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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料峭·残花酪(下) ...

  •   【伍】

      我也是那日才发现,我和姐姐长得真的很像。只是,姐姐右眼角的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痣。那日,我用朱砂点在右眼角的下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宛若在世时的姐姐。
      灯起,缘起。一盏花灯,指引着两个人的相见。只是这场相见,不是邂逅,而是一场阴谋。
      那日花灯节,花灯挂满了整个佑裔城,旖和坐在佑裔城的城楼上,神色落寞,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代表他在想念洛白,我的姐姐。
      我穿着义父交给我的紫衣,混进了城墙下的那队舞者之中。我依稀记得,四年前的那个七月十五,姐姐就是穿着这样的一袭紫衣,踏入了佑裔国的宫殿。
      我尽量地做到不动声色。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欲盖弥彰。我并不怎么会跳舞,我只是个杀手,我会的只是舞枪弄剑。我料定,他会在那支舞开始前看到我。
      果然,旖和在乐师刚奏出五个音后就奔下城楼,来到我面前。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学着姐姐的样子莞尔一笑,已然炉火纯青。我说:“我叫若白。”
      他又问:“你说,你叫若白?你真的,叫若白么?”我看得出,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或是说,喜悦。他小声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洛白,洛白…”但我还是听到了,那两个字,宛若两把匕首,狠狠地刺进我的心…
      我说:“是。”
      我说:“你是这里的王?我能为你跳一支舞么?”
      他点头,但并没有返回城楼,我于是开始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支舞,我只跳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五年前。我还记得那日我和姐姐在院里跳着舞,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杀手。义父发现后狠狠地打了我们。鞭子落在姐姐的身上,一下一下,全都是姐姐为我挨的打。我在一旁轻轻地哭着,姐姐却笑了。她说:“别哭啊,我不疼,真的不疼。你看,我笑得美不美?”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现在旖和就坐在离我近几尺之远的椅子上,我本可以抽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刺向他。可是我没有。
      那支舞我只跳到了一半,就忍不住哭了。我蹲在舞台上,满脑子都是姐姐的笑。我仿佛又一次听到她说:“琉白,带她离开!”
      我看到琉白就站在人群外,看着我。我摇晃着站起身来,我想过去牵起他的手,让他带我逃走,远离杀手的世界,可我却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最终还是跪倒在了舞台上。
      然后旖和突然跑过来,像一个少年一般,急切地问我是不是扭到了脚,他以为我刚刚是不小心摔倒。
      我说:“谢谢王,可是我还没跳完呢。”我挣扎着起来,想要继续跳。
      他说:“我叫旖和,你叫我旖和。”旖和,这个名字,我早在四年前就知道,旖和,我不会忘。
      他说:“你没有看到,你刚刚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我说:“是。旖和。”我微微笑着。可是他不会知道,这个笑,我练了很久。并且我知道,姐姐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美。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去恨他,毕竟,他是那么的爱姐姐。
      穿过层层的人群,我看见琉白转过身,最终消失在那些花灯之外,那个紫铜铃,还挂在那柄琉苏剑上。而我,注定是要一次次地被人抛下…

      【陆】

      那晚,我便被旖和召进了佑裔宫殿。旖和说:“我要为你筑一座楼,以后你就住在那里。”
      我说:“不必。”我看着旖和,我说:“我要住在这里。”
      我要住在这里,住在洛白楼。我还记得,三年前那日,姐姐就是死在了这里。我记得那日琉白把我拉出了洛白楼,我们躲在洛白楼的窗子下,琉白盯着窗内的旖和说:“总有一日,我们要杀了他!”我透过窗子,看着那个叫旖和的男子抱起姐姐,痛哭流涕。那日我便知道,他爱姐姐,爱至心疾。
      琉白依然会抽空偷偷潜入宫殿来,来看我。看来义父对他很是放心,他不会不知道我和琉白之间是存在感情的。
      不久后的一天,我便嫁给了旖和。那日是七月十五,日子是我定的,可是我却没有从旖和的脸上找到任何的不安。
      那日,宫殿两侧站满了佑裔国的武士及大臣,我走在长长的红毯上,想象着站在尽头等着我的会是那个叫琉白的杀手,而不是什么佑裔国的国王旖和。
      宫中的生活跟我想象中得很是不同,佑裔宫里并没有义父所说的夜夜笙歌。后来我知道,佑裔宫殿里是没有舞者和戏子的,因为旖和在娶了姐姐后,只肯欣赏她一个,一心一意。所以或许就连我,在旖和的眼里,都只是一个相当完美的替代品。宛若一幅会说会笑的丹青。
      但我想,在这第一招上,我是胜了他的。
      那日,我在洛白楼里捡到了一个珠钗,我知道,那是姐姐的。我把它插在我的发髻上,笑着问旖和:“我戴这个钗子漂亮么?”
      旖和笑了,他说:“很漂亮。你以后就戴着它吧。”
      那晚,我把钗子从头发上取下来时突然发现,在那钗子的钗身上竟刻着“旖和”二字,那钗子,显然是旖和赐给姐姐的。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进宫这么久,旖和都从不曾提起过姐姐,为什么,旖和见到我戴上这个钗子,神态上没有任何的异样。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毕竟那么爱姐姐。

