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周羲和 ...
-
“呦,荆哥,这是刚拿鬼回来?”荆域一只脚刚迈进门槛,门前负责登记的小鬼白青就熟络道,眼瞧着这位祖宗脸色冷的像是霜冻,又立马从柜台后边凑上来,果不其然,祖宗身后还跟着鼻青脸肿的一位。
这白青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一看这就不是生前伤,而且受伤位置极为刁钻,不让鬼好受但也不至于到了魂飞魄散的地步,早就听闻荆域是个不好惹的,加之他与冥主九歌私交不赖,少有人管束,就更是猖狂了,平日里接活也是凭自己的心情,稍微碰上个难缠的主儿,少不了“暴力执法”,想到这儿,白青嘴角微微抽搐,规劝道:“又是一位不老实的?不是我说,老兄,这人都死了,何必贪恋人界那点热乎气儿,早投进轮回,寻个好人家过下辈子才是正理啊。”
那鬼此刻也是惧怕极了,蔫了吧唧的,头都快埋在胸里边,勾着眼往荆域那边瞥,幸好,那祖宗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茶水喝着,半个眼神儿都没想分到这边,这才稍稍放下一口气,哭丧着脸道:“……大哥,我真没跑。”
结果还没等白青说话,荆域那边就幽幽道:“你没跑我追了你八条街?”
鬼倏地噤了声,又小心翼翼的瞟了眼荆域,满脸的委屈配上满脸的青紫,着实漂亮,漂亮的白青忍不住别开了眼。
“荆哥消消气,凌榆姐来了信儿,让你过去一趟,说是那人有了信儿。”白青打着圆场,又想起来有这么一茬,地府里人人都知晓,荆域寻一个人寻了千年也没见着个踪迹,只是这人姓甚名谁倒是除了与他亲近的冥主和凌榆就再无第三人清楚了。
话音刚落,荆域眉头一跳,也没说话,把杯里的茶水饮尽,理了一下衣服抬腿要走,又顿了顿脚,回过头看那新鬼。
这一看不得了,那新鬼吓得汗毛倒竖,差点一下子蹦到白青身上。
瞧这架势,白青也是一愣,“荆哥还有事吩咐?”
荆域微微皱眉,“……你说你没逃,为什么见着我就开始跑?”昨晚喝酒喝的断片,今天临时接了个任务,见他没命的跑也没多在意,如今想起来约莫着有些蹊跷,他还没挑明身份,怎地这鬼见他就溜?
新鬼咽了咽吐沫,跑了八条街嘴里干的很,又被这么一吓,一口气全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又下不去,酝酿了许久才堪堪发声,“……当时您身后有个东西……”
荆域又是一皱眉,“东西?什么东西?”
“……一,一只鬼……”新鬼说道。
白青先嗤了一声,“这且先不说你就是个鬼,同样是鬼,你为何这么惧怕于他?”
“不,不一样。”这新鬼约莫着是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儿,声调拔得老高,“那只鬼,可真真是只厉鬼,最近几天在西市街上出了名的,我,我亲眼见过她把一只新鬼拆穿入腹,哪还敢在她周围晃悠……”
“休得胡说,若是厉鬼定早被巡街的鬼役上报了,怎地能让她猖狂这许久?况且,”白青边说着,边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荆域,“有厉鬼在,鬼差怎会了无察觉?”
荆域拧着眉沉思,他还当真是无所察觉,到底怎么回事?
