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Skycg

2、第 2 章

　　林忍的打工攒钱生涯从十五岁开始，母亲那场手术让家里开始负债，那最后的一家小店也被抵押。而即将上大学的费用，他不想放弃的美术补习班，母亲长期服用的药，都不是小数目，也让林家的财政赤字越滚越大。
　　尽可能缩减一切不必要的花销，也尽可能地去寻找一切增加收入的机会。他从小身体不大好，总显得有些瘦弱，再配上白净的面容，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但就是这样一个林忍，趁着暑假，在工地背了两个月的钢筋水泥。
　　那几个太阳毒辣的夏天，让他的苍白被阳光的颜色覆盖，也让他的臂膀开始宽阔结实起来。林忍在咖啡厅上过班，也在街上追着人收过停车费，还帮人送过外卖，在他的努力下，家里总算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四处奔波的生活从来不是他的理想，这种勉强保证生活的状况在十几岁的蓬勃生长的林忍眼里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的最大的愿望，是去做一个优秀的画家，在这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举行属于自己的画展。会有更多的人通过那些色彩的组合，那些或硬朗或柔和的线条，体味到不同的美感，分享他的辛酸苦辣，喜怒哀乐。
　　然而每每想起自己的理想时，林忍也总会想到父亲。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的时候，他总是叫林忍为大家唱歌，把林忍从小哼的歌都录下来，几乎每个周日都要倒点酒，边听着放出来的录音带，边喜滋滋地摇头晃脑。“我们小忍，以后不知道会成为多大的歌星！老爸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听点歌，以后小忍成功了，老爸在天上也听得见你唱歌，就算是要死也没遗憾了！”林忍一直觉得，父亲是什么都知道的人，所以他说能听见也一定可以。
　　于是大学开始，林忍开始学习吉他，和几个相熟的同学组成乐队一起在街头唱歌表演，他唱得好不好他不清楚，但每次都唱得大汗淋漓，一身骨肉都轻松。
　　林忍在两种想法的碰撞和纠缠中，考上了一个著名的美术学院。考上之后，既欣喜又害怕。他明白自己朝着梦想迈进了一步，但同时也清楚，画家总是在主流世界的边缘徘徊。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会画画的人，那他和母亲仍然会一直过着拮据的生活，花上他最美好的十几二十年去还清债务。也想过放弃这个专业，重新报考大热的信息产业方向，但去听了几次课，实在是没兴趣，就放弃了。
　　上了大学，他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和乐队一起去街上唱歌的次数也逐渐变多了。
　　又一次，林忍唱完歌，在女生的尖叫声中背上吉他预备离开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帅哥，你有没有兴趣来试镜一下这个广告，我们找了好久的男主角，但都没有你适合。”然后便递过来一张名片，让林忍第二天去名片上的地址找他。林忍接过名片，原本打算当场拒绝，但西装男非常执着地要他试镜，还开出了十分丰厚的条件。
　　林忍想，去去也不会发生什么，于是第二天，他去拍摄了人生中第一支广告。
　　这支广告里，他要扮演一个阳光帅气但是也神经大条常常闹笑话的中二少年，用各种糖果去吸引心仪的女孩。
　　林忍不太喜欢这种样子的自己，但工作人员告诉他，这才是少女们喜欢的类型，既高大帅气，也有温度而不冷漠，让人觉得能够得着。在拿到他几乎要打工两个月才能拿到的报酬之后，林忍把这句话也记在了脑袋里。
　　因为这支广告，林忍为妈妈买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他把钱存到银行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摆了个画架，不断拦住过路人，露出一副近乎恳求的神情，要替别人画一张三十的素描。他走过去，用一百块买了一张那个男人之前画好的画。
　　当天晚上，他坐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一遍一遍地听自己的录音带。第二天，林忍决定要向娱乐圈发展，在他心里，隐隐希望能站上最大的舞台，给父亲看看长大了的儿子的风采。
　　一个广告的机遇不过是上天一次小小的恩惠，真正要进入娱乐圈，谈何容易。
　　林忍四处去寻找广告试镜的机会，多数应试不上。
　　在这里林忍才发现，有那么多长相漂亮才艺出众的人，有的从小就被当作明星培养，唱歌跳舞乐器无一不通；有的已经不断调整自己的容貌以求上镜完美；有的则是家底极为丰厚，虽然是公开试镜，但其实就是为了他安排的这个广告。林忍想，自己有什么能够跟他们竞争的呢？然后就会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地工作，想到不小心打碎一个咖啡杯，一周的工资就没有了，想到他累到眼睛都抬不起来，也要在有客人走进来的时候精神饱满笑容灿烂。一想到这些，林忍觉得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坚持下去。