      【柒】

      我做了佑裔国的王后以来,就只见过琉白一次。那一次,他交给我一瓶毒药,从此再没露面。我知道,是义父要我毒死旖和。我也知道,三年前,姐姐就是死在这种毒下。
      那日,他说,云乐,你应该清楚,杀手是最不应抱有感情的那一类人。
      我只是笑。我问,那你和我呢,我们之间算什么?
      他别过头去,他说我们自小为义父所养,为义父办事,应当以义父的教诲为先为重。
      我莞尔,师兄说的是。
      然后琉白看向我,眼神里有着令我捉摸不透的力量。半晌,他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我会在每晚跳舞给旖和看,我有很多机会和旖和独处,我可以轻易地杀掉他。然而那瓶毒药却一直被我藏于枕头底下,义父一次次地派人来催,我都推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可是有一晚,我看到他一人躺在佑裔宫的大殿上,独自唱着那曲《繁花酪》。刚唱至开头,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躲在大殿的外面,痛不欲生,不忍再看。
      于是我开始学习唱戏,我想唱戏给旖和听,就像姐姐当日那样,任台下层层看客,只为他一人而唱。只不过,我唱的不是那曲他最爱的《繁花酪》,而是《残花酪》。
      终于有一天,我趁旖和不注意,将半瓶毒药倒入酒杯中。我以为他不知道,我以为我什么都瞒得过他。可他却在我端起酒杯的时候推开了我的手。我看见他的眼圈红了,他问我为什么,他说:“为什么你要自杀?”我笑了,没说什么,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我的衣袖里还藏着那另外的半瓶毒药。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应诉离觞。离觞那堪是心凉。
      我将毒药取出,一饮而尽。不愧是义父精心准备的剧毒,毒药一经喉咙,迅速便在身体中起了反应。然后旖和疯子一般地冲了过来,抱起我。
      他说:“你为什么要重走你姐姐的路?”
      他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洛白的妹妹。我一早就知道,她并不叫洛白,她叫锦乐。我一早就知道,她接近我是为了来杀我。”
      我大惊:“那你为什么不拆穿她?”
      他说:“可是我爱她,我不想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原以为,他和玦玄一样,对她,只是很透明地爱着。殊不知,这爱里,有着太多的卑微与隐忍。殊不知,玦玄的爱,原来不过是那么的苍白。
      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头一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想要去拭干他脸上的泪。
      他握着我的手,他说:“三年前那一晚,我赶过来时锦乐已是奄奄一息。她告诉我若是日后有一个跟她长得极像的女子再次接近我,让我一定不要去理会。她说你一定会杀掉我。”
      他说:“那日花灯节,我早早便坐在城楼上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然我也是定然不会去的。”
      他说:“我从不敢跟你提起锦乐,我是怕你的心结会越来越重。”
      我终于明白,原来姐姐已经爱上了旖和,她之所以迟迟不肯下手,是因为下不了那份狠心。她不忍心,所以只好以一死来交差。我努力地想要去笑,旖和最喜欢看我笑。我说:“那你又为什么不拆穿我?”我知道,那是他忘不掉姐姐。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旖和会同意让我住在洛白楼,又是为何,旖和会让我长久戴着那个珠钗。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他问我:“那日那个男子,你是很爱他的吧?”
      我笑笑,摇了摇头:“现在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不再想念琉白,那个曾日日夜夜出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白衣少年。我开始想要忘掉之前的一切,并努力适应现在的一切。我忘记了我自己其实是个杀手,是最不应有感情的那一类人。”还有一句话我没忍心说出口:可是我同时也忘记了,在你的世界里,我终究也只能是姐姐的替代品。
      我以为我和姐姐不同,我也以为我定会杀掉旖和。可我最终还是错了。我终于理解了,为何那日姐姐那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遗憾。
      我看着旖和,说不出的心疼。若,你不是佑裔国的王,我也不是前来刺杀你的杀手,那该有多好。只不过,这一切,在我们出生前,就已注定。我们两家是有仇的,我们并没有错,只是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
      我一声声地唤他:“旖和。旖和…”我并不是不知道,不出一个时辰,我便会再也见不到他,我只是想再贪婪地感受着他就在我的身边。
      我说:“你能帮我把我头上的那支珠钗取下来么?”
      旖和轻轻取下珠钗,我微笑着看着他,接过那支钗子,紧紧握在手中,我感受得到,旖和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旖和,这个名字,我要永远记住。
      我问旖和:“你知道我为何总爱唱那曲《残花酪》?”
      我说:“因为我已猜到,我会是今天这般结局。”
      旖和紧紧抱着我,已泣不成声。
      我笑着问旖和:“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爱过我,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一秒,也已足够,即使,他终究都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捌】

      我用我最后的一点意识,听到他说:“你还记得,我们成婚那晚我们一起坐在屋顶上,我对着北极星许过一个愿?我希望你不会再像你姐姐一样,因任何事的牵绊而感到不知所从。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的义父,其实就是你们的亲生父亲,而你们的母亲,当年抛下了你们,随我父王进宫,做了王妃。”
      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自那晚以来,旖和便把那颗北极星唤作“若白星”。我记得那晚,我跳下屋顶,像一只落荒而逃的猫,脑子里尽是旖和侧脸柔和的轮廓,心底是说不出的欢喜…
      旖和,请原谅,原谅,我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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