新鬼趁着这点功夫才敢打量把他揪回来的祖宗,长的着实好看,五官就跟雕在脸上似的,新鬼自知词穷,万万想不到什么来形容,但他总算知道了世上剑眉星目这个词儿的用处,只是这四个字又显得暗淡了些……
荆域这人说好听些是冷傲孤高,说难听了就是猖狂无度,地府里的鬼最怕的除了冥主就是他了,但好在人是言出必随不徇私情,所以鬼使鬼差像白青这样的也愿意敬着他。
“荆哥,您看这,要不报给上边?”白青道。
“……不了,我先过去查探查探,许是什么精怪我才粗心漏掉。”荆域想了想,又嘱咐道:“别去扰他,这几天心情浮躁,连吃了好几只恶鬼都没解气。”
荆域不说白青也知道这个他是谁,连忙应了下来,领着那新鬼去做记录。
荆域也没多做停留,立马就赶去西市街,要真是什么精怪贪嘴还好,吞了几只鬼就打的他吐几只,若是恶鬼……能掩住鬼差的耳目,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恶……怕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外边天已经暗了下来,周羲和才磨磨蹭蹭的从饭馆里出来,他背上背了个深灰色的包,一动里边就叮了咣当响,放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祖传的神器。
打老远就看见请他来的那群人正聚在街上,个个哆嗦的厉害,这道上阴气极重,周羲和一冒头就感觉到了,正逢朝暮交接,那股子陈年腐朽气就更浓郁了。
周羲和日常在云州挂单的青云观里清修,几乎就没来过北方,更别提在这冷风飒飒的冬日里了,他没带什么厚衣服,从下了飞机开始就只能凭着一身正气行走在世,这不刚走近,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震的脚底的树叶都颠了三颠,于是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这天儿可是真冷啊。”
旁边站着的大妈臂弯里还搭着个棉衣,长的也是慈眉善目,见状颇为热情道:“小伙子,阿姨这余出来一件衣服,要不你先对付对付?”
周羲和道了谢,却也没接衣服,单看那花色就把他吓退了,要是真披在身上,怕是回去要让师兄弟们笑话半晌,“不了不了,年轻人阳气重,能抗住,您拿着吧,冷了再套上件儿。”
“……可是周师傅?”右边一个青年人有些迟疑地问道,信件里没说人这么年轻啊?
“对。”周羲和笑了笑,亮出一口大白牙。
“这……”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颇为茫然。
一见这情形,周羲和便明白了,又笑笑,“你们找的可是周羲和这个人”
“当然。”那青年人答道,这周羲和道长是从前两年发迹的,捉鬼驱邪的能力可谓一流,这样貌也是传的神乎其神,有人说是铜铃大眼,顺风耳,嘴巴能咧到腮帮子,也有人说长的长须及地,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却独独不像眼前人。眼前这人模样生的周正,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传闻中的“周大师”。
“那便是了,青云观里独一份的周羲和,没人与我同名同姓。”
一群人顶着疑惑,却也信了周羲和,把大致情况说了下,原是一只不知名的妖邪东西把整条街搞得人心惶惶,但凡入了夜就没有哪家哪户敢再出门,把门户都关的严严实实,就这样还能听见外面有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大家夜夜都睡不好,这才打听了些里面的门道,托人找了周大师来。
情况说清楚了,天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刮着寒风,一条街上又没几个能亮的路灯,就显得更瘆人了,再好奇也没人愿意留下来观看周大师是怎么作法的,不一会儿,整条街就只剩下周羲和一个人了。
周羲和倒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这种事参与人越少越好,反正之前交代的东西早就备好了放在那儿,他乐得清净,正想着,他突然抬头看了看路边的一张公用长椅。
坐在上面的荆域眉头一动,他在这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听到不少对话,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来捉鬼的他来了兴致便在这儿守着瞧,反正之前也巡视了一遍,没发现那女鬼的踪迹,只等她自己送上门来,但是方才这年轻人突然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是发现自己了,倒也不像……
周羲和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说不上来的感受,他总觉得有个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想着便摇了摇头,发下包就开始翻带来的物件。
他这次带的东西不多,除了祖传的把柄桃木剑,三清铃,就只剩下一沓符箓,听了求助人之前的叙述,这邪灵只吓人却没伤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十分凶恶的东西。
