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观尘无声

370、月夜-梦中人

　　大漠的黄沙吹拂在脸上的时候，唐凰冀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疼痛。他坐在一处石头上，手里持着水囊，眺望远方沉默不语。

　　他像是在想事情，乌罗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都没有立刻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一只手按在唐凰冀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

　　“在想……唐魈。”唐凰冀喃喃道，“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安好，是否好好吃饭，好好休憩。”

　　不知道他是冷还是暖，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思念着自己，就这么独自一人身在异乡。如同自己一样。

　　他至今仍然不适应大漠。这里虽然远离中原，远离是非，却也是他折戟沉沙，断送前程的地方。

　　风吹着他的鬓发，乌罗刹发现他有了白发，虽然很少，却夹杂在那层层黑发当中，若隐若现。

　　小凤凰不年轻了，可他就算老了也很漂亮。

　　“乌罗刹，”唐凰冀忽然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

　　“你应该……不缺情人吧？在这大漠，你想要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性情的，甚至是仰慕你的……你大约并不缺乏吧？”

　　“是。”

　　“所以，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

　　“不知道？”唐凰冀叹息了一声，“你把我打得奄奄一息，你废了我的武功，你将我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但我始终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乌罗刹抱着胳膊，歪着头等着他说完。但唐凰冀说着说着，却突然顿住了。半晌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竟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不是你。是我自己。”他道，“你其实放我走了……你给我机会离开了。是我回来找你，哀求你将我留下。”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容身之所。因为唐魈需要人照顾。”

　　那个时候的唐凰冀，已经失去了自保的能力。他必须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才能将唐魈平安养大。

　　曾经的自己到底还是死了，死在那茫茫黄沙之中。如今的自己不过一缕孤魂，游荡着，徘徊着，经历了无数痛不欲生的过往，到现在平静而空洞。

　　“是我求着你留下我的。”唐凰冀道，“是我依附着你，没有你就无法活下去。你一直有选择，而我一无所有。归根结底，我才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那个。”

　　“小凤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乌罗刹问。

　　“我不知道。不然你告诉我，我在说什么？”

　　唐凰冀抬头看他，但随即他就被乌罗刹扯住手腕拽了起来。水囊掉在地上，那个人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唐凰冀贴在他胸口上，手指抓住了他的肩膀。

　　“乌罗刹……”

　　其实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曾经有大好的前程，无上的荣耀，若那次没有失败，或许如今的自己还在唐家堡，游历中原，阅尽千帆，回归唐门后作为前辈指导着那些更年轻的少年们。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他和唐魈，什么都没有。

　　“你太容易心软了。”乌罗刹在他耳边道，“这可不是件好事。”

　　“改不了，也不想改。”唐凰冀喃喃着，“若是改了，就不再是我了。”

　　但是多讽刺了。跟一个刽子手互相依偎着，看起来好像很情深义重。

　　唐凰冀觉得自己是清醒的，这么多年，虽然麻木顺从，但一直都醒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也不会对乌罗刹动心。

　　“我觉得你长得漂亮。”乌罗刹堂而皇之道，“我见你第一面，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让你有个孩子。”

　　“疯子。”唐凰冀皱起了眉，“所以你就用那样不堪的手段让唐魈来到了世上。”

　　乌罗刹低声笑了起来。他缓缓抱紧了唐凰冀，享受着他的温暖，嗅着他身上的竹叶香。

　　“你应该感谢我。”

　　“我疯了才会感谢你。”

　　“诚恳点吧，小凤凰，你那么喜欢唐魈。再说了，我都放你走了，不回来也无所谓。”

　　他这番话让唐凰冀心头一痛。他攥紧乌罗刹的衣衫，又慢慢松开。

　　“如果我不回来，或者没有去寻求你的庇护，会怎么样？”

　　“大概某天，我会心血来潮，把唐魈从你手上夺走。”

　　“那他会怎么样？”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乌罗刹很愉快地反问，“你觉得……那么漂亮的小蝙蝠在我手里，会怎么样呢？”