　　广告的机会很少，林忍就去寻找mv的拍摄机会，演一个出现一秒钟的骑自行车的人也可以，演男主角的背影也可以，即使不能上镜，也留在现场帮忙扛机器，跑腿买水。一些工作人员开始和他熟络起来，哪里有什么演出，有什么节目，有电视剧需要一些群众演员，都会提前告诉他一声。
　　他的镜头开始从一秒变成三秒，从没有台词到有一句台词，他还接到了一些没人愿意去跑的深夜节目的街头采访工作。
　　事情好像有了转机，但好像又没有。林忍依旧是混迹在圈子外围的小透明，没几个人知道他，就更轮不到他出演重要角色，参加火爆的综艺节目或者是演绎一有些名气的品牌广告。
　　林忍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抱怨过工作多辛苦，自己演龙套有多委屈，他一见人就笑得眉眼弯弯，一聊天可以把人逗得直不起腰来，所有合作过的人都很喜欢他。林忍就这么蛰伏着，永远没有过多的要求，永远显得容易满足，容易高兴，对人总是彬彬有礼的，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有哪怕一点点的情绪失控，表情不对，所有人都夸他有明星相。
　　就这么，林忍在广告三五秒的镜头里，在带着面具出演的综艺节目里，在电视剧两三分钟的戏份里，混了三年。
　　这三年里，林忍其实没那么阳光灿烂，他时常恐惧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活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他用三年时间，连一次上台唱歌的机会都没有得到，不会有人能够真正地坦然接受，只不过没人发现他的伪装罢了。
　　林忍23岁生日那天，又是晴空万里的标准夏日，他和往常一样，来到一个节目的片场，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问了一圈，没有结果，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帅哥，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林忍转头，看见一张常常出现在电视黄金档节目上的脸，当时最顶级的节目主持人，傅凡，就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当然可以！傅凡老师！”林忍三年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他的笑容不再是程式化的，而是舒展到连肌肉都有些不适应地抽动。
　　“我最近有在筹备开一家奶茶店，想找个帅气的男孩子帮忙当当调茶工，做一个宣传，顺便增加一点人气。好多人都跟我讲你可以，你想不想来试试？”傅凡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林忍紧紧握住，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忍在傅凡的奶茶店里当了一个月的店员，这一个月里，冲着傅凡人气涌到他店里的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长相出众，笑容阳光的林忍。有人把他冲奶茶的照片发到网上，还刷上了热榜。
　　每天到傅凡这家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以前是冲着傅凡，现在则大部分都是冲着这个温柔又幽默的奶茶小哥。因为有了关注度，林忍以前跑过龙套的电视剧、拍过的广告也慢慢被翻了出来，甚至有人开始找林忍合照签名了。林忍的曝光度，开始一点点地累积起来。
　　傅凡对年轻艺人向来宽厚，林忍的曝光也有他助力的成分，而这个年轻人自己也争气，讨论度很高，于是就顺水推舟，把林忍安排自己一档新节目里当一个固定的小嘉宾。节目播出的第一个晚上，林忍接到母亲的电话，听到她说看到自己，在电视上很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得像一个孩子。
　　这档节目成了林忍演艺生涯的重要转折点，第二期节目播出之后，他在家门口的邮箱内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有一封附了地址的邀请函，还有一沓厚厚的剧本。
　　这是一部正在筹备的校园题材的电视剧，他看了一下试镜通知，黑色齐整印刷体，清清楚楚地写着：男主角林远山。林忍捧着剧本，围着家里的小院子，跑了十好几圈。
　　林忍通读了剧本，按照通知函上注明的时间，到达了试镜的地点，他到得很早，一个人坐在试镜室外，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在他之后，第一个到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头发稀疏，胡须却浓密，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走路沉稳有力。看见林忍之后，他略略一怔，问到：“来试林远山的？”林忍点头：“是的。之前有收到邀请。”这个男人把林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然后说：“你唱歌来听听。”林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仍然大方唱了，中间还唱错了一段，唱完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男人一直认真地听他唱，但他唱完之后，却没有继续跟他说话，而是转过身子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好几个人就气喘吁吁地从楼道一边跑过来。林忍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看着他，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那些人中的一个把试镜室的门开了，正欲叫林忍进去。那个最先来的中年人说：“不必了，应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然后他走到林忍面前，塞给他一张名片。
