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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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我在干什么？
“来了？坐吧。”一个中年男性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回到现实，跨步进入福禄府房，面前坐着几个头发稀少的中年人，围着低矮的桌子。桌子上黄铜火锅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水蒸气弥漫在空气里，填满了房间。离我最近的男子脱掉了黑色的外褂，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羽绒马甲，笑着看着我，向我招招手，在身侧让出了一个位置。
那是我舅，我妈她弟。
我回忆里的妈妈总是飘飘然宛若天仙，带着大草帽，穿着小裙子，米白色的蕾丝裙修饰着凹凸有致的身体，裙边恰好到脚踝上方，她的周围如鳞般反射着金光，迷的人睁不开眼。
我妈最爱吃的就是火锅，这次的宴席主角也是她。
“我妈呢？”我向舅舅发出灵魂审问。
他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目光盯着我，眼神中有一些不明所以的迷茫。原本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几秒，我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只听他开口：“还没来。”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他又回答道：“一会儿就来，她让我们先吃。”
矮桌旁的其他人也附和着：“先吃先吃，别管她了。”
我迷迷糊糊地入座，想在开口问什么却止在嘴边，脑袋里一团浆糊，所有感觉只剩下鼻腔里浓郁的火锅味道，下意识掏出卫生纸准备擦干净眼镜上的雾，却发现镜片上干干净净，我回头，门口的玻璃上凝集着房间里的热气，形成了一层水雾。
“今天八月十七，你18岁生日，生日快乐！”坐我对面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站起身来，他右手放下筷子，左手在腰间比划了两下，“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好像昨天你还只有这么高。”说罢离开饭桌，踮起手边的礼盒，准备递给我。
18岁？生日？
其他的人也都站起身来，或多或少拿着点东西，嘴里说些什么祝贺的话。
我站起身来，脸上挂上了礼貌的微笑，掩饰了内心的疑问，决心不揭穿这小小的错误，客气道：“怎么这么客气！在座的都是我的长辈，心意我领了，东西都拿回去吧，咱们先吃！”
长辈们的好意我推脱不掉，只能收下堆在单间的角落里。再次入座，话题聊开，气氛逐渐变热，我的心也变得躁动起来，甚至是焦躁不安，莫名其妙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鱼丸羊肉相继下锅，毛肚七上八下，再蘸上油碟小料，麻麻辣辣，咸香味美，一口下肚全是满足感。
怎么样？好吃吗？冥冥中有一个熟悉的缥缈的女声与我讲话。闭上眼睛随我来，答案自然知晓，但请记住一点，不要接近镜子。
我闭上眼，顺着声音，任由身体变轻，轻飘飘地飘荡在空中，再挣开眼，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挂在头顶，有云遮掩朦朦胧胧。一名少女穿着白色的睡裙，披散着头发，坐在阳台的边缘，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被她迷住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还飘在空气里，忘记了前因后果，我望得出神，心思跟着她飘动的裙摆，突然她动了，抬头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
随即，她灵活地从阳台边缘进入房间，两三步跳上了床，自己掖好了小被子，躺在床上，而我偷偷跟着她，在房间里找了一个能看到她的角落，看着她入睡。
她的房间很简洁，没有成堆的布娃娃，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书桌上摆着成排成排的书籍，房间里甚至没有一张镜子。
“我是不是命不久矣？居然又看见了幻觉。”她在床上喃喃道。
“为什么是我呢？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还没……享受生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心揪了起来，犹豫要不要说话，要不要安慰蜷缩在床上的少女，我的嘴比我的想法更快，“你为什么哭泣？”紧接着我又补了一句，“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你是来取走我性命的吗？”她把头缩进被子里，好半天小声地问。
我忍俊不禁，“我是……我也说不清我是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里，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取走你的性命，我没有恶意。”说完期待着她的回答。
空气沉寂了好一会，她不再回我话，我也觉得无趣，告了别，飘出了房间。
六层楼的阳台，离天空中的月亮很远，风吹过有些凉，我坐在阳台边上，蹬了蹬裙子边角，发现脚踝以下肢体是透明的，活脱脱一个女鬼模样，也难怪她害怕。月亮带着昏暗的天空悄然离开，东边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我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怎么不吃了？来，刚刚涮好的羊肉。”舅舅捞起锅里的羊肉，准备放在我的碗里。
我睁开眼，思绪瞬间回到眼前，沉默着接下了羊肉，静静地听着桌上的长辈们聊天南海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这个饭桌上，我显得格格不入。