他顺手拿起桃木剑比划了比划,看得荆域一怔……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同样举着一把剑,一动便惊了风华。
彼时,他还是个刚刚入地府不久的小吏,因为心思单纯,万事都还受前辈的欺压。
“你到底何时同我一起回去”小荆域闷着一张脸,皱眉道。
“我还有一事未尽,你跟着也无用,等我事了了自然就去了。”那人答道。
此后几日,荆域便一直跟在这人后边,不言不语只是跟着,这一鬼一吏白天便躲在犄角旮旯里歇息,只在夜里和阴雨天里赶路,这一日突发的暴雨将两鬼成功的堵在山洞里,他们全身都湿透了,那人从山洞深处捡了几根干木柴,就着钻木取火的法子点燃,被半大的火星子灼伤了手,一直逗留在人世的鬼本就虚弱,这一会儿他虚虚地靠在篝火边的山壁上,猩红的火苗倒是衬得他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了。
荆域看着他像没头的苍蝇似的找了这么久,终于逮着个机会,禁不住询问道:“你到底要寻何物你去何地跟我说一声便是了,没必要费这些脚程。”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没答话。
半晌,就在荆域觉得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那人却兀地张了口,“这路还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才坚实,踏上去也安心。你若是嫌累,大可不必一直跟着我,我说了,事尽了自然会去地府,你放心回去,我从不耍赖。”
荆域撇了撇嘴,心道回去也是受累挨打,还不如待在这儿,受的还少些,那人却好像猜出了他什么心思,其实他很早就注意到荆域嘴角眼窝和手背上还没消肿的淤青,便道:“……是有人经常欺负你吗?”这样的伤总不可能是自己摔出来的。
荆域没点头也没摇头,瞥开眼去瞧外面的雨景,还处在叛逆时期的少年轻易地被人猜中了心思自然有些恼羞成怒,但是也没表现出来,只在内里生闷气。
那人好似预料到他的反应,竟然笑出声来,荆域猛地扭头看他。
过了半晌,那人才堪堪忍住笑意,小荆域便更是气闷,直到他听见那人说:“……不好意思,没忍住,因为你实在是与我小时候有许多相似之处……”
荆域一皱眉,“什么?”
那人接着说道:“那时,我也经常受人欺负,被人打的鼻青脸肿,受了气还偏偏不说出来,可是急坏了师傅。”
说到“师傅”这个词,荆域注意到这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禁不住问:“然后呢”
那人笑了笑,“我不说,是因为自己便觉得太丢人了,怎么会再告知旁人,所以师傅便教了我好多剑法,到最后那些欺负我的人全都打不过我了呢。”他删繁就简,说着边从身后一直背着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拆出一把剑,一出鞘便泛着幽幽地寒光,“……只可惜,往后怕不能再用了……”
荆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那人却心思一动,说道:“……不如我教你剑法吧!此后你可不再受人欺负,我也好跟师傅交代,百年传承也好不会断在我这个不肖徒弟手里。”
几日后,两鬼照常在山阴处躲太阳。按理来说,两只鬼哪用得到吃东西,那人却依旧固执的采了些山间野果,好歹做了这么多年活生生的人,到了饭点儿不吃点什么总觉得别扭,于是也扔了几颗到荆域面前。
“尝尝”
荆域看着眼前品相不佳的野果摇了摇头,不吃。
“尝一尝,味道挺不错的。”却禁不住某人的邀请,便拿了一个在身上擦了擦,塞进嘴里,一咬,果香沁人,荆域瞪大了眼。
见状,那人愈发笑眯眯的,“味道可还好?”
荆域点了点头,又从前边摸了一个。
两鬼又吃了一会儿,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还不知晓你的姓名,我姓江,名阮止,字叙白。”
荆域听的一愣,江叙白,心道这人果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堆在哪一堆里都好似珠玉躺在瓦砾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使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是神韵独绝。下意识答道:“荆域。”
“……荆域……”江叙白跟着念了一遍,点头赞道:“好名字,是何人为你取的父母”
答案却出乎意料,只听见荆域说了句:“……自己取的。”
“嗯”
“我无父无母,是地府经年的阴怨之气积合而生,我出生的地方又叫荆域,是万鬼不敢接近的极寒荆棘之地,我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但后来在府内任职,便干脆用了这个地名来当做名字……”
江叙白一时哑然,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怎地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鬼域少年是这番身世,只在心里暗道:真是万物有灵……
一阵阴风袭过,回忆中道而止,荆域眼神一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