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空复情

4、远走（上）

　　几个月来天气回暖，连莺雀都乐得出来叽叽喳喳。
　　佘肖菱的日子也是不得宁静。
　　本以为那日与向渊相见后便再不会与他照面，哪知还真遂了向渊那日那句“还能再见”，没过几日，他便又登门答谢父亲，交谈间向父亲提了句“听闻将军爱女伶俐可人，可方便一见”，父亲便英眉一挑，吩咐侍女把她领了去。
　　“参见太子殿下。”佘肖菱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只想转身逃开。为何自己不去纠缠命运，命运这贱坯子却偏偏要来纠缠自己？
　　座上那人神采奕奕，句中也不禁捎些愉快之意：“免礼免礼。”
　　佘父见太子笑意盈盈，与女儿不像是初次见面，出声问道：“太子殿下莫不是见过小女？”
　　向渊指尖不急不缓在自己腿上点着，面上目光清澈：“之前来府上时恰巧碰见，聊了几句，甚是投缘。”
　　佘肖菱心中暗讽向渊嘴似抹蜜，那日不过寥寥数句对话罢了，哪来投缘一说。可这话于佘父而言倒是受用，他哈哈一笑，瞧着这对小儿女，胸中甚是欣慰。
　　向渊仍是彬彬微笑，一副为难模样：“今日要事缠身，怕是不能在府上久留了。佘将军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说完起身，向佘父鞠一大礼。
　　佘父连忙扶起他来：“太子殿下折煞鄙人！忠心为国实乃本分，护卫太子更是应该。殿下事务繁忙，还能记挂着这事特意来此，已经让寒舍蓬荜生辉了。”
　　“承蒙佘将军抬爱。作为晚辈，前来拜访也是应该。”向渊眼中确是诚挚之情。
　　佘父一时有些感动，忘了言语，少顷才忆起太子去意，道：“鄙人送殿下出府。”
　　向渊客气地摆摆手，道：“佘将军不必特意送我。”目光又流转至佘肖菱身上，“若是将军不介意，我可否在途中与妹妹说几句话？”
　　佘父闻言一愣，看看自己女儿，又看看向渊，开始是眯着眼，后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是无妨。”
　　“菱儿，送太子殿下出府。”眼神语气似是别有嘱咐。
　　“是。”自知正反是逃不过这一遭，佘肖菱只得应了下来。她装作没有察觉父亲话中深意，往门旁一挪，恭敬地道：“太子殿下，请。”
　　向渊见佘肖菱波澜不惊，甚至行为举动间还存些傲气，轻笑之后也并没有刁难，跨过门槛出了门去。佘肖菱得到父亲的示意，慢一步跟在后面。
　　“走在我后面做什么。不为我带路？”向渊停了脚步，转过身子问她。
　　“不宜逾矩。”
　　“何必讲那些个虚礼……到我身边来吧。”向渊不动，待她自己过来。
　　佘肖菱虽顺言迈上前去，却也没看身旁的向渊一眼。或许是她不敢去看。
　　见她昂首挺胸，两手相牵摆在腹前站得老老实实，向渊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样子，活像是军营里的士兵等着听训。”自己的玩笑半晌没等到佘肖菱的回话，向渊笑容略微泛苦，问她：“你……讨厌我？”这句话终于引得佘肖菱一惊，无意之间脱口而出一句“不是”，说完又像是反被这两个字吓到一般，轻捂着嘴蹙起眉来。
　　向渊没有为难她，两人沉默无言一直走出了佘府大门。走得不远，向渊站定了说：“妹妹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那……太子殿下好走。”
　　“一口一个太子殿下，未免太过生分了。”向渊瞳光深邃，“我名向渊。若你愿意唤我一声渊哥哥，那就再好不过了。”
　　前世自己也是这么唤他。如果顺从，仿佛冥冥之中逃不过命数。可若是自己执意不这么叫，倒像是自己心高气傲、蔑视皇族，此番，向渊怕是要和佘家生出芥蒂。于是佘肖菱还是唤了，声音却有点抖：“渊哥哥。”
　　向渊眉眼舒展，笑意璀璨：“那我可否叫你一声小菱儿？”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佘肖菱安慰自己。“渊哥哥愿意的话，便那样唤吧。”