“敬你舅舅一杯。”是那个带走我的女声！“让他别再伤心了。”
伤心？
“舅舅，我敬你一杯，”我双手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祝舅舅每天开开心心，财运广开，心想事成！”
“果然是成年人了，18岁的小姑娘都敢端着酒杯敬酒了！哈哈，坐，坐，新的一岁平安健康！”他端起酒杯碰了碰，仰头饮尽。
一杯酒顺着食道进入胃部，犹如火焰过境，喝完这一杯酒仿佛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思绪破碎，四散在空中，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不再真实。
我端着空了的酒杯，摇摇晃晃坐下趴在饭桌上，困意袭来。“怎么回事儿一杯就倒！这可不行！”后面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还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真切了。
我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头脑很清醒。
窗外街道的景色已然染满秋天的印记，秋风吹，落叶起，飘飘荡荡又沉下来，空气中有淡淡的烧麦秸杆的味道，房间外，有汽车飞驰而过，偶尔有叫卖的回音，街道上熙熙攘攘充满了人味，而房间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她不见了。
我心中有些失落，说了声打扰便擅自闯进了她的房间，我靠在书桌旁，桌上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密码本，犹豫再三，我按下了好奇心。突然间，空气中的温度骤降，我冷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找了一个角落，蜷缩着。
她的声音又随风而来：“你随身的斜挎包里有一个密码本。”
什么时候身上多出来了一个斜挎包？我内心迷惑。
接着问，“什么意思？”我问，然后是长长的寂静。
拿出斜挎包里的密码本，我愣住了，一模一样的密码本，唯一的区别在于我能透过眼前的密码本看到我透明的手。
五分钟过去了，我研究着手里的密码本，一无所获，只好来到书桌旁。左手边放着实体密码本，右边放着透明密码本。直觉告诉我，我知道左边本子的密码，我输入了心底的数字，密码本“咔”的一声打开了。
我双手捧着开了锁的本子，想到了潘多拉的魔盒，又想到了躲在被子里哭泣不说话的小姑娘，我放下密码本，扣上了打开的锁。
我拿起透明的密码本，拨下了刚才的数字数字，0817，打开失败，可能只是巧合吧。
我放下密码本，两个本子像是两块磁铁相互吸引，缓缓融为一体。
房间门打开了，一瞬间背后冷汗下来，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恐惧感，然而进来的人不是她，是一个眯眯眼的胖阿姨，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那阿姨没有看向我这个方向，反而是小男孩灵敏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眯着眼盯了半天没有作为，最后扭过头帮着找东西。
阿姨径直走到床头柜旁，打开最下面的抽屉，翻找着。她的目标是一个文件袋，里面满满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在悄悄跟踪一段路程后，我确认他们看不到我，没有多想，悄悄贴在阿姨的身后。也许可以找到那位少女，我只是这么想。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站在病房门前，路过的人和护士嘴里发出滋滋啦啦没有意义的声音，唯一能听懂的，只有躺在病床上，偶尔回答她家人的女孩声音。
她说，她很好，你们不要再担心我啦。
接下来的几天，有各种各样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病房，她母亲一直守在病床前照顾她的生活，很偶尔的机会，她母亲会离开她的床边，而我抓住机会，总是悄悄飘到床边，默默站在床边注视着她，有一天她开口了，
“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你能看到我？”
“我记得你，来取我性命的人。”
我的内心蹦出来三连击，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口头上连忙解释：“我不会取走你的性命！我……”
“你在这里不是等着我离开，好带我走吗？”
“我不是……”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母亲手里提着买来的饭进入了病房，我不甘心地离开床边，躲到了窗户旁。
她变脸就像翻书一样，上一秒还对我皮笑肉不笑，下一秒脸上就笑开了花，接过饭菜就开始大快朵颐，但令我不解的是，她关于我的事只字未提。
我们仿佛形成了小小的默契，只要她独自一人在病房里，我就凑上前去，她也不怕，偶尔开个玩笑，偶尔冷嘲热讽，我也乐于接梗。
但我们的话题总是止于她问我，为什么总是待在她身边，我说不出明确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能和她交流，或许是和她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心，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无法言喻，或许真的是为了取走她的性命。
我感到一种使命，仿佛我就是因她而生。
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星期，在经历了一阶段的化疗之后，她出院了，我跟着她，又回到了她的房间，这一次，房间里多了一面镜子。
我没有留意到这多出来的镜子，只是将要在镜子里照出我的身影时，我被叫醒了。失去意识前，在镜子的边角，我模糊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又回到了那个吃火锅的房间里，大门上方挂着三个字，福寿府。