　　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是很有名气的一家选角工作室的负责人，“你的感觉是对的，但身材方面，我希望你能够再壮一点，林远山应该是个能给人可靠感的男生，会找人跟你经纪签合约。“林忍有些懵，那个男人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就呆住啦？还不快去准备角色，新人男主角哎，演不好就是你的最后一部戏罗。”
　　多次的失败后，这部戏的男主角来得未免太过容易，反而让习惯不失败的林忍不安起来。
　　那个人只看见了他一个，怎么能保证他就是最合适的一个呢？如果出现比他更加合适的人，那他会不会又被踢出局去？林忍在这些纠结和担忧中度过了两天，终于收到了傅凡帮他安排的一个短期经纪公司的好消息，合约已经发过来了，他只需要查看一下签字就可以。
　　林忍悬着的心落下了不少，但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仍然没有彻底离去。他想，让自己更安心的方式，就是比所有人都努力成为林远山。他没有资格去赌，只能尽可能地确保成功。
　　林忍开始了规律的健身和增肌，认真地读剧本，反复揣摩台词后的人物心理，写成了一个人物的小传，觉得交代不清楚的情绪表现他也做了详尽的补充。
　　剧组筹备慢慢完成，他需要提前进组熟悉环境，和对手戏演员尽快熟络起来，找到演戏的感觉。主要演员的第一次见面安排在了制作这部电视剧的影视公司大楼。
　　按照习惯，林忍又是提前到达，正好大楼里有健身房，他本着消磨时间的目的，走了进去。林忍近期的锻炼成效显著，他身上的肌肉线条非常好看，不会有过于硬朗的肌肉块垒，而是处于肩宽腰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黄金阶段。林忍做完运动，站在健身房的镜子面前，正为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的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个男生。
　　这个男孩子比他矮个几厘米，身形瘦长，径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看清楚了这个男孩子的脸。他的头发有些长，刘海已经有点扫到了眼睛，那是林忍见过最漂亮的眼睛，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像密林一般，覆盖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偶尔眼波流转的时候，就像是一束一束的光芒穿透森林而出。他的眼睛十分灵动，看着人的每一个瞬间，都好像在诉说着不同的话。这双眼睛，再搭上他高挺而直的鼻子，自带上翘的微笑唇线，精致的下颌，让他像极了一只狡黠的小鹿。
　　走近了林忍，男孩子冲着林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从容地拿出一张纸巾，按在他的额头上。像教训小孩子似的，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胳膊，说：“运动过后呢，汗水要擦干，不然很容易感冒。以及，肌肉线条不错，但还有进步空间。”然后憋着笑转身离开，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半点尴尬。
　　林忍已经算是比较自来熟的人，也基本能应付各种场面，此刻却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服气又十分无奈地“哼”了一句。
　　他是健身教练吗？可是看起来身材也不太像·······如果不是，为什么突然出来说这样一句怪头怪脑的话？
　　“看起来那么瘦，怎么好像什么专业指导一样·····”林忍一边摘下那张纸，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再看向镜子。
　　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在镜子上，镜子里的那个男孩子，身材挺拔，眉目俊秀，微微笑着，没有擦去的汗珠折射着微小的光芒，让人觉得他身上藏着一整个夏天的能量。
　　林忍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从这一刻的相遇开始，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与韧性的藤蔓，扎根在他的血肉里，如影随形，紧紧缠绕，让他窒息。
　　甚至孤注一掷，要和他一同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