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砗磲》南洋

1、砗磲

　　海底，静悄悄的。
　　贝壳，正在有节奏地一张一合。
　　时刻需要担心的，是远处的捕猎者。

　　灵身着深蓝的潜水服，深呼吸过后，如同鲸鱼一般沉入海底。
　　“在哪儿？它在哪儿呢？”海水的压强冲击着灵微弱的呐喊声。
　　飘曳的样子，如鱼儿一般遨游，谁也猜不到她就是那个捕手。

　　“1989米……”
　　“1999米…………”
　　“2009米………………”
　　呼…………呼…………当海底渐深，每一次呼吸都要消耗更多的氧气，海水的张力似乎越来越大，要是不小心逆流而行，就可能被生猛的海水撕扯得粉身碎骨。

　　你只有顺从它，或者征服它。
　　又有谁，能逃脱大自然的法则呢？

　　诡谲的是，当海水渐深，海洋生物也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起初，是仰躺在海面上的透明水母，离阳光很近，周身的每一寸都被湿润的空气抚慰着。如果有人不怀好意地破坏这份宁静，水母的触手定会发起攻击，麻痹的毒液会稀释抓捕者的警惕。
　　而后，是跃动在海水里的鱼儿，它们鲜艳的色彩是引诱捕猎者的利器，也是追捕口中鱼肉的标记。
　　现在，是埋伏在深海层的怪物，或耷拉着惺忪的眼皮，或歪斜着贪婪的嘴唇，虎视眈眈地瞥着任何投机的偷捕人，在他们以为猎物唾手可得时，凭借古老的生存法则，给出致命一击。

　　“它在哪儿？它在哪儿呢？”灵已经穿越海底两千米，却还没看到它神秘的身影。
　　“呼………………呼………………呼………………”灵缓慢地屏息，吸足一口长长的氧气。
　　剩余的氧气，只能供氧不足一小时了。

　　这看上去并不是一场生命的考验，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次生存的残酷抉择。没有灵，浩浩汤汤的继任者也会如水底疯长的水草，蔓延出厮杀的本质。

　　唯一能决定灵命运的，在于氧气耗尽前能否找到它神秘的身影。

　　“啊，找到了，我找到它了…………就在…………2019米这里…………你们，快来…………”难以抑制地激动呼吸，灵已经忘了这是在无垠的深海里。但是，该怎么描述这种激动呢？

　　星星点点的璀璨光芒点缀在砗磲身上，无际的海洋顷刻之间已被照亮。

　　原来，看到世间美物的刹那，只是想去珍惜它。

　　但这想法一闪而过，旋即已被占有它的欲望代替。
　　她还能做什么呢？延续生命的那口氧气，还在他们手里。

　　灵轻轻沉下，试着触及砗磲周身闪烁的宝石蓝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摩挲着砗磲壳，亲眼见证了海洋世界掌管者的稀世珍奇。
　　每一条色带，都因为海水深沉的晕染，鲜活地跃动着深蓝的色彩。
　　奇幻的海底世界，有其自由生存的法则，更无处不在地流露出生命的张力。

　　忽而，砗磲壳紧紧闭上了，巨大的震动让她不由得闭起眼睛。
　　倏忽一瞬，“嘭”地一声，壳打开了。有一道声音从海洋底部幽幽传来……

　　那是一声长叹，悲戚中尚存无力的挣扎感，“唉………………”
　　她不由得放大瞳孔，原来，万物有灵。

　　“你是要来取我性命么？”
　　灵讶异于贝壳深处传来的声音很平静。
　　踩在贝壳绚烂色带上的脚尖不住地后退了两步。
　　她突然犹豫了，她只是个偷猎的新手，然而，任何的情感游移都会导致行动的失败。

　　可是，放走它，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它先开口了，“生命终有一天会永远停止，杀戮的本质却从未因为我们生活在海底，或是搁浅在陆地而发生改变。只是，没有我的存在，他们也活不长了，这里必将山崩地裂。你还年轻，还不知道生死循环究竟有什么意义…………”
　　话音未落，砗磲张开了巨型的贝壳，隐约可见内里透出了血染的色带。
　　秒表计时器提示，距离氧气耗尽只剩十分钟。
　　灵果决地向上发出了紧急呼救的指令。

　　砗磲被搬离了万年的家。
　　可笑的是，好像她从来没来过似的。
　　她在命运攸关的时候，张开了口，不过是想吞噬，那些虎视眈眈的捕猎人。
　　而她最后的哀嚎，也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

　　一下子，这片汪洋失却了生命的底色。
　　但这片海域，始终还在酝酿着什么……

　　翌日，台湾海域8.2级海啸。
　　海底世界被重新洗牌了。
　　这时，灵想起了，有个人曾经对她亲口说过，砗磲是海底力量的守护者。
　　千年的生命，万年的魂灵。

　　可她只是心底冷笑一声，谁又不对稀世珍宝动心呢？

　　第二年，灵再度身着深蓝的潜水服，沉入海底。
　　任鱼儿水中欢游，她的目的只有单纯的一个。
　　“5539米……”
　　“5549米…………”
　　“5559米……………………”
　　找到了。
　　距离南沙群岛大约132海里的地方，是南海的腹地。灵又一次，找到了价值连城的砗磲。
　　还是令她熟悉的璀璨光芒，甚至反射到了她的身上。
　　灵的脚尖轻轻点在砗磲贝上，享受着海底世界的荣光，好像她终于是这片海域的女王。
　　她想起了上次砗磲说过的话，可是再也不会有犹豫了。

　　距离氧气耗尽，还有一小时。
　　就在灵发出了向上指令的同时，砗磲……开口了，但不是为了说话，而是为了迅速地合上它。
　　“啊…………啊………………啊…………”灵在呐喊，她在呼叫，不，她是在呼救，最后的，呼救。
　　距离南沙群岛大约132海里的坐标，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诺大的海洋里，有海水的压强怦然冲撞，有漩涡的中心来回沉降，还有生灵的呼吸悄然回响。
　　唯独她呼救的声音，听不到，真的谁也听不到。
　　一个生命的逝去，在海底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这无边海洋里的事情，谁又管得着呢？

　　只是，灵在这刹那间，才知道如果她死了，只有她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在被咬合的瞬间，她开始感到蔓延开来的窒息感，快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来，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命从来由不得自己。

　　这一次，砗磲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终于想起了万物有灵，她想起了上次砗磲说过的话，生死循环，只不过是自然生存的法则。
　　但是，没有了她，偷猎难道会停止么？没有了她，如同海洋里少了一滴海水而已。

　　“呼叫总台，灵，找不到了……”
　　“已经下去2000米了，在珊瑚礁附近再看下，找不到了就别找了，省得再搭一条命进去，顺便看看有没有阿卡珊瑚，别给我空手回来。”
　　“回复总台，收到！”

　　第二天早上，灵醒了，可她坐立难安，动弹不得。
　　她发麻了？不，是她找不到自己的手，也摸不到自己的脸庞了，她感到周围有的人还在沉睡，有的人正在看着她，但看不清他们的脸，一点都看不清。
　　透过砗磲反射的光线，她震惊地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融为了砗磲的贝壳，周身浸润着血染的色彩。

　　这时，她听到远处幽幽传来一阵声音，
　　“它在哪儿，它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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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又问自然追逐和索取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