　　这时她的一只手蓦地被向渊牵起，她反射性地就要把手抽出，却又被轻轻握住。“别动。我有东西要给你。”向渊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放在佘肖菱掌心。
　　待向渊手挪开，佘肖菱才看清，那是一条短短黛色剑穗，顶端还系着一颗圆润珍珠。
　　“这……”
　　“算作今日你送我这一段路的谢礼。”向渊笑溢眉宇，“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收下吧。”
　　事实上佘肖菱对这剑穗也确实喜欢得紧。正巧她房中有一把父亲赠的防身匕首，柄部带一小环。她重生不过十几日，还未来得及装饰。
　　不过转念一想，向渊怎会知道自己喜欢这些？
　　“太子……渊哥哥怎么会知道我喜好这些？”总是要问个清楚。
　　向渊闻言正经答道：“你生于兵家，佘将军也是军人气性，想必你在家中受父教导，对武、对军都有些兴趣。我猜想你可能不会喜欢胭脂手帕类的玩意儿，不过总归是女儿家，应还是会用些装饰性的小物件，于是选了这穗子。”
　　这番推理分析义密，倒是很有道理。想向渊这人也确实聪明睿哲，猜出她的大致喜好的确不难。佘肖菱也没客气，谢道：“那就谢谢渊哥哥了。”
　　待向渊离去，佘肖菱提着穗子回到房中，不免被初露嘀嘀咕咕抱怨“小姐不许我说才子佳人，自己倒收了赠物”，弄得她也越看这穗子越别扭，干脆收在了抽屉里，没往匕首上挂。
　　向渊自这次开了个赠礼的头便无休无止，每周都得差人送了各式各样精致小巧的礼品来，这周是金色铃铛、下周是羊角挂饰，每周竟还没个重样儿。
　　佘父见女儿房间已多出小山一般雕工精致的木盒，有些失神，又见女儿扶着额头撑坐在桌前好不苦恼的样子，磕磕巴巴一句：“你……你和太子殿下……你们……”
　　“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佘肖菱揉着太阳穴，锁着眉头打断他。
　　佘父別过头去：“你们小儿女的事情我也不想搀和。”话是这么说，但他走出门去时也仍是偷偷瞟了女儿好几眼。
　　前一世佘肖菱和向渊二人初见都对对方印象甚佳，可后来情愫升温是因为二人隔三岔五就相约外出。郊游、骑马、逛街……佘肖菱确实是与他度过春秋几转，所以他后来上门送聘求亲，虽少女心思澎湃汹涌，倒也觉得是理所当然。可这一世，他们交谈不过两次，她的态度亦总是不冷不热，怎么向渊殷勤得甚至比前世还多了几分。
　　照这么下去，要是哪天向渊上门求亲，以他太子的身份，自己是万无可能拒绝他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
　　又过了几日，佘父傍晚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来，晚饭后也一言不发，引得母女二人十分纳闷。
　　“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佘母问道。
　　佘父犹豫半天终还是开了口：“可能要打仗了。”
　　这句话一出，仿佛巨石拍在湖面上，激起连天水花。“前些日子还太平着，怎么这下突然就说要打仗？”佘母慌了神，音调也不受控制地拔高。佘肖菱同样心中慌乱，想着前一世明明没这一段，怎么这回危险十分？
　　“羌岭那边不太安宁……皇上派我三日后出发，补增那边的战力。”
　　“老爷……”“父亲……”
　　“莫要担心，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呢。”佘父故作轻松道，“行了，今天也有些乏了，你们早点歇息，我去院子里散散心。”说完他就出了膳厅，步履比往日沉重。
　　佘肖菱回到房间，久久难以入眠，望天边皎洁月光，霎时心意坚决。
　　这变数或许是一次机会——一次改变她全家人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