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一、
      十三岁那年,我跟着祖母进宫去拜谒刚册封为皇后的姑母。我穿着绢花细罗襦裙,眉心点缀着花钿,端的一副娇俏可爱富贵无极,可谓是一众小辈中最显眼的一个。
      太原王氏少有女儿,因此个个都很金贵。如我姑母,及笄之年就被先帝迫不及待地选为太子妃,而后成为了当今的王皇后。
      我看着那身处高位被众多命妇簇拥的姑母,感受着难得一见的阿谀奉承。暗香浮动,丝竹飘飘,眼波流转间贵眷们言笑晏晏,尽显世族之风。
      姑母和命妇们说话,自然也没有我插嘴的地方。我端坐在末席,吃着跟前矮几上的各色瓜果。
      瓜果吃的所剩无几,上面还是一派其乐融融。我心里觉得无趣,便凑近母亲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阿娘,我想去看马球。”
      母亲蹙眉,倒也没拦着我,说:“你认得路吗?”
      姑母见母亲与我说话,便差人来问缘由,不多时就指派了一个小内官送我去马球场。
      马球场黄土飞扬,骏马奔腾,世族贵胄的公子们穿着时新胡服,手中挥舞着球杆。我看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追逐着一个拳头大的球,心中只觉得有趣极了。
      大约是我的视线太过热烈,引来了球场里少年的注意。
      他们见我是个生面孔,不由吹起口哨,大凡我长得也不差,让他们也生出几分新鲜感。
      我一惊,忙低下头,只想落荒而逃。
      其实我朝民风开放,这马球场也不是男子才可涉足的场地。方才几丈远的地方,我还能看到一些宗室贵女也来观赏球赛。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心中默念。
      不多时,身边似有一阵清风扬起。我瞥了一眼身侧的席位,忽见一个清隽不凡的少年郎在我身边落座。他穿着绛紫色圆领胡服,眉清目秀俊逸出尘,温润的眉宇沐在冬日的阳光下,似给道骨仙风的侧脸度上了一层暖意,只消一眼就叫人终身难忘。
      虽说民风开放,但陌生男女同席而坐,我还是有些尴尬。
      于是我整了整衣袖,想要离席。
      “你是王微?”
      我踏出的脚步一顿,硬生生收了回来。我回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少年郎,问道:“你……认识我?”
      “李琨,幸会。”他挑眉看了我一眼。
      “哦……”我搜索着生平见过的外男,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他姓李,大约是个宗室吧,我尴尬一笑:“公子慢座,小女出来久了恐家人着急,先行告辞。”
      只听得那人却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在下乃吴王世子的三弟。”
      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心中纳罕,原来这就是自幼与我订了亲事的少年郎。我好奇地地看了他一会儿,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坐下吧,”他微微一笑:“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对你无礼。”
      我闻言朝马球场上看去,果然方才那些纨绔子弟已经作鸟兽散。此时,他们的心思又集中在比赛上了。
      看着李琨镇定自若地喝茶,我便缓缓落座,一时两人无话。
      初冬的午后,小几上一壶热茶,一柄绢扇,茶几两旁一双清丽的背影,几乎是冬日里最美好的风光。
      这位宗室子,还真是有其父遗风。
      我取了绢扇,放在手里把玩扇柄上的坠子,心思也不在马球赛上了。

      二、
      从云端跌落尘埃的感觉是什么,那时候惶然无措,如今却也身临其境了。
      还记得李琨被流放的时候,我在驿站等着流放的队伍经过,只为能见他一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吴王太过优秀,不仅身负隋唐两朝皇家血脉,更因被先帝议储,遭到新帝猜忌。长孙氏又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吴王存在一天,他就要担心这亲外甥的帝位坐不稳。
      随后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反案掀起了惊涛骇浪,吴王含冤自尽,家人系数流放岭南。
      我牵着马在驿站等着路过的流放队伍,可当我真真切切看到他的身影时,又慌忙找了一处地方藏了起来。
      从前那个温润儒雅的少年郎从未如此狼狈,发髻没有绑紧,额角附近松散了几缕碎发,身上穿着的是白色囚服,恐怕是许久未换,已经有些发灰了。
      他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从前眉宇间温润的神色荡然无存。无论是谁,经历这般大的变故,恐怕也不能保持和善了。