　　唐凰冀一瞬间有些惊慌。他心底一直有猜忌，并对此深深恐惧。他不敢想，那会让他草木皆兵，甚至陷入癫狂。

　　他缓缓抬起手，捧住了乌罗刹的脸。

　　“说，你永远不会伤害唐魈。”

　　“这叫什么话。”乌罗刹笑了，“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发誓，乌罗刹。”唐凰冀道，“发誓。”

　　“好吧，好吧。明尊在上，我发誓。”

　　唐凰冀贴近了他。他的唇很软，于乌罗刹而言，这还算是他第一次同自己如此亲昵。没有抗拒，没有例行公事，而是真真切切地索取和奉献着。

　　那唐门的眼神有些黯淡，不似平时那样清醒，似乎多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其实乌罗刹一直知道他醒着，但对自己而言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只凤凰……又在算计什么呢？

　　*********

　　在一个寒冷又平静的傍晚，唐凰冀一个人去了三生树。他骑着骆驼，沿途看着那些风景，偶尔在路边的摊子前买一些水和干粮。大漠里的人看见这个瘦削英俊的唐门，都觉得惊为天人，看似疲倦的面容更是为他镀上了一层神秘感。

　　彼时的他穿着一身定国，长长的黑发散下来，随着风一起一伏。快到目的地时，远远地便能看见那枝叶繁盛的树木，非常漂亮，看得他眼前一亮。

　　唐凰冀对此地说不上喜欢，但他绝不反感。他翻身从骆驼上下来，牵着它缓步而行。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三生树下。

　　常听人说明教有这么个地方，是许多有情人的定情之地。但唐凰冀一直没怎么来过，今日也算有幸，好好观赏一番。

　　树下有人，甚至不止一个，或是不止一对。有的人还带了许多亲友前来见证，他们放着烟花，跳着舞。看起来一个个都喜悦非常。

　　这样的热闹，让唐凰冀也忍不住为之动容。不远处一道金色阵法亮起，为君独舞的朝圣言释放而出，被赠予者显然欣喜万分。

　　“万千世界极乐引……”

　　“为君一舞朝圣言。”另一个声音道，“如何，想要我也送你一个？”

　　唐凰冀转过头，看到乌罗刹就站在身后。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在这的。

　　“你跟踪我？”

　　“哪里的话。我那些对手们虎视眈眈，我只是想确保我的小凤凰不出事。”

　　“乌罗刹，我没那么虚弱。”唐凰冀冷淡道，“他们想杀我，只会崩掉自己的牙。”

　　“好，是我多虑了。既如此……”

　　那明教抬起手，正欲催动武功，但那人却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不必了。”唐凰冀摇头，“我对此不感兴趣。”

　　不想缘定三生，也就不必为君而舞。

　　乌罗刹总觉得他有话要说。于是他收回手臂，抱着胳膊等着唐凰冀开口。而唐凰冀转头望着三生树下那些虚无的炽热和浓烈的羁绊，却沉默了很久。

　　的确有话想说。这些话想了很久，想问问他，想获得一个答案。

　　“云归，”唐凰冀忽然道，“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你，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了，你会放我走吗？”

　　他以为乌罗刹会当场否决，或者生气，然后狠狠惩罚自己……但出乎意料的，乌罗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什么多没有说，只是盯着唐凰冀，随后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

　　接着乌罗刹便离开了。他朝前方走去，擦过唐凰冀的肩膀，走也不回地越走越远，直至忽然消失。

　　身旁熟悉的气息一下子便散去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疏离包裹了唐凰冀，那一刻他难以置信地意识到……他自由了。

　　没有束缚和强迫，没有挽留或者歉疚。甚至连对方的追逐或是视线都一并消失，完完全全，一并连盯梢都不再有了。

　　乌罗刹真的走了。

　　唐凰冀不敢置信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一股劫后余生的松泛感席卷全身，他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我……自由了？”

