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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夜色凉-醉意 ...

  •   那个大军爷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直喝到月亮高悬,夜幕已至。

      他连衣服都没换,一整天就坐在那里喝酒,喝得袁峰都觉得吓人。不过他就算醉得很厉害,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只是面颊有点泛红。他也不耍酒疯,就是坐着喘气,看起来像在想事情。

      老管家劝不了他,颤巍巍地来找袁峰,心说不然大师你去陪他聊聊天。二公子那个性格什么都往心里憋,变态都是憋出来的。

      袁峰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叹了半天气,却还是站起身,受老管家托付前去看看薛归海。

      没想到薛归海却根本就不领情。

      “滚蛋。”

      他泼了酒在袁峰脚下,示意他离自己远点。但袁峰却很不客气地直接坐了下来。

      “我又不是死人,不用故意搞祭奠那一套来诅咒我。”他道,“陪你喝点,省得你喝多了出去杀人。”

      “我喝多了只睡人,不杀人。”

      “你这不就变态吗!”

      薛归海只是冷哼。他晃了晃头,用微醺的眼睛看了袁峰一眼,又向上翻了个白眼。

      “你胆子真大,也敢过来陪我喝酒。”他道,“不怕我酒后乱情,把你睡了?”

      “你敢!”袁峰凶恶道,“黄瓜给你剁了!”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了,不如干脆跟我进屋,我们两个开心一下。”

      “你再言语骚扰我我就报官,你还继续说的话我就把杨旭日接过来。”

      薛归海一口酒全喷了。果然他就算醉了,也对杨旭日心有余悸。

      但之后他就不搭理袁峰了。他喝他的,袁峰喝袁峰的,两个人就好像错开了时空一样“毫无交集”,只不过是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饮酒。

      薛归海讲话的声音并不好听,公鸭嗓一样,听起来就像是坏了。

      袁峰喝着酒,忽然看了他一眼。

      “你的嗓子怎么哑的?”

      “毒哑的。”

      “谁给你下了毒?”

      薛归海伸出手,一指头顶星辰。

      “上面。”

      袁峰陷入了沉默。他喝着酒,看薛归海杯里的酒不多,就给他也倒了一杯。

      “好好一个人,干嘛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道,“你应该好好过日子,起码正常一点。”

      “跟你没关系的事吧,少管。”薛归海不屑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就别装江湖豪侠了。”

      “是啊。”袁峰却忽然认同道,“我呢,就是个垃圾。自以为能普度众生,其实谁也救不了。”

      他仰头喝酒。薛归海倒是很意外,他没以为袁峰会这么说他自己。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袁峰将酒咽下去,觉得喉咙里都是苦的。他盯着薛归海的脖子看,看到那上面有一根黑绳,想来也知道是之前被他抢走的薛九霄的玉佩。

      一看到他戴着这东西,袁峰就想起了自己脖子也戴着一块,还是这家伙给自己的。他下意识地把玉佩拿出来摸了一下,却摸到了那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

      袁峰神色一顿,想起老管家的话,顿时悲从中来。

      薛归海见他神色不对,就打量了他一番

      “到底怎么了?”他皱着眉道,“我又得罪你了?”

      “没有。”

      “有话赶紧说,别拐弯抹角支支吾吾,扭捏什么。”

      “没有,没有行了吧,”袁峰叹气道,“我们好好说话,有话好说。”

      “不说就拉倒。永远也别说。”薛归海又倒了一杯酒。

      其实袁峰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薛归海那个人虽然乖戾,但绝对是聪明人。而有的时候,聪明人是会被聪明误的。

      “你知道,你的玉佩上有字吗?”袁峰问,“就是你给我的这块赝品。”

      “自然知道。”薛归海回答的理所当然,见怪不怪,“[魂魄归来,夺舍其主。九霄长明,吾子悬投。]”

      “你知道?那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看着像个连字都看不懂的傻子?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薛归海嫌弃道,“这字是我父母刻的,为了一个……”

      为了一个他们筹备了很多年的计划。

      “你都知道?”

      “都知道。”

      [他们的计划就是祭祀。他们想拿我来祭我那死鬼大哥,给他招魂,夺舍我的躯体为他所用。]

      袁峰实在震惊,他不意外薛归海会知道。但是他对这个人的反应十分意外。

      “那——那你——”

      “我活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

      “真的。”

      薛归海醉醺醺地笑着,竟颇为得意。

      “我反正好好的。倒是我的死鬼大哥,招魂也没用,还不是继续躺在坟里。”他笑道,“直到后来……他爬出来了。”

      “你……你家里人真的这么做了吗……”袁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真的。”薛归海有些喝多了,竟然开始给袁峰比比划划,“我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做了这么大一个阵法,把我锁在里面……”

      招魂。夺舍。不管他在那阵法里有多痛苦,也不管他被那邪术折磨得有多痛不欲生。

      生人被强行夺舍是极其痛苦的,要将生魂强行从人身上剥离,那疼痛撕心裂肺,这辈子……

      “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薛归海忽然开始笑。他甚至给袁峰指点当年那阵法的位置,描述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是如何满身枷锁,嘶吼着求那些人放过自己。

      当时喊得有多惨烈,现在笑的就有多癫狂。

      “你来。你来。”

      他忽然站起身,摇晃着朝袁峰伸出手,接着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扯着他朝院子里走。

      “看到了吗?”薛归海对袁峰说,“看那片空地。从前那里曾经是一个库房。”

      “我不去——”

      “你去啊,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想知道吗,你不是好奇吗,你不是对我的事很感兴趣吗?