      我牵着吟风躲在墙角边,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才短短两年,眼看着婚期将近,偏偏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我没有祖母那般杀伐果决,也没有姑母那般从容多智,我只想和自己的夫君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祖父就是知道我这心无城府的性子,不足以掌家管事,所以才会选中与世子之位无缘的李琨,只盼我将来能与他琴瑟和鸣就很好。
      李琨一贯闲云野鹤,性子洒脱自在,他总说等将来成亲了,定要带着我和孩儿踏遍这大好山川。彼时还记得自己红了脸,气他口不择言。
      那些美好的过去,如今只怕是遥遥无期。
      吟风见我伤心,忽而长啸一声,引来附近差役的警惕。
      李琨是认得吟风的,这本就是他送给我的马驹,自然分辨得出声音来。他诧异地朝我看来,方才还蹙紧的眉宇舒展开来,还与从前每一次相见那般温润如玉。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将帷纱掀起搭在帽围上,几步上前,也不敢抬头看他,胡乱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来送送你。”
      “回去吧,”他似看穿了我的心事,轻声说,“寻个好人家嫁了,别再为我耽误了。”
      “我不嫁!”我噙着眼泪看向他,其实今天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我也动过干脆陪他一起去岭南的心思。十五岁的年纪,其实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泣不成声,少见地任性起来:“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作数。”
      他大约是没见过我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我见他怔忡间,眼里露出了伤痛。
      “微儿,”他抬手拭去我眼中的泪花,耐心哄着:“莫哭了……”
      我抽泣间飞快擦了擦脸,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说:“你不许死了,若是你答应我,我就不哭了。”
      “好,我答应你。”
      差役等的有些不耐烦,只稍稍休息了片刻,便催促着罪人上路。
      他拨开我的手,朝我微微一笑,安慰道:“岭南是个好地方,听说靠海,很是宜人,我不会吃苦的。快回去吧,莫让魏国公着急了。”
      我牵着吟风,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那渐行渐远的队伍。

      三、
      我想着我与李琨的命运着实太过相似,相似到我一度怀疑老天是否偷懒,写命格时全然誊抄了一遍。
      永徽六年,阴霾已经笼罩了整个家族。
      姑母在宫中失宠被废,连带着整个王氏落魄。那个曾属陇西勋贵的太原王氏,朝夕之间沦为阶下之囚。
      我抱膝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静静地盯着黑色的地砖出神。
      自古帝王多薄幸,连自己亲兄弟都下得了手,何况区区一个发妻。我忽而念起远在岭南的李琨,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好。
      母亲很是伤心,时不时搂着我说:“若是早知如此,当初我也不拦着你去岭南,左右都逃不过这遭难的命数。”
      我收起心思,艰难一笑,说:“许是老天爷知道我有今日,所以也不急着催我上路呢。”
      正说话见,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军靴哒哒,似是来了一队御林军。
      暗处走来一个内官,他手里执着拂尘,神情淡然,命人打开牢房。
      这一处关的都是女眷,他蹙眉扫了一圈,显然不愿意多看一眼。世态薄凉,如今连小小的内使也不愿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谁是王微?”他出声问道。
      母亲不自觉地圈紧我,警惕地看着他。这般护犊的神情落在内官眼里,自然分明,他走上前几步,视线定格在我身上,居高临下,挑眉看着我:“问你话,不知道应一声吗。”
      我脸色微白,生怕牵连了其他女眷,忙推开母亲,说:“罪臣女王微,见过内使大人。”
      “跟我走吧,贵人要见你。”
      连续一个多月习惯黑暗的眼睛,在遇见光明后,不自觉地抬手挡了挡这刺眼的光线。我被人带上一辆精致的马车,一路驶向内庭。
      熟悉的琼楼玉宇,熟悉的水榭殿阁,这分明是姑母从前居住的两仪殿,只是如今已经换了主人。入眼的富丽堂皇,唯独我这身打扮今非昔比。
      “果然是个美人,”一侧珠帘后走出一个女子,眉宇间不似姑母温和柔弱,多了些杀伐戾气,她噙着笑,毫不吝啬对我的夸赞。
