,一长一短,连着一长一短,一长又一短。
杨肃文抬头看一看天色,向萧惜道:“走罢。”
萧惜向晏宁点点头,便随杨肃文去了。
晏宁还似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即使穿着缁衣劲装,举手投足间也透出慵懒的闲适来。
他不应出现在暗夜中无人的长街,他应安居于中堂五间,正门三重,房内铺设着地龙,火盘中燃着檀香细炭,侍女如花,护卫重重。
萧惜要狠下心来,才能不去回头看他。
晏宁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萧惜比他三年前初见的时候还长高了些,却还是一样的瘦,少年细瘦的腰身被玄色的腰带紧紧缠着,是他晨间亲手系上的。
晏宁低头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掩饰着心头的燥意。
真的是……怎么这么勾人啊。
晏宁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
月明星暗,今夜无数暗淡的星光将汇聚为星河浩瀚,与中天月色一争光辉。
改名咯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三月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