      “听我给你讲啊,玄寂。”

      听我给你讲。

      袁峰觉得他喝醉了,用力推他,却被他扯过来,面对着那处空旷的院落,抓着他的手腕,随后靠近他,贴近他的后背,将他从背后抱住了。

      “放开我!”袁峰立刻挣扎起来,“你敢——”

      但薛归海却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颈。袁峰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肌,被他紧紧地箍着,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看,你一定要看。”薛归海贴着他的耳朵道,“你必须看。”

      “放开我……”

      “不放。”

      薛归海从后面抱着他,掐着他的脖颈,强迫他抬头看。

      “你看镜子的时候,会看见谁?”他问,“告诉我,玄寂,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喝醉了……”袁峰被他掐得喉咙发紧,“薛冥……你喝醉了……”

      “醉了好啊。不醉的话,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我从未恨过他们。虽然他们实在让我寒心。不过那又如何,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何必挂怀至今,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袁峰被他箍着,感觉得到他那颗心脏突突的跳动感,虽然强而有力,却又有些荒凉。

      “薛冥,你疼吗?”他问。

      “不疼。”

      “那薛九霄……”

      [夺舍成功了吗?]

      薛归海掐着他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了。袁峰感觉到了四周蔓延的杀气,这家伙力气实在太大,他挣不脱,也用不上力,已经在逐渐窒息了。

      “你的脖子好软啊。”薛归海贴着他的耳郭道,“你从我手下庇护了那么多人,可是今天……不会有人庇护你了。”

      “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

      “阿九不会放过你……”

      “我怕他吗?”

      袁峰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了。他甚至都顾不上绝望,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对不起……薛冥……”他喃喃道,“对不起……”

      就在他眼睁睁看自己将入幽冥的时候,忽然一道追命箭破空而来,瞬发得毫无动静,待到薛归海察觉时,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心里一惊,急忙一掌推开了袁峰。那箭矢十分锋利,擦着薛归海的面颊划过去,将他的脸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砰地一声,它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登时将砖墙扎透,没入了一半还多。

      袁峰摔在地上,揉着脖子不住地咳嗽着。薛归海也活动着手腕,朝放箭之人看去。只见那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笑容诡谲的大唐门正站在墙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看。

      “别欺负小和尚啊。”那唐门盯着薛归海道,“还是说……什么话触怒你了?”

      薛归海也盯着那唐门看。好半晌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袁峰以为他要动手,但却想不到他是真的醉了。只见薛归海摇晃着,忽然后退一步,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不动了。

      *********

      把他送回书房的时候,袁峰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果不其然,还是冷的。

      都说手凉没人疼。袁峰莫名的不信年小熊说很多人心悦他,哪里有什么很多人……恐怕,一个都没有吧。

      回房之前,他又看了薛归海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莫名有种熟悉感,却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又或者……真的曾经是[旧相识]吧。

      薛府不再闹鬼了,四处都干干净净的,夜晚也不再阴森荒凉。那个神出鬼没的唐门早就不知道去哪了,薛归海摔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袁峰知道他是谁。他猜测,是糖糖要他来的吧。

      “糖糖……”

      他抱着枕头,闭上眼,缓缓沉入了睡梦中。梦里浮光掠影,繁花似锦,他一个人漫步许久后,却又来到了那桃源之外。

      虚妄先生还在,依然戴着那狼头面具,却没有写字,而是在细细雕刻一只木鸟。他手艺很好,旁边还摆着几只做好的成品,个个雕得栩栩如生。

      它们都是收拢羽翼,站在笼中的模样。

      袁峰在他面前坐下,他推了一盏清茶过来,请袁峰喝。

      “有几日没见了。”虚妄道,“怎么,不高兴?”

      袁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觉得有点累而已。”他道,“先生见笑了。”

      “活着本身就需竭尽全力,自然不轻松。”虚妄用锉刀打磨着木雕道,“后悔遇见这些人吗?”

      袁峰摇头。

      “不后悔。”

      虚妄笑了。他的笑容藏在那狼头面具下,袁峰不知是何模样。

      “你看起来很难过。”虚妄道。

      “是,听到了一些……不是很好的故事。”

      “有多不好?”

      “很糟糕。”

      作为[容器]出生的孩子,不快乐的童年,阴森的性格,种种事端,导向他离经叛道,孤独一人,不见容于这世间。

      “人间苦啊,可有些苦,你只能看着。”虚妄道,“若善意太泛滥……”

      反而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明哲保身吧,玄寂。”

      别去心疼饥饿的狼。它只会吃掉你,填它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的[渴],无人能缓解。”

      就像数十年前不可逆转的过往。你只能旁观,也会一直这样旁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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