      有宫女将我压下,迫使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武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并差人拿了把椅子给我坐,说:“听说,你和吴王三公子李琨有婚约。”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知她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垂眸敛容,说:“娘娘所言正是。”
      “你可知,陛下已为吴王一族平反了,李琨也将恢复宗室的身份。”她看着我几乎毫无波澜的面容,勾起一丝趣味,说:“你看上去,好像没那么高兴。”
      “回娘娘,他能活着小女就知足了,如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当年流放吃尽苦头,谁还会计较一个宗室虚名。
      “你很聪明。”武氏打量了我一番,似笑非笑地说:“李琨才华横溢,是难得的俊才,若肯出仕,必然受到重用。本宫虽惜才,奈何只能屈居后宫。”
      我惊愕地抬起头,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我隐隐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或许并不满足皇后之位。
      “娘娘……”对于上位者来说,这已经是开诚布公了,若非心腹,是断然不能听到这些私密话的。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如此想着。
      她挑眉一笑,信步朝我走来,问我:“你不恨我吗,外头可都传遍了,是我杀了王皇后,你的族人都是因我入狱的。”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大逆不道的武氏,内心复杂:“姑母不是输给了娘娘,姑母是输给了陛下。自古外戚专权屡禁不止,陛下不过是担心王氏再出一个长孙无忌。”
      武皇后勾起嘴角,言语间竟带着几分欣赏:“难得你是个明白人。可惜李琨求你,否则真想把你带在身边。”
      我垂眸,不置一词。
      姑母的心始终在后宫那一方天地,而这武氏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他在梅园等你,去见一面吧。”

      四
      前一次相见时他落魄狼狈,这一次相见却换成我窘迫不堪了。
      李琨穿着布衣儒衫,静静地看着我。
      他满眼都是心疼,三年的流放生涯,他消瘦了许多,也长高了……
      记忆里马球场上的初次相见,到如今各自家族罹难,两两相望恍如沧海桑田。还记得那时,我还是魏国公的嫡长孙女,他还是吴王最喜欢的儿子……
      “微儿,”他疾步上前,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似有千言万语,可偏偏几度欲言又止。
      我迎着冬日的暖阳朝他浅浅一笑,忽而有些理解那日在驿站里的他。他因怕我担心,所以勉强自己舒展眉宇。
      而今,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微儿很好,琨哥哥一向可好?”
      他替我拢了拢有些乱的鬓发,声音有些颤抖,说:“好,琨哥哥不敢食言,答应你的,要说话算话的。”
      我释然一笑,很欣慰他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今日来就是接你走的,”他坚定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琨哥哥护你周全。”
      我松开了他的手,说:“微儿不能走。”
      “武皇后答应我了。”
      “那琨哥哥许给她什么承诺了。”
      他一怔,许是印象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忽而变得审时度势了,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越想越觉得疑惑。
      “她要我出仕,助她成就大业。”
      我脚下一软,还当自己听错了,方才我还能隐隐觉察到武后的野心,如今在他口中得到证实,更是有些不可置信。
      “琨哥哥糊涂了吗,那是李家的基业啊……”他真的不怕后人如何评论他么。
      “微儿,那龙椅上坐着的人是我的九叔,可也是他,冤死了我的父亲。这江山是谁坐的有什么要紧,若是能对百姓有益,换个人坐又何妨。”
      我知道,吴王殿下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三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他该恨的。
      李琨双眼微红,眼里布满血丝,分明是压抑许久。
      我执起他的手,含泪笑着说:“微儿懂,琨哥哥有自己的心事。可微儿还有娘亲和家眷,如今断不能抛下他们独自离去。”
      “微儿”他蹙眉不解。
      “既然琨哥哥主意已定,那听一听微儿的心事可好。微儿想入宫侍奉武皇后,”我抬起头看着他:“我想为王家挣一条生路,毕竟三百多族人的性命还捏在她手中。”
      “不成,武后心狠手辣,你忘了你的姑母了吗?”