　　可以不必再留在他身边，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在入夜时躲进山洞，架起篝火，烤制着他打来的猎物。肉的香气飘散开来，烤得滋滋冒油，而他一个人大吃大嚼，啃了个痛快。

　　没有人来，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彻彻底底，属于他自己了。

　　唐凰冀觉得解脱了。这是他从前想过无数次，渴望了无数年的事情。而如今终于心愿得偿，远离了那一切灾厄的根源。

　　困倦的时候，他盖着温暖的兽皮，倒在了一堆干草上。他睡得很沉，像是多年来第一个好觉，让他心安得如同身在唐门。

　　梦里有一片星辰和月光，还有静谧的竹林。而他还如年少时那样坐在竹林里修补自己的机关小猪。机栝咔咔地响着，在他听起来十分悦耳。

　　唐凰冀也许是过于放松了，他甚至放下了警戒心，以至于午夜时有人潜入进来都没有察觉。又或许那来者对他没有任何恶意。

　　不速之客没有打扰他，只是隐身守在一旁，静默地望着他看。明教的兜帽罩在头顶，遮住了眼睛，只露着半张年轻的脸。若隐若现的红发垂落下来，被晚风掀起，又徐徐落下。

　　那个人望着熟睡的唐凰冀，抿着嘴，沉默不语。

　　[这么漂亮的人，是被放弃了吗？]

　　那个束缚着他的人……居然真的都没有来管他。就好像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

　　赫连抬起手，想为他拉一拉那兽皮，但却还是没敢靠近。

　　这样也好。

　　*********

　　那几日的唐凰冀心情的确很好。他在路边的馆子里买了食水，骑着自己那匹骆驼，一路朝龙门荒漠赶去。

　　他打算离开明教了，虽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许回中原，先去万花看看唐魈。不过要先想一想如何跟唐魈解释。

　　那孩子很聪明，或许都不必解释，他就会发现端倪或是推测出始末。唐凰冀想着，叹了口气，坐在骆驼上向前方看。

　　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地方要去。笼子消失了，被囚禁多年的凤凰舒展着翅膀离开了牢笼。它又可以再度翱翔在九霄之上，远离尘世喧嚣，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总之无论如何，不是这里，不是这个让他痛苦又孤寂的地方。

　　大约也就此……跟过去告别，从今之后永远与那个人划清界限。

　　唐凰冀这样想着，驱使着骆驼，逐渐来到了明教的边界。他沉默着，片刻后仍旧转头向后看去。身后只有茫茫黄沙和逐渐被掩埋的脚印，大约一夜之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继续前行。但走着走着，他却看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车窗打开着，从驾车人到坐车人，怎么看都是他的同门。

　　这是唐门的马车，载着数名刺客前往明教，看起来是执行任务的。

　　唐凰冀一下子便有了十分熟悉的感觉。多年前的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个时候……只信奉任务至上，不成功便成仁。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取出了自己的半张面具，将它盖在了脸上，伪装成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唐家堡弟子。

　　他牵着骆驼为马车让路，但对方显然认出了他是同门。马车徐徐停下，驾车人同他招呼了一声，算是见过。

　　“[针翎钉棘十指牵，暴雨飞星乾坤颠。]”来人道。

　　“[蜀中世家纷争事，暗起云涌逍九天。]”唐凰冀下意识应道。

　　“阁下也是唐门中人吗？”那驾车人问，“敢问何名？”

　　“是，在下……唐顺。”唐凰冀点头，“见过各位同门。”

　　“你对此地熟悉吗？”

　　“还可以。”

　　“那劳驾，不知能否做我们的向导？”驾车人问，“我们对此地不熟，尊驾若是方便的话，帮我们带个路吧。”

　　唐凰冀张了张口，起初想拒绝，可看着那些同门身形，大约不过二十出头，和当年的自己别无二致。他动了恻隐之心，也是不想昔年那场血腥杀戮再度重演，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带路。”

　　一为带路，二位护送诸位，以保周全。

　　“我们要去……遥远绿洲。”

　　目的地的终点，也是目标所在之处。不畏生死，只求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