“来了？坐吧。”还是那句熟悉的话，说话的人是我舅舅，我坐下，却发现坐在对面大腹便便的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瘦高如竹竿的中年男子。这一次，没有人提起我18岁生日的事，仿佛只是普普通通吃一顿火锅。
“我妈呢？”我的声音变得低沉。
“你这孩子怎么！提这事干嘛！”左手边一位大叔开口斥责道。
另一位头发稀疏的大叔低着头，眼眶里似乎有泪光。
舅舅旁边的大叔生气地锤了几下桌子，嘴里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舅舅看着我没有说话，是那个熟悉的女声为我解了惑，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忘记这个事实呢？半年前她因癌症去世，我守在病床前，一直到最后一刻的。
“明明我就是一个医生，却连家人的健康都守护不了。”舅舅的表情很落寞。
不是的，那个时候哪怕是你，也无能为力。我很想安慰他，但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有一瞬间，仿佛脑海中的一些记忆浮现，又随着雾气飘向窗外。
此时此刻我好像懂得了，什么叫做借酒消愁。房间里的人们一次又一次举起酒杯，话题很快被转移，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嘻嘻闹闹掩盖了悲伤。
几杯酒下肚，我的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的呼唤，这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我想。
又是夏天，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你终于来啦。”这是她第一次欢迎我，她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密码本，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坐在床边吧，过来吧。”最终她笑了笑，拍了拍床边，而我有一些慌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来坐。”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有一丝抗拒，最后我还是缓缓地靠近，她又开口，“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被困在镜子里，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保养得很好，四十多岁却像是我的姐姐。”
“我们曾经聊了很多，三观相同志趣相近，也算是忘年交吧。”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后来，我对于她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只记得我们曾经很聊得来，还有唯一的纸条——不要在卧室里放镜子。”
我静静听着，余光看到她脸上失落又温柔的样子。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有人敲响房门，我一个机灵就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别慌，她看不见你。”
见我不说话一脸震惊的模样，她笑了：“干嘛这么严肃！我妈做了火锅，来吃，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她家客厅，电磁炉上锅已经开了，电磁炉旁是一盘又一盘的蔬菜、豆皮、丸子等，一小块生日蛋糕藏在蔬菜中间，上面插着两根吹灭的蜡烛。
“哈哈哈，你果然只是个鬼魂，哈哈吃不到吧！”她偷偷嘲笑我。
“哼，清汤火锅我也不愿意吃，吃火锅不吃辣简直浪费。”
“嘿，有总比没有好。”她说的意味深长。
我听不懂餐桌上另外三个人在说什么，但是很明显的感觉到她在回避着什么。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整，天色已暗，她拉着我回到她的房间，一句想要休息把其他家人隔绝在房门外。
“还有三个小时，我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她递给我一个手表：“当手表时针指向十二之后，来确认我是否还在，如果我还活着，把这个，”她又把透明的密码本递给我，本从她手里滑落，抓也抓不稳，我接过来，她接着说，“把这个密码本点着放在你的斜挎包里，从阳台扔出去。打火机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
“理论上我一定还活着，你别怕，你来了，就意味着时间线改动了。”
她喘了两口气，我扶了扶她的背，“做完之后，衣柜里有一面全身镜，拿出来，看一看。”
说完这些，她犹豫了很久，“密码本的密码是1108，你的生日。”
今晚有雾，月亮藏在云的后面，在阳台上看不到远方。我打开了密码本，打开的第一页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看什么看小鬼！合上密码本！字迹很熟悉。我一阵恍惚，脑海里有一些事情突然连上了，我合上了密码本。
“滴滴滴”手表定时到了时间，还有一分钟，我看着手表一秒一秒走着，时间跳到了2020.10.04零点，她说的果然没错，我一步一步按照她说的做，直到最后一步，我看了看镜子，镜子里是我的模样。
一个帅气的小年轻。
一阵强大的吸力将我吸进镜子里，临走前我听到她问：“你是谁？”
接下来就像是过了一场走马灯，细节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花花绿绿万紫千红，我在座位上醒过来，扑面而来的是火锅的味道，来吃火锅的不仅有舅舅，还有所有我爱和爱我的人。
“眼镜怎么起雾了，来，用眼镜布擦擦。”有人跟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火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