      “姑母枉死固然是武后的杀孽,可归根究底是陛下喜新厌旧。琨哥哥心怀天下,但微儿的心小,只装得下琨哥哥和家人。皇后娘娘想要成就大业,少不了世族的支持,若是王家能有用,微儿想试一试。”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李琨迟疑了一阵,问道:“去侍奉皇后,日后难免刀光血影。”
      “微儿都见过,”我怔怔地说:“父兄上大刑的时候,我都见过……”
      李琨猛地将我搂入怀中,恨不得将我融入他的骨血之中。那一刻,我们的心从未如此近过,我们之间隔着山海一般高的权势,我们曾在云端俯视,如今也一同跌落了尘埃。
      武皇后同时拉拢李琨和我,目的自然不是想要成人之美,而是让我们看清形势。她知道,今日我是踏不出这个门的。

      五、
      武皇后似是料到我会回去找她,依旧端坐在两仪殿上。
      我伏地跪拜,从此再没有世族女子的骄傲,有的只是对武后的忠心。我希望她能取代坐在帝位上的那个男人。
      初春刚过,杏花微雨,转眼又是三年。我成了武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她也没有对王家赶尽杀绝,选了陇西老家作为流放之地,这般安排不但近,还能让家族得以恢复元气。
      这对于其他的流放罪人来说,已是天恩浩荡。
      这一日,天朗气清,我捧着一株百合路过太液池,无端被人拦住了去路。
      我气定神闲,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纨绔子弟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饱含轻浮,看着我上下逡巡。
      “你这丫头,眉眼好生整齐,是哪个宫殿的?”
      “见了吴王殿下,还不下跪!”他身边的侍从凶巴巴地说道。
      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这个纨绔亲王,微微挑眉,想必这就是继承吴王之位的过继子李荣了吧。吴王殿下明明有四个儿子,可陛下却偏偏不给他们机会,非要从其他宗室里过继一个世子。
      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就这幅不堪的模样,竟然也敢舔居吴王之位,老天真是不开眼。
      李荣显然没料到一个宫女也会看不上他,一时也有些不悦,言语颇有些轻浮,一度竟然动起手来。我与她拉扯间,手里的百合花应声落地,白色的瓷器碎了一地,引来不远处侍卫的注意。
      “今日,本王定要让你知道厉害!”他一双眼睛好似要吃人,上来就要扯我的宫绦。
      争执间,李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一把揪住李荣的衣领,将他扔出几丈远。见李荣狼狈倒地,他又阴恻恻地说:“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荣分明是不怕他的,他如今颇受陛下恩宠又高居亲王之位,自认比起这个谋逆罪臣之子高贵得多。他李琨恢复宗室身份由如何,区区一个仕子,能奈他何?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身边的侍卫怒吼:“你是死人啊,给我拿下!”
      “王爷,琨公子好歹也算是您的兄弟……”
      “放屁,本王没这等罪人出身的兄弟,拿下!”
      侍卫左右为难,李琨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淡说:“在下也没你这样的便宜兄长。”
      李荣好汉不吃眼前亏,拂袖离去,转眼就去陛下跟前告了一状。
      他实在有些愚蠢,他大概还不知道权柄早已落入了皇后娘娘之手。那个除掉了兄弟、除掉了权臣,自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的陛下,如今爱沉醉在温柔乡中……
      吴王之位都在别人手里了,李琨再闹也改变不了事实,李治毫不在意,挥挥手不愿听他细说。
      一回不成,李荣便恼羞成怒。
      想他几时受过这般侮辱,他又一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几番诬告不成就动了杀意。一连七八个绝顶高手,潜入李琨的府衙意图暗杀。
      刺杀宗室,这可是大罪!
      李荣失手了,民间顿时议论纷纷。当初吴王含冤获罪本就引人口舌,如今倒好,竟还有人指使武士去刺杀吴王后嗣。
      众口铄金,矛头直指内庭。
      李治接到奏折,怒而掷地,唤来了大理寺卿,命其严查。
      这一回,李荣算是自作自受。
      不久,大理寺查出端倪,卷宗呈到御前。李治大怒,命人连夜唤来吴王,将其一顿训斥,却也不过是褫夺了他的亲王爵位,并没有发落其他。
      这一日,恰逢我休沐,一如往常去他府邸。
      今日,气氛有些低沉。
      我坐在李琨身边,静静地陪着他喝酒。
      外面已有了初春暖意,桃花洋洋洒洒,似是吉兆。
      “好歹李荣倒了,这爵位也算回到了你大哥手中,”我轻声安慰:“你可是气我自作主张了?”
      他捏起我的下巴,一双眼睛带着微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有我才看得懂其中的薄怒。
      他是有些恼我了……
      “你可知那李荣是什么人,长安城里有名的浪荡纨绔,落在他手里你还有活路吗……”
      “琨哥哥……”
      “我乏了,今日你先回去吧。”说完,他霍地一声起身,不顾被撞翻的茶几,大步往外走去。
      六、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理会我了。
      武皇后平日公办,都是我陪在她身边伺候笔墨。遇到难题时,有时也会与我闲聊几句。我和李琨闹脾气,自然也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御书房内,肃静如常,我坐在她身侧,安静地研墨。
      “你啊,实在小看了男人的自尊心。”她笑着说:“他要报仇,何须借你手。”
      “娘娘……”我跪坐在一旁,低着头听着武后教导。
      “看看,”她把一份奏折递到我面前:“你那琨哥哥今早呈上来的,看样子,是被你气得不轻……”
      我看着奏折上,赫然写着外放二字,惊愕抬头,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武皇后朝我一笑,说:“他不领情,本宫领你的情。这个李荣,本宫早就想收拾他了,既然他自己撞上来,也活该有此下场。”
      我捧着奏折,心头犯愁。
      “他也年纪不小了,再这么耽误着也不好。”武皇后勾起嘴角,满意地看着我错愕的表情,“你随他去淄州上任吧,本宫觉得淄州那边少个可心的人。”
      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跳,竟忘了谢恩,直到眼眶微红,这才想起自己错了规矩。我深深伏地拜谢,未觉自己已是泪水盈眶。
      无论权谋也好,真情也罢。我既不负她,此番她也愿意成全我。
      我连夜收拾了行囊,从马房牵走吟风。
      我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路过当年等过李琨的驿站,忽觉有些疲惫,便打算进去歇歇脚。
      驿站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哭泣的少女,她身后有一顶马车。少女眼泪簌簌望向那流放的队伍。我上前几步,朝她微微一笑,问道:“可有好好道别?”
      少女摇了摇头,说:“他不爱以狼狈示人。”
      我说:“回去吧,若是有缘,定会相见。”
      少女拭去眼角泪水,不解地看着我,最后登上马车满怀心事地离去了。
      “当初,你也是胆大。”
      李琨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惊得我茫然回头。
      他含笑,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和当时一样的话:“你怎么来了?”
      我却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昂起头,颇有些骄矜地说:“这一次你休想甩掉我。”
      他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颊:“傻丫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一回,他不是罪人,我不是懵懂少女。他有他的四海壮志,我有我的缱绻心意,自此相伴,再无遗憾。
      碧云天,黄叶地。
      李琨牵着我,我牵着吟风,两人,一马,在这天地之